第48節
可魯士才心中難咽這口氣,當初他是因為友人之故才將蘇錦樓刷下,同時他也認為憑蘇錦樓的才學是配不上秀才之稱的,如今眼睜睜的看著蘇錦樓這等獻上諂媚,只會溜須拍馬的廢柴入了府學,他如鯁在喉,怎么想都不得勁。 “蘇錦樓此子,譬如一鍋粥里落下的那顆老鼠屎,壞了整個府學的風氣。” 魯士才無教導學子之責,但他在府學中地位特殊,權利也不小,他暗暗示意府學里的夫子打壓蘇錦樓,府學里有不少德高望重的夫子并不買魯士才的帳,但也有一部分夫子本就是魯士才陣營的人,魯士才既然發話要對付蘇錦樓,他們自然得照辦。 魯士才礙于蘇錦樓已在知府與督學大人面前掛了名,不敢明目張膽的開除蘇錦樓,便讓夫子們想法設法變相的找他的麻煩。 “這蘇錦樓能成為秀才已是上天眷顧,要想再進一步,也得看他有沒有這等福分,各位夫子無需對他太過費心。” 于是,蘇錦樓上學的第一天就被夫子單獨提出來詢問課本上的知識點,蘇錦樓傻眼了,他昨天才入府學,今天首次上課,他連夫子留下的課業都不清楚,更別提什么知識點了。 “夫子,”蘇錦樓躬身拱手行禮,“學生昨日才剛到府學,故而……” “剛到府學?”還未等蘇錦樓說完夫子就打斷了他的話,夫子皺了八字眉,疾言厲色道,“即便今年大雪封路,你也不該這么遲才來府學,耽擱了這么久,可見你向學之心不誠,而今還要拿此作為借口狡辯,真是不配稱為儒家傳人,你回去將府學里的書籍好好抄寫一遍,等抄完了后再來課堂聽課吧。” 蘇錦樓目露遲疑,“夫子,您的意思是等我將府學里的所有書籍都抄寫完,才能回課堂聽課?” “怎么?”夫子回望蘇錦樓,眼中透著些許不耐,“你有何意見?夫子所說的話你也敢質疑?” 蘇錦樓停頓了一下,見前排的陶真似乎想要為他辯解,趕忙說道,“是,學生這就去抄書。” 蘇錦樓二話不說,收拾了書本立馬離開了學堂,這個時候要是再看不出夫子是故意刁難他,那他脖子上的這顆腦袋算是白長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夫子為什么要給他穿小鞋,他昨天剛入學,連這個夫子姓啥都不曉得,怎么可能得罪夫子,而且看這情況,明顯是不想讓他來上課了。 府學里的藏書數不勝數,想要把書本抄完,日以繼夜,不吃飯不喝水不上廁所,一刻不停的抄書,至少也得花費五六年的時間,以他平日里寫字的速度,再加上睡覺歸家游玩等事情占用一部分時間,想要抄完藏書至少得八至十年,雖說他確實打算在府學多待些時日,可是以這種方式被迫在書院里種草,這也太憋屈了。 他來府學是學習科舉之道的,不是來當個抄書學生的,若不是因為他有精神力這個外掛,并不妨礙他學習,他估計明天就得主動退學,畢竟人生沒幾個十年,而且這個十年還是他學習以及科舉的黃金時期,他怎么可能甘心白白浪費光陰。 算了,你不讓我學,我就偷著學,正好也可以借著抄書的機會,給自己多攢攢知識,省的肚子里學問匱乏,到哪都心虛的慌。 中午,陶真來尋蘇錦樓,他滿臉愁容,比之蘇錦樓這個當事人還要委屈,“蘇兄,我剛剛找夫子理論,夫子卻將我訓了一頓,明明是夫子在故意刁難你,如今連真話都不允人說了,這也太不講理了,不如我們去找府學的高層評評理吧。” 蘇錦樓哀嘆一聲,傻孩子,人家夫子既然敢明目張膽的把他趕出學堂,就不會擔心他會找高層去評理,不過陶真的這份心他還是心領了,剛才他之所以果斷接受夫子的懲罰,一部分原因是他看出來夫子鐵了心的為難人,另一部分是他看見陶真似要為他辯解,他怕陶真因著他的原因一起被趕出學堂,那就真是他的罪過了。 陶真可沒有偷師外掛,若是惹怒了夫子,被夫子扣下一頂大不敬的帽子趕出學堂,那他就白費這么長時間的辛苦考秀才了,于他的科舉一途也是一大阻礙,蘇錦樓可不愿他人被自己牽連,更何況他是真心將陶真視為至交好友,就更不愿意看陶真遭受夫子的訓斥了。 “不用了,賢弟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賢弟以后不要再惹夫子生氣了,不然若是因為我的原因,讓賢弟受到牽連,我是萬死也難辭其咎的。” 陶真卻是堅持要為蘇錦樓討一個公道,“不行,不能讓蘇兄蒙受不白之冤,我就不信這天底下就沒有說理的地方,若是我真因此事被夫子訓斥或是被趕出學院,這也是我自己選擇的路,與蘇兄無關,我絕對不會怪你。” 蘇錦樓心下感動,陶真此人風光霽月,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他的這一番肺腑之言觸動蘇錦樓內心最深處的那根弦。 “賢弟可有想過,我們拿什么理由為我正名?夫子因我遲遲未到書院報道這才罰我抄書,這是事實,我不可抵賴。” 陶真反駁,“可這是有原因的……” 蘇錦樓輕蔑的笑了一下,“別人可不會管我是否有苦衷,我遲遲未來報道這是既定的事實,再說夫子也說了,待我抄完書便可回學堂上課,并不是就此將我趕出學堂。”只不過抄那么多的書,不知何年馬月才能抄完,幾乎相當于變相的將他趕出學堂了。 見陶真還要說話,蘇錦樓又道,“夫子不讓我去學堂,不是還有賢弟你嘛,只要你認真聽課,弄懂夫子所教導的知識,我有什么不明白的盡可詢問賢弟,難不成賢弟還會與我藏私?” “怎么可能?”陶真嚴肅著一張臉,滿眼堅定,“蘇兄若有不解之處都可找我相問,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不就得了,”蘇錦樓循循善誘,趁熱打鐵,“若是賢弟你因我之事被夫子一怒之下趕出學堂,豈不是也無法學到夫子所教導的知識,那我有不解之處該向誰詢問?” 聽到蘇錦樓的勸解,陶真覺得甚是有理,就算夫子不愿讓蘇兄去學堂聽課,大不了他就自己回來把夫子所說的知識復述給蘇兄聽,若有疑問之處,正好可以相互討論。 想到這里,陶真也不再堅持己見了,“那此事就這么算了?” 蘇錦樓兩手一攤,自嘲的笑笑,“不算了能咋辦,以后還要多多仰仗賢弟你啦。” 陶真拱手行禮,鄭重其事的說道,“定不會辜負蘇兄之意。” 送走陶真,蘇錦樓端坐于書桌前,面前擺放著筆墨紙硯以及書籍,既然夫子說讓他抄書,他就認認真真的抄寫,不然若是被抓到把柄說他陽奉陰違,到時又是一通訓斥。 “嗯?這是……府學署官?” 蘇錦樓莫名其妙被穿小鞋,他自然要弄明白是誰在背后搗鬼,所以,他的精神力一直沒有從夫子的身上撤走,如今這夫子果真如他所料去尋背后之人,不過背后之人的身份還真讓他頗為摸不著頭腦。 常夫子正與魯士才回稟上午的事情,“我已經把蘇錦樓趕出了學堂,并且罰他抄寫府學書文,沒個十年八年的時間,他是別想完成這個任務了。” “做得好,”魯士才心中解氣,大為夸贊,“這等無才無德之人本就不該進府學讀書,若不是督學大人可憐他,他根本就得不到這個次等秀才的名頭,哼!想要渾水摸魚,還得看我答應不答應。” 常夫子回道,“如無法進學堂聽課,就相當于白白浪費時間,那蘇錦樓若是退學,該如何是好。” “他要退就讓他退。” 魯士才巴不得蘇錦樓主動退學,這樣他就不用擔心知府與督學大人怪罪,若是他蘇錦樓自己受不了讀書的辛苦,總不能把罪責怪在自己身上了吧。 看到這里蘇錦樓便撤回了精神力,“敢情這年頭還有憤青啊,還是個胡子一大把的中年憤青。” 從二人談話里,府學署官魯士才就是背后搗鬼的罪魁禍首,他應該是知道自己這個秀才是摻了水的,但他不敢與三品大員唱反調,又不忿自己這等學渣拿到府學入學資格,所以干脆直接命人對自己下絆子,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敗壞了府學的風氣。 “所以說,幸好沒有和陶真一起去找府學高層人物評理,有府學署官的撐腰,估計就算去了,也多是無功而返,甚至是自取其辱吧。” 蘇錦樓誤以為魯士才是因為看不慣他這個虛假秀才借著督學大人的名頭狐假虎威進了府學,這才讓人給他穿小鞋,殊不知今日的果,早在當初于宜章縣的縣試之際就埋下了禍端,要是較起真來的話,耿直boy陶真要占一大部分原因。 要不然怎么說人家陶真才是真主角呢?明明都是一起得罪的縣令,人家陶真偏偏一路高歌還得了個優等生的名頭,不僅免費入學還能有官家補貼。 蘇大學渣呢?當初若不是機緣巧合,他壓根過不了府試,后來他又是主動獻方又是使勁拍督學大人的馬屁,這才得了一個次等秀才的功名,結果還遭人懷疑被查卷子,一首好好的離別詩被人誤以為妻子出軌的和離詩,讓他徹底在學子間出了名。 進了府學第一天就被穿小鞋,弄清了罪魁禍首,短時間內他卻沒辦法對付,只能慘兮兮的偷著學,明明他是有資格光明正大的學,可如今連學堂的門都不給進。 唉,蘇錦樓仰頭嘆息,滿目惆悵,果然我還是一只軟柿子啊…… 第71章 智空方丈 陶真見蘇錦樓每天緊閉房門忙著抄書, 心下哀嘆,蘇兄心里不知有多難過呢,被夫子嫌棄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蘇兄真可憐, 據說在棠柳鎮進學的那段日子就被夫子趕出學堂, 沒曾想到了府學竟會舊事重演, 雖然每次自己旁敲側擊詢問他的心情,他都一再表示此事對他沒有影響,但那應該是在強顏歡笑吧, 任誰身上蒙有冤屈都不會毫無芥蒂。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陶真半夜從睡夢中驚醒,滿頭的冷汗,坐于床上怔忪了半晌,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原來是在做夢啊, 蘇兄怎么可能郁郁不得志而自殺呢?這夢也匪夷所思了些。”可是, 有些人做夢是上天警示的征兆,他這個夢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陶真成日擔心蘇錦樓會想不開, 又不敢直接勸慰蘇錦樓,思來想去,他決定帶蘇錦樓出去散散心, “蘇兄, 今日我打算去慈光寺游玩,不如蘇兄與我一同前去看看, 如何?” 陶真相邀,蘇錦樓又無緊要之事, 欣然同意。 陶真心下輕舒一口氣,他絞盡腦汁,深思熟慮后才選了慈光寺這么一個佛家圣地,聽說寺中有不少精通佛法的高僧,若蘇兄聆聽佛音,接受高僧點化,應該就不會想不開了吧。 兩人說走就走,動作迅速的趕往慈光寺,寺廟高踞于臨平郊外的一處山峰上,周圍生長著參天古木,交相掩映,氣魄恢弘,莊嚴肅穆。 “慈光寺是臨平遠近聞名的佛家寺院,”陶真指著半山腰處掩在樹木間只露出屋檐的寺院,侃侃而談,“據說寺中的智空方丈是佛祖座下弟子金蟬子的轉世,為的就是修滿功德,歷劫飛升后成就無上金身。” 蘇錦樓挑眉,金蟬子?那不是唐僧嘛,怎么唐僧不叫三藏,改名叫什么智空了?他算是明白了,不管是寺廟還是道院,里面總會出個一兩位得道高人,比方說棠柳鎮送子廟里的文妙真人,再譬如如今慈光寺內的智空方丈。 見蘇錦樓不以為然,陶真心里反倒較起真來,“蘇兄不信?” 蘇錦樓笑意盎然,一揮衣袖,頗有幾分狂生的派頭,“圣人有云,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信與不信,于我而言,都無太大差別。” “哦。”陶真的聲音有些低落。 像一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娃娃。 蘇錦樓撲哧一笑,“我們又不找方丈算命,他是否是得道高僧與我們確實沒啥干系,難不成陶賢弟想要求卦問相?” 陶真搖頭,“我若是想求卦問相直接找蘇兄你不就得了?干嘛還要去尋方丈為我相面卜卦?”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陶真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蘇兄不信呢?我差點忘了,蘇兄你也會相面之術。” 在蘇兄這位神算子面前夸贊另一個高僧是個得道高人,肯定惹蘇兄心里不痛快了,老話說同行見面分外眼紅,很顯然,蘇兄與智空方丈就是同行。 已經忘了自己曾經裝過神棍還貌似幫助陶真打通任督二脈的蘇錦樓,“……”這是哪一年的黑歷史了?能別提嗎? 陶真不想犯忌諱,于是轉移話題道,“慈光寺最為有名的就是齋飯了,這里的齋飯特別美味,只要來此地進香的客人,都會留下來品嘗一下這里的齋飯,據說味道比之汴京最著名的法華寺的齋菜還要好呢。” “是嗎?怪不得慈光寺的香火這么旺盛。”蘇錦樓看著來往絡繹不絕的客人,眼中滿是了然,自古以來美食的誘惑,吃貨的力量都不容小覷。 兩人進了寺院,正準備例行一拜,誰知卻見周遭之人個個竊竊私語,還自認為十分隱晦的偷偷瞄著大殿中的一群男男女女。 那群男女有老有少,衣著打扮很是不凡,周身氣質亦是不俗,更令人驚嘆的是人群中有一個女孩長得頗為可愛靈動,那一雙眸子好似會說話一般,讓人不由得對她產生一股憐惜之感。 蘇錦樓心里陡然一驚,瞬間從剛才那種莫名其妙的狀態下清醒了過來,怎么回事?那個女孩不過六七歲的稚齡,與家里的小蘇環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紀,怎么會讓人產生憐惜之情? 再說,那女孩身邊就有一個妙齡女子,長得頗為清麗可人,怎么第一眼看過去只注意到那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而忽視了她身邊其他的人呢?明明他沒那啥特殊癖好啊。 “真是邪門了。” “嗯?”陶真見蘇錦樓小聲嘀咕,問道,“蘇兄在說什么?你也覺得那個小女孩很可愛嗎?” “什么小女孩?”難不成陶真也和他一樣審美不正常? “就是那個穿粉衣的小女孩啊。”陶真怕蘇錦樓不清楚,還特意偷偷的指了指是哪個女孩。 果然,陶真所指之人和蘇錦樓之前產生怪異情緒的是同一個人。 蘇錦樓還從未碰見過如此奇怪的事情,看這周圍人的目光好像也都是聚焦在那個女孩身上,蘇錦樓仔細看了兩眼,怎么也看不出這女孩有什么過人之處。 要說貌若天人,美如天仙,女孩的年紀擺在這里,萬萬擔不起這些個溢美之詞,可如果只是因為可愛靈動而吸引眾人把其他人都當成了背景板,這也太夸張了,誰沒見過幾個可愛機靈的孩子啊。 蘇錦樓暗暗吐槽,“切!明明是我家的小蘇環更可愛,我剛才八成是被鬼迷了心竅。” 此時,一個身著紅色袈紗的老和尚從內間走了出來,大殿里的其他和尚見了都恭敬的行禮,口稱“方丈”。 眾人一聽,心下皆驚,難不成這位老和尚就是傳說中的智空方丈? 陶真情不自禁的拽著蘇錦樓的衣袖,興奮的看著傳說中的人物,要不是大殿內大家都屏氣凝神不說話,他早就尖叫出聲了。 蘇錦樓挑眉,再瞧瞧自己被陶真擰巴成一團的衣袖,心里倒是多了幾分興趣,這智空方丈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這么多信徒,連陶真這般風光霽月的人物都成迷弟了。 智空走到那群男女香客面前,道了一聲佛號,隨即對一個蓄著美鬚的方臉男人說道,“貴客臨門,不曾遠迎,還望施主見諒。” 男子還禮,“眾生平等,何來貴賤之說?方丈客氣了。” 智空斂眉,“施主,相逢即是有緣,貧僧送您三支玉簽,還請施主挑選三人為你搖簽。” 男子大喜過望,玉簽并不是指玉制的簽,這里的玉指的是“預”,慈光寺的智空方丈最著名的就是“玉簽”,他的簽并不是一般人能搖的,據說只有大機緣大氣運的人才會被智空方丈選中,搖出的簽經由智空的解讀,就能得知今后之事。 男子很快挑選出兩人,分別是他的嫡長子和嫡長女,在選第三人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鬼使神差般的選了一個庶女。 一旁的美貌婦人也就是男人的正房見狀,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反倒是她身旁的一個穿青色衣衫的女孩,眼中的反感與厭惡幾乎化為實質。 婦人似是察覺到女孩的心思,立馬不著痕跡的拉了女孩一下,女孩撇了撇嘴,雖眼睛里明顯還有些不服氣,但到底把外放的心思收斂了一些。 智空請出竹簽,讓三人依次搖晃,蘇錦樓注意到,三人中先前那個奇怪的粉衣女孩赫然就在其中,眾目睽睽之下,三人依次上前搖簽,蘇錦樓不知道他們搖簽之時心中在想些什么,但從面上來看,至少都是恭敬肅然的樣子。 智空拿出第一個簽文,看完后對那男子說道,“鐘鳴鼎食,家道中興,施主有一麒麟兒。” 男子聽后再也掩飾不住喜色,有智空方丈的批語,家族后繼有人,來日他南宮家必定會成為世家之首。 智空又拿出第二支簽,解讀后沉默了片刻,眉頭微皺,久久不言,男子見狀心下一頓,先前的喜意也被沖散了幾分,“方丈,這簽文的寓意是否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