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桓宗取了眉黛,微微前傾靠近箜篌的臉。箜篌屏住呼吸,眨眼看著這張離自己很近的臉。皮膚光潔無瑕,唇色有些淡,五官全都長得恰到好處,完美得近乎找不到任何缺點。 淡淡的藥香縈繞在鼻間,甚至能夠感知到桓宗的呼吸。箜篌覺得自己有些不自在,便往后仰了仰。 “別動。”桓宗輕輕捧了她一下臉頰,聲音里帶著笑,“你的眉毛很漂亮,我不想毀掉它們原有的美。” 箜篌眨了眨眼,這下連臉都跟著紅了。 事實證明,劍修的手很穩,不僅習得一手好劍法,還能畫一對漂亮的柳葉眉。箜篌接過桓宗遞來的鏡子,來來回回看了好幾眼:“桓宗,你畫眉的技術真好,以前給其他人畫過?” “沒有。”桓宗把眉黛收回盒子里,“你是第一個。” 箜篌捧有些發燙的臉,幸好今天沒有搽粉,就算用手捧來捧去,也不用擔心掉粉。 原來她是第一個讓桓宗畫眉的女孩子,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但是箜篌低落的心情,卻因為這件事漸漸好轉起來。 放下銅鏡,她站起身道:“我們走吧。” “等等。”桓宗取出一件披風搭在箜篌身后,走到箜篌面前,半蹲了下去。 “桓宗?”箜篌看著桓宗彎下的腰,迷惑不解的往后退了一步。這是一個完美的男人,完美讓人覺得他不會輕易的彎下脊梁。 “你現在四肢僵硬,靈氣空虛,不宜用靈氣。”桓宗笑,“我背你上飛行法寶。” 箜篌有些不好意思:“這會不會有些麻煩?” 桓宗失笑:“快上來。” 箜篌搓了搓手,撲到了桓宗背上。這個后背溫暖,結實,充滿了安全感。箜篌把手趴在桓宗肩膀上,小聲道了謝。 桓宗背著她跳上飛劍,問:“我們現在去做什么?” “去取一具尸骨。”箜篌無意識間,伸手環住了桓宗的脖頸,想在他身上尋求幾分溫暖,借以驅走桑羽王與青籮王后愛情的悲傷,“我答應了一個人,讓她與愛的人合葬。” “好。”桓宗沒有問箜篌去哪里找尸骨,也沒有問她什么時候答應了其他人。只是陪著她一起,找到了那具尸骨。 抱著裝著尸骨的盒子,再次進入青籮王后的墓xue,箜篌把桑羽王的尸骨放在了青籮王后旁邊的玉棺中。 合上棺,箜篌給兩人上了一炷香。 生雖不同時,但死能同xue。 她退出墓室,揮手在墓地四周立下結界,引來新的泥土與石頭,把所有的道路都封死,即使有盜墓賊來,也不能再打擾他們的安寧。 他們相隔了一千八百年才再度重逢,以后的沒日沒夜,就讓他們安靜的躺在一起,無關之人,永生不能再打擾。 隨著墓室與山融為一體,箜篌看著滿地的紅花,轉身對桓宗道:“桓宗,我們走吧。” 桓宗攔腰抱她坐到飛劍上:“好。” 風起,吹起無數紅花的花瓣,下起了一場浪漫的花雨。 一千八百年前,桑羽王種下那叢紅花時,肯定沒有想到,那叢花會開得這么艷,會占據好幾個山頭。 時光是最美的東西,也是最殘忍的東西。 “桓宗,違背天道的人,會徹徹底底魂消魄散么?” 桓宗看了眼腳下漫山遍野的紅花:“不一定。若是此人生前做過善事,身帶功德,或許上天會留他一縷魂魄,經過天地溫養,終有再度結魄的一日。” “那樣……也挺好的。”箜篌笑了笑,“至少,還有希望在。” “對了,前幾日你的宗門傳了信來。”桓宗把一封未拆的信交到箜篌手里,“別誤了要事。” 箜篌拆開信封,看完信上的內容后,忍不住露出了燦爛的笑意。 “桓宗,我大師兄前些日子結嬰成功,已經是元嬰修士了。”箜篌把信反復看了兩遍,“半月后,宗門要給大師兄舉辦結嬰大典,我要給大師兄準備禮物。” 桓宗怔住,棲月峰大弟子的結嬰大典,箜篌要回宗門了么? “桓宗,我們一起回雍城吧。”箜篌雙眼亮極了,“我帶你嘗遍雍城所有的美食。” 桓宗想說,身為琉光宗弟子,他沒有接到邀請便擅自上門拜訪,那不合適。 “好。” 箜篌現在的身體狀況,他必須要把她送回云華門,才能放心。 第97章 不生氣 “宮門開了!” 守在宮門外好幾日的禁衛軍與宮仆見到宮門大開,紛紛退至兩邊,恭迎仙人出來。 走出殿門,箜篌見眾人守在門外:“諸位近日辛苦了。” 眾人沒有想到箜篌仙子竟然會主動跟他們說話,情緒激動地搖頭,“仙子您太客氣了。” 記住今天這個好日子,他們一定要把這件事記進族譜中,這足夠后人吹幾百年了。 箜篌身著華麗流仙裙,發髻也特意梳過,今日要離開此界,她自然是風風光光的來,也要風風光光的離開。路過禁衛軍時,箜篌停下腳步,對禁衛軍統領道:“多謝大人與諸位禁衛軍兄弟,幫我驅走蟲蚊蟻獸。” “仙子為天下百姓付出良多,小的們能為仙子做的事卻是微末。”禁衛軍統領受寵若驚,他沒想到箜篌仙子一直待在屋子里,竟然也知道他們做了什么,“能為仙子效勞,是我等的榮幸。” 箜篌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我見你們里面,有三人身帶暗疾,可是往日受過傷?” 禁衛軍統領暗驚,這次能為箜篌仙子效勞的兄弟,都是經歷過大風大雨的。陛下登基十年,遇到過好幾次暗殺,禁衛軍里有人送命,有人受傷,已經是常事,沒想到箜篌仙子竟然一眼就看了出來。 箜篌揮袖帶起三道靈氣,疏通了三位禁衛軍堵塞的經脈,笑著道:“我來凡塵界已經有些時日,今日該回去了。” “仙子……”禁衛軍統領沒有料到箜篌會突然提出離開,他啞然許久,不知道自己該出言挽留,還是尊重仙人的意見,恭送她離開。他偷偷看了眼箜篌仙子身后兩位仙人,一位像是出鞘的寒劍,讓人不敢多看。一位像是山中猛虎,讓人不敢有半分不敬的心思。 “請留步。”景洪帝大步走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皇后、太子以及六部大臣。姬家皇朝覆滅以后,箜篌雖然做了將近四年的傀儡公主,但是與景洪帝的交流并不多。 她與這位帝王,可能稱得上是熟悉的陌生人。 “多謝仙子不計前嫌,救下天下百姓。”景洪帝整了整衣袍,朝箜篌深深一揖,然后掀起衣袍,朝箜篌跪了下去。他還記得,當年他奪得天下以后,曾讓箜篌這樣跪過。那時候他覺得姬家人罪孽深重,不僅應該跪他,更應該跪天下百姓。 但是如今箜篌救下了天下萬萬百姓,就算他身為帝王之尊,跪箜篌也是跪得的。 “陛下無需如此。”箜篌抬手讓景洪帝站起身,并沒有讓他雙膝碰觸到地面:“我救天下百姓,因為我們老姬家欠百姓的,而我也無法眼睜睜看著百姓陷入痛苦之中。待我離開此界后,陛下也不要因為我特意厚待姬家其他人。江山社稷民為重,萬望陛下與太子不要忘記,當日你們推翻姬家皇朝時的初心。” 景洪再次作揖:“我記下了。” “如今我塵緣已了,不能再輕易到凡塵界。”箜篌扭頭在這座豪華的宮殿看了看,記住了它的容貌,“愿天下百姓再不受戰亂疫情之苦,風調雨順,安居樂業。” 景洪帝看著眼前仙氣裊裊的女子,忽然想,當年的姬廢帝若是這般的心性與心胸,他定會做輔佐明君的賢臣,而不是引起天下大亂,奪得帝王尊位。 “今日一別,恐不會再有相見之時。諸位,保重。”箜篌笑著朝眾人微微一福,笑彎的眉,燦若星辰的眼,讓皇后有些恍惚,她好像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偷偷坐在假山后啃點心的小女孩。 姬箜篌還是那個姬箜篌。 “恭送箜篌仙子。”皇后緩緩福身行禮,她看著少女與好友騰空而起,慢慢升入空中,最后在云霧中消失不見,才站直身體。 她知道,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見到姬箜篌了。 自此仙凡有別,永生再不復相見。 若是時光能夠流轉,她不會冷眼看著小女孩躲在假山后啃食點心,然后沉默離開。她想牽起她的手,給她豐盛的飯食,讓她過上真正屬于公主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不會重來。 猶如那些錯過的時光,還有……皇后側首,看著身邊不再年輕英俊的帝王,還有她不再愛慕的男人。 “下面看不見了吧?”箜篌偷偷往云層下看。 “放心吧,看不見了。”林斛吹了一聲口哨,飛天馬馱著馬車從云層里飛出,他扭頭看了眼仙氣飄飄的箜篌,跳上了馬車。 “看不見就好。”箜篌瞬間化為沒有骨頭的懶蟲,撲騰到桓宗的飛劍上,就不想動了。她靈氣損耗太過嚴重,加上靈魄回體時,又受到了邪修的算計,能夠風風光光的從景洪帝面前飛走,已經把她體內的靈氣用得差不多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林斛小弧度搖頭,他是在看不明白這些年輕人,路都快走不動了,還有閑心去顧忌門面子功夫。 剛嘀咕完這一句,他就看到公子朝他這邊瞪了一眼,他默默閉上了嘴。 怎么就忘了,自家公子還患上了極其護短的毛病,惹不得。 “趴在劍上也不舒服。”桓宗彎腰抱起趴在劍上上的箜篌,飛身跳到馬車上,把她放進車廂的軟墊上:“難受就睡一會兒,等到了凌憂界,修煉兩日或許能夠緩解些許。” 箜篌打個哈欠,把毯子往身上一裹:“等我們回去,先雙修一下,效果會比較好。” “好。”見她把自己裹成了一條蟲子,桓宗找了一條薄毯蓋在她身上:“安心睡吧。” 凌憂界與外界相通的界口,并不會固定把人傳到某個地方,而是選擇性降落在凌憂界五個地方。這幾個出入口,分別在雍城外郊、佩城外郊、茶花山、冰雪湖、百花谷五個地方。所以常年四季,都會有修士在這五個地方擺攤買東西,都是賣些修真界的稀奇玩意兒,價格奇貴無比。 一盒點心有可能賣出兩靈石,一塊手帕能賣出十靈石。 箜篌不知道出界口是不固定的,她剛從凡塵界來凌憂界時,就直接被傳送到了雍城近郊。 等她被馬車外的叫賣聲吵醒,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看,發現外面販賣東西的小販口音有些不對時,還以為這個小販是外地來的。 “仙子買朵珠花吧,我這個珠花上加持了符紋,到了晚上可以發出五顏六色的光。” 箜篌:“……” 又不是燈籠,大晚上的干嘛要戴這種珠花在頭上? 探出頭往外看了好幾眼,箜篌有些猶豫道:“這里……好像不是雍城外面?” “這里是茶花山附近,不過離雍城并不遠,趕過去只需要兩三日的時間。”林斛道,“箜篌姑娘,你可有什么想買的?” 箜篌默默搖頭,她把腦袋縮回馬車里,轉頭對桓宗道:“桓宗,我們雙修吧。” “不用些東西?”桓宗問。 “不了。”箜篌道,“還有兩三天就到雍城了,若是被師父他們發現我受了內傷,恐怕要把我關在洞府里好幾年都不讓出門,還是早點雙修好。” “好。” 桓宗點燃了一支凝神香,在箜篌身邊坐下,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再次睜開眼時,外面已經黑了下來,箜篌正歪著頭看他。 “怎么了?”桓宗有些不自在的避開箜篌的視線,他不敢讓箜篌發現她的心思。想到自己三百多歲的年齡,卻對十七歲的小姑娘生了那種心思,桓宗便覺得自己內心藏著一塊移不開的丑陋之地。 “沒事。”箜篌不好意思跟桓宗說,就是看他好看,她低下頭,“林前輩說,今夜我們可以先在城內歇一晚上,明早再繼續趕路。” 桓宗想到箜篌現在的身體狀況:“也好,到客棧以后,你還能好好泡個熱水澡。” “那倒是……”箜篌心有戚戚焉,她這幾天全靠著清潔術度日,都快忘記泡熱水澡是什么感覺了。她掀起簾子,對趕車的林斛道,“林前輩,桓宗決定先去客棧歇一晚上。” “好。”林斛用鞭子在馬兒身上輕輕抽了一下,馬兒鳴叫一聲,在黑暗中飛翔得更快了。 “在吉祥閣見到大師兄時,他還是金丹期的修為,沒想到這么快就突破了心境,一躍成為了元嬰老祖。”提到大師兄,箜篌眼神有些亮,“聽青元師叔說,當年他看中了大師兄的資質,想收他為徒,哪知被我師父搶了先,讓大師兄拜入了棲月峰門下。此事已經過去了兩三百年,青元師叔仍舊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