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聽到這話,女修頓時偃旗息鼓,悻悻地瞪了本地女子一眼,被師妹拖到右邊,與一位同門師弟換了個位置。 “紅菱,出門在外為一點小事吵嚷像什么樣子?”女修的師姐低聲呵斥了她一句,顧忌著這里人多嘴雜,也沒多說她。 “對不起,葛巾師姐,是我錯了。”名為紅菱的女修低下頭,吶吶道,“下次我不會這么沖動了。” “知道錯就好。”葛巾師姐點了點頭,俯身在她耳邊小聲道,“不過你說得沒錯,那個白衣公子更好看一些。” “我就知道師姐的眼光跟我一樣好。”紅菱頓時高興起來。 “她是雁城人,偏愛自家齋主是人之常情。”葛巾抬了抬下巴,纖細的手指摸到腰間的占卜骨上,這些日子她總是惶惶不安,又占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卦象上只隱隱約約顯示,若遇貴人便能逢兇化吉。 可是貴人在哪兒,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通通都算不出來。 等百花舞會結束,觀看區的游客紛紛起身離開,唯有他們幾人穩坐如山。守在不遠處維護秩序的和風齋弟子警惕地望著他們,這些人坐著不動,是想干什么? 就在他準備上前詢問時,其中一名紫衣女修從腰間取出幾枚如羊脂白玉的卜骨。和風齋弟子停下了腳步,占卜的修士都有自己的習慣,很忌諱占卜的時候被打斷,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是哪個門派的修士,但他還是不要上前打擾為妙。 不懂占卜術的他,看著紫衣女修把卜骨搖來搖去,停下以后嚴肅道:“東邊。” 什么東邊,難道東邊有他們想要找的人? 只見這幾位修士齊齊站起身,徑直往東邊走去,連頭都不回。和風齋弟子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紫衣女修所說的東邊,是往東邊走的意思。 卜師連走路都要來一卦嗎? 有這種怪癖的門派他聽說過一個,好像是叫……吉祥閣? “停下。”葛巾看到前方道路被圍墻堵住,拿出卜骨又占了一次,“北。” “師姐,這樣真的能避開我們的大兇卦嗎?”紅菱跟在葛巾身后往北方走,“要不我們向和風齋求助吧?” “求助的理由呢?難道說,我們卜出未來有可能遇到什么危險,所以請貴齋派高手送我們回去?”葛巾反問,“你若是安齋主,你會信嗎?” 紅菱悻悻搖頭。 “如果實在沒有辦法……”葛巾停收起卜骨,“我們帶些值錢東西上和風齋拜訪,就說是慶祝百花舞會圓滿開幕。和風齋肯定會客套一下,比如請我們小住之類。這樣我們就能在和風齋暫住幾日,讓閣主向主宗求助,等主宗的人送我們回去。” “這樣……會不會有點丟臉?”一位師弟小聲問。 “你我一行只有五人,你們覺得命重要,還是臉重要?”葛巾在收納袋里翻了翻,翻出幾盒藥材,用錦盒裝了,“走,去和風齋。” 紅菱捂著臉跟上,臉面皆可貴,性命價更高,反正五個人呢,又不是獨獨她丟臉。 百花舞會一結束,安和就邀請貴賓們到和風齋用晚宴,桓宗本想推辭,但當他聽到安和說,晚宴請了雁城最有名的大廚,最擅長做魚時,眼角余光落到箜篌身上,微微點頭答應下來。 見桓宗答應了他的邀請,安和連忙安排人下去準備,讓弟子牽來早就準備好的馬車,帶著眾人回和風齋。 到了和風齋,箜篌一進大門,就被里面的景致吸引住了,真是無處不精致,無處不講究,每一步都是景色與意境。 見箜篌對里面的景致感興趣,桓宗有意慢下腳步,陪著她一起看。走在前面的孝棟見師叔走得慢,連忙返身走到桓宗后面。其他有心賞景,卻不好意思讓其他人發現的修士暗自松口氣,紛紛慢下了腳步。 這樣就不會顯得他們沒見過世面,而是大家走得太慢,所以他們只能賞景。 走在前面的安和心中有些疑惑,難道他們雁城的魚rou已經毫無影響力了?這次設宴的魚,全都來自內齋靈氣池中,身上富含著濃郁的靈氣,吃了后對修士靈臺極有好處。平時他自己都舍不得吃,這次因為有恩公在,才讓人撈了幾條出來。 他正急著讓恩公看他報恩的決心呢,為何這些人走得如此慢? 第53章 最好 箜篌回首間看到安和略有些焦急的神情,小聲對桓宗道:“桓宗,安齋主是不是肚子餓了,看起來有些著急,要不我們走快一點?” “元嬰期修士,早已大道辟谷之境,就算一年不吃飯,也能靠著天地間靈氣的溫養,讓身體內腹如常,并不會讓他產生饑餓感。”桓宗道,“也許他天生就是這種表情,你不必在意。”現在的修真界雖然已經不像千年前那般混亂,但歸根結底還是講究強者為尊,太過在意別人的想法與看法,并不利于心境。 “真的?”箜篌對桓宗這種解釋半信半疑,腳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設宴用的木桌,是雕刻著祥云花卉的矮桌,每張桌子旁邊放了兩個坐墊,整個大殿上聚靈陣啟動,踏入殿門后讓人心曠神怡。 “諸位貴客請坐。”安和招呼著眾人坐下,很快便有彩衣女婢端著玉盤上桌,玉盤上蓋著封鎖靈氣的玉蓋,女婢走得小心翼翼,這份慎重的態度讓眾賓客忍不住坐直了身體,好奇玉盤里裝著什么稀罕東西。 “鄙派家底甚薄,也沒什么好東西招待大家,這道菜是鄙派靈液池中打撈出來的魚,因生長得極為緩慢,所以刺多rou少,還請貴客們不要嫌棄。”安和示意婢女們把玉盤上的玉罩打開。 玉罩打開的瞬間,沁人心脾的靈氣四散開來,眾修士驚道:“這竟是如意云紋魚?”這種魚有固氣凝神的奇效,普通人吃了延年益壽,修士吃了靈臺穩固,增加修為,實在是難得的好東西。 沒想到安齋主如此大方,竟拿如此珍貴的魚出來待客。 盤中的魚雖只有兩三指大小,但它渾身是寶,就連身上的鱗片與骨刺都是珍貴的藥引。 玉盤中有條已經去了骨與頭的魚,還有兩小碗魚湯,若不是在場眾人的修養極好,恐怕會忍不住當即端起碗仰頭把魚湯喝下。 能踏上修煉大道的,又有幾人當真不在乎壽元與修為? “諸位請慢用。”把眾人的震驚與喜悅看在眼里,安和終于滿足了,“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諸位多多見諒。” 把如意云紋魚都拿出來招待他們了,若還說什么招待不周,那他們也太不要臉了。小口小口喝著魚湯,眾修士慢慢轉換魚湯帶進身體里的靈氣,不由得感慨,安齋主真是太熱情好客了。 安和轉頭去看坐在一起的桓宗與箜篌,與其他修士相比,桓宗真人的反應十分平淡,他用筷子輕輕夾起魚背上一小塊rou,放到嘴里嘗了嘗,用另外一雙未曾用過的筷子夾起魚腹rou,放到了箜篌仙子碗里。 箜篌仙子夾起魚腹rou放進口中,兩人對視了一眼,桓宗真人臉上露出了罕見的微笑。安和端起桌上的魚湯抿了一口,暗自想,難道兩人在用傳音術交談? 正在他疑惑間,桓宗真人忽然抬起頭,與他的視線對上,那涼颼颼冷冰冰的視線,讓他從頭涼到腳底。連忙收回自己好奇的視線,安和心中驚疑更甚,桓宗真人與箜篌姑娘是何關系? 這些年來,他從未聽過哪個琉光宗親傳弟子與云華門弟子結為道侶,倒不是身份不相配,而是在修真界所有人眼中,這兩個門派的弟子,實在太不搭界了。 提到琉光宗,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白衣勝雪,冷如山巔積雪,人比劍冷,修為高深又刻苦,生活極其自律。而只要說到云華宗,大家最先想到的永遠都是懶洋洋的生活狀態,護短的個性,還有針插不進的團結。 想要加入宗門的弟子,首先需要通過的就是問仙路,每個宗派問仙路陣法設置的重心不同,有看重天資的,也有看重道心的,甚至有看重審美的,而云華門看重的卻是人心。 不是道心而是人心,唯有符合云華門品性特點的弟子,才能通過云華門的那條問仙路。或許真因為此,云華門或許成為不了修真界第一大門派,但是由于他們的團結,整個修真界都不敢小覷他們,包括琉光宗在內。 但不敢小覷是一回事,兩宗門弟子的性格完全是南轅北轍,唯一的共同點大概是某些時候性別相同,現在這兩位連性別都是反的,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力量,讓他們關系如此親密? 不僅安和很震驚,跟林斛坐在一起的孝棟內心也很不平靜,高于天邊皎月的師叔,原來私下里竟會給友人夾菜倒茶么?更可怕的是,他看到師叔笑了,笑了! 他扭頭看林斛,師叔私下里與林前輩在一起的時候,待他也是如此? “別看我。”林斛用傳音術對他道,“我只是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仆從。” 孝棟:“……” 其、其實林前輩好像也不是那么正常。 魚湯入腹,化為滋養靈臺的靈液,箜篌喝了一口便舍不得再喝,扭頭對桓宗道:“這個魚湯能夠溫養靈臺。”她把碗往桓宗面前推了推,“我這碗也給你。” 看著小姑娘把女子拳頭大小的碗推到自己面前,桓宗有些恍惚。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體驗,這種發現是好東西便從牙縫里省下來留給他的感覺,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心卻軟成了一團。 她還這么小,十六七歲的年紀,沒有走遍修真界,甚至不知道修真界有多少好東西,有多少神奇的秘境,但是卻把這碗她認為是好東西的魚湯留給了他。 桓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親臨終前對他說的話。 “桓宗,你不要相信外面那些流言,你不是呆子,更不是傻子,你只是不懂得感情而已。你記著,若有人對你好到想把最好的東西努力省下來留給你,那他就是真心喜歡你。” “什么是最好的?”他不明白,看著鳳塌上神情憔悴,瘦得只余骨架的母親,卻不知道難過的表情是什么樣子。 “世間有很多最美好的東西,桓宗,你只要明白,愛吃的人為你放棄美食,愛錢的人為你放棄錢財,好美色的人為你放棄天下美色,好權利的人為你放棄野心,那么這些就是他們最好的東西。” “桓宗,我的孩子。為母希望你有很多很多的人愛你,你也會學會愛人。” 母親病逝,他跟著師父到了琉光宗,很多人敬畏他、寵愛他、羨慕他甚至嫉妒他,卻沒有母親口中那個愿意為他省下吃食的人。 他仍舊沒有學會如何去愛人,他想象著天真少年與普通人相處時應該是何種模樣,甚至把想象中的東西寫下來,可是并沒有人喜歡他寫的那些故事。 妙筆易生花,話本窺真情,學不會感情的他,也寫不好一篇故事。 得知有人喜歡他寫的故事時,他是歡喜的。那一日在雍城書齋外,他聽到小姑娘與書齋老板的對話后,生平第一次撒了謊。 他并不是去書齋買書,而是想看清買書的人長什么模樣。 原來是個鼻子嘴巴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小姑娘,眼睛眨啊眨的看著他,讓他想起幼時獨自坐在宮殿里看到的星星。那么璀璨,那么美麗。 “桓宗,你怎么了?”箜篌見桓宗盯著她推過去的魚湯愣神,有些不好意思,“我剛才只喝了一點,等下你喝的時候,不要碰到這里就好。”她指了指剛才沾了自己唇角的地方。剛才她只想到這個魚湯對桓宗好,卻忘了魚湯已經被她喝過一口,讓桓宗誤會她是想把自己喝剩下的東西給他,可就不美了。 “箜篌。”桓宗轉頭看著箜篌,眼瞳黑得見不到底。 這雙眼睛里的感情太復雜,箜篌看不明白,也不知道該怎么看明白。她拉了拉他藏在桌下的袖子,“不喜歡這個魚?” “謝謝你。”桓宗端起箜篌推給他的魚湯,端起碗一飲而盡。 “不客氣。”箜篌搖頭,笑彎了眉眼。 偷偷注意著兩人的師侄孝棟倒吸一口涼氣,師叔……師叔怎么能這樣?如意云紋魚的確是好東西,但他們琉光宗私下里也用靈液池養了幾十尾,以后又不是吃不到了,他怎么能把人家小姑娘的湯也給喝了。 箜篌師叔才多大?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單純小姑娘,師叔、師叔怎么忍心? 孝棟內心的信仰搖搖欲墜,他怎么也不能接受,高潔如雪的師叔,竟是在小姑娘身邊騙吃騙喝的厚顏老男人。 看著孝棟一臉無法接受的模樣,林斛暗暗搖頭,還是太年輕,性格不夠沉穩。他若是知道,自家師叔不僅喝小姑娘魚湯,還在小姑娘面前撒謊說會烤rou,拿人家小姑娘價值連城的朱紅果,靠著小姑娘才在無名真人那里得到橫公魚,豈不是要道心不復? 平時十分正經的人,不要臉起來,都很難讓人發現他不要臉。 有了如意云紋魚,后面上的菜對于眾多修士而言,就缺了幾分驚艷。嘴里吃著這道菜,腦子里還想著云紋魚的美好滋味,讓后面的菜好多只動了兩筷子便又撤了下去。 箜篌倒是吃得很開心,她不僅自己吃得歡暢,還偷偷告訴桓宗,不同做法的魚,哪些部位更好吃。或許整個宴客廳里,只有他們這一小桌吃得最認真。 宴席結束,安和邀請賓客在齋內住下,大多賓客都婉言拒絕。安和也不強留,把他們親自送到門口以后,見桓宗、孝棟等四人也要走,挽留得倒是比之前真誠了幾分。 “多謝齋主盛情,只是我們在內城里已有住處,又怎好繼續叨擾?”林斛拒絕了安和的挽留,跟上桓宗離去的步伐。 “告辭。”箜篌朝安和拱了拱手。 “歡迎仙子下次再來光臨鄙處。” “箜篌。”桓宗停下腳步,轉身看正笑望著安和的箜篌,“走了。” “來啦。”箜篌拎起裙擺,一路小跑追到了桓宗身邊,對他笑了笑。 桓宗回了她一個不太明顯的笑意,轉頭面無表情地朝安和點了點頭,帶著箜篌大步離開。 安和覺得,恩公桓宗真人似乎不太喜歡他,難道這是……美男子之間的競爭意識?當他在意恩公過于俊美的外貌時,恩公其實也在介意他? 同性相斥這種事,在恩公身上也適用? “齋主,吉祥閣弟子攜禮上門拜訪,慶賀今次百花舞會開幕圓滿完成。” “吉祥閣?”安和微微皺眉,和風齋與吉祥閣之間好像沒什么交情? “請他們進來。”不管吉祥閣是何用意,不過來者是客,他還是要親自接待他們的。 在和風齋親傳弟子引路下,箜篌與桓宗走出了和風齋大門。 “恭送仙長、仙子。”和風齋弟子對四人長揖到底,十分恭敬。箜篌正欲還禮,發現大門口站著四女一男,站在最前面的是位紫衣女修,相貌十分美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