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懷清懇切道:“您不要說笑,我們都等著您,撐起劍閣的明天呢?!?/br> 程千仞:“……” 我只能撐死劍閣的明天。 懷明小聲道:“實在不行,您就胡說吧。” 第93章 向天借三日春光 出了這種糟心事, 程千仞一時間沒心思回去讀書, 便請澹山弟子擺下劍陣,驗證近日心得。 受召集的弟子很興奮。畢竟這是程山主繼任后, 除了讓大家盡快吃雞外, 下達的第一個正式命令。 他們從四面八方涌入澹山后山, 不多時便在山坡草地列陣整齊,衣袂臨風, 遠望像一片白色海洋。 懷清懷明入陣, 站在某個特定位置。 懷清:“傅山主帶去慈恩寺的,是最精簡的三十人劍陣, 您已見過, 現在這是百人大陣?!?/br> 程千仞看著一張張稍顯陌生、神情激動的面龐, 朗聲道:“辛苦大家了,開始罷。” 錚然一聲,百余柄劍同時出鞘,雪亮劍光割裂晨霧。 陣型瞬息萬變, 如瀚海波濤起伏。 請陣不是為了看, 程千仞拔劍, 飛身沒入驚濤駭浪中。 巨大壓力撲面而來,勁氣激蕩,劍影紛繁。 這些弟子修為遠不如他,卻配合默契,從四面八方交替進攻,迫使他以快劍應對。 但他每秒刺出的每一劍, 傷害都由十余人、甚至幾十人共同承擔化解,劍勢便似泥牛入海,龍游淺灘,施展不開。 程千仞在陣中游走,盡力觀察每位弟子的劍路,越看越覺精妙。 他四海游歷時,見過闖過許多大陣,組成陣法的人修練同種功法,乍一瞧十分整齊。但不管練得再好,修為總有強弱之分,他能瞬間找出最弱一點攻擊突破,使對方陣型潰不成軍。 澹山劍陣不一樣。弟子們平時修習不同劍訣,各有擅長,卻用特殊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像最精密的榫卯結構,行動間天衣無縫,氣息圓融,渾然一體。如銅墻鐵壁堅不可摧。 ‘君子和而不同’。他只身轉戰,忽想起秋暝札記中,這般講述澹山劍陣的真義。 原來如此。 如果能擴大規模,稍加改變,或許可以用于戰場,這件事還需跟老傅商量…… “收陣!” 喝令如雷,傅克己不知何時到了,身后跟著兩位劍閣長老。 百余人同時有序退散,步伐不亂,收放自如。 眾弟子讓出通路,一齊行禮,傅克己大步行來。 程千仞拍拍身上草屑塵土,收劍回鞘,隨意地招呼他:“來了啊?!?/br> 傅克己皺眉打量四周,程千仞以一敵百,與劍陣僵持一個時辰,不曾受傷,也未傷人。倒顯得自己多慮了。 程千仞跟他打過招呼,又點出幾十個弟子,逐個說話,那些弟子神色激動,頻頻點頭。 等過半個時辰,眾弟子行禮告退,傅克己問道:“你在指導他們?” “我沒練過劍閣劍法,不算指導,互相交流吧。”讀了秋暝真人關于各種劍訣的感悟,程千仞自認獲益匪淺。 傅克己沉默片刻:“你真是個好山主。” 程千仞:“……我真不是。” 第二次了,魔咒一樣的評價??膳隆?/br> 他轉向那兩位長老:“又出什么事了?” “今早山門外來了三百余人,自稱是南淵學子。我將人暫時安置在紫霄宮。但他們想見您。” 臨近開山大典和解簽日,劍閣上下忙得應接不暇。傅克己知曉程千仞有意突破,一般的事不打擾他。懷清,懷明治理澹山經驗豐富,安排井井有條,未出什么差錯。但正值多事之秋,總有些事要程千仞親自決斷。 比如投奔他的南淵學子。 院長遠行的第二年,世道亂起來,南淵不等各方拉攏游說,便宣布停課閉院,學生們提前畢業,各奔前程。 那些青年才俊、天之驕子,告別書桌紙筆,帶著闖蕩天下的野心,投身軍部朝廷,宗門世家,甚至反王叛軍旗下。 只剩教習先生、執事、督查隊、以及極少數不愿離開的學生留在院中,受學院庇護。程千仞曾在文思街花樓上,對顧雪絳說南淵中立的位置很好,退,安居一隅,進,天下大有可為。 也有一些學生不滿意這種自由,認為胡易知副院長‘不做選擇、永遠中立’的態度使學院‘落魄’。如果程院長還在,以他的決斷和魄力,將南淵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共創偉業,必然青史留名。 程千仞對這些情況不甚了解:“那我現在去,走吧?!?/br> 路上他還與傅克己商量了澹山劍陣和玉虛觀解簽的事。 紫霄宮未到,先聽見爭執聲。 “已報知山主,還請諸位再等等?!?/br> “誰知道你們有沒有通傳,我們見自己院長,憑什么讓我們等?!” 原是南淵學生久等失去耐心,劍閣弟子對外又一貫冷臉,有幾人便覺劍閣怠慢他們。 “山主。” 程千仞一行人入殿,眾弟子齊聲行禮。 “程院長來了!” 不穿院服后,南淵學生們衣著各異。有的穿甲胄,有的穿錦袍,有的還是書生長衫。人群喧囂,一涌而上。 程千仞:“大家先坐。你們是一起來的嗎,發生什么了?” 學生們退開些,群情激動,沒人入座。 “我本就是南淵弟子,理應追隨院長?!?/br> “聽說劍閣要與朝廷結盟,我也想為抵御魔族出一份力……” “您既然回來了,請您回南央城重新開院,我們都在等您!” 程千仞坐下,揉揉眉心:“一個個說?!?/br> 一位錦衣華服,儀表堂堂的學生表現尤為積極:“我們從不同地方來,半路遇到,結伴同行。我得到消息,還有許多師兄師弟在趕來的路上,這幾日便該陸續到了?!?/br> 他似乎有些威信,說話聲音洪亮,其他人漸漸閉口不言。 程千仞原以為他們上山是尋求幫助,或者在外面攤上事兒了、受欺負了,找自己撐腰,這都沒問題。但現在看情形不盡然。 他應了一聲,那學生像受到莫大鼓勵般,急急上前幾步:“程院長,您早就該回來了,我南淵乃南方大陸第一學院,現在成了什么樣子,誰不心痛!請您召集離散各地的同窗,讓大家盡快團結起來?!?/br> 程千仞:“你們是來……” “我們代表學院來投奔您。大丈夫生于亂世,所求無非建功立業,我等不甘人下,愿與君逐鹿中原,分而食之?!?/br> 人群驟然寂靜,吸氣聲連連,程千仞身后的劍閣弟子們面面相覷。 錦衣學生揮袖,喝問眾人:“你們難道怕了?怕什么!原下索算哪門子英雄,也敢稱‘青州王’,難道程院長不配稱‘云陽王’?” 南央城舊稱‘云陽’。此言已是大逆。 如何聚集南淵力量、聯合幾大宗門,如何與朝廷談判,簽訂條約。魔族之危解決后,當封程千仞為異姓王,使南央和昌州歸屬南淵學院自治。他侃侃而談,聲音在高闊殿宇中回響。 言辭極富煽動性,一些學生目光變得狂熱,漸漸站在他身后,稍清醒些的,被他們嚇住,打量別人神色,不敢發表意見。 “說完了?”程千仞問。 “請院長盡早決斷,勿失良機!” “第一,你們幾個,并不能代表南淵學院。南淵就在那里,它不會被任何人代表,包括我?!背糖ж鸬?,“第二,世道不寧,我們應使它安寧,而不是更亂。我有意聯合宗門與朝廷,共抗魔族,卻不是為了稱王。我年輕時行事不周全,或許使你對我有所誤解……你們不該來這里,且下山罷,自去招兵買馬,逐鹿中原。” 程千仞的話不亞于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那位學生怔了怔,聲音顫抖:“如果不是為了你,誰愿意千里迢迢來到這兒,你怎能辜負眾望?!你不愿為南淵負責,不愿為南淵搏利,這個院長不做也罷!” 另一人上前攙扶他,同仇敵愾,伸手指著程千仞:“從前我崇敬你,現在鄙薄你,我要告訴天下人,你徒負虛名,根本不配受人敬愛!” “放肆!”有劍閣弟子聽不下去,豁然拔劍。 其余弟子見狀一齊拔劍,怒目而視。 程千仞抬手止住,只是笑了笑:“哦。隨便。” 他示意懷清送客,起身離開大殿。 山風凌冽,吹散迷蒙霧氣。 程千仞想起很多年前,因為蘭庭宴缺席,在學院面對比這更激烈的責問,他那時年輕氣盛,一個人懟得一群人啞口無言。可惜現在沒閑心也沒時間,隨他們去吧。 傅克己與他一道離開:“你就這樣走了?不怕那些人污蔑你名聲?”他自小背負劍閣少山主重擔,萬事以劍閣名譽為先。 “我不是小人,也不是君子;不是惡賊,也不是圣賢。我只是個普通人。我知道我是誰,問心無愧,就夠了?!?/br> “我不靠他們所謂的‘期待’過活,誰也不能用虛名把我架在半空。以大義、以期待,逼我就范?!?/br> “如果有人一定要逼你解釋呢?” 程千仞:“那我還會兩句話?!?/br> 傅克己認真求教:“什么話?” 程千仞平靜道:“去你媽的。你算什么東西?!?/br> 傅克己震驚無語。 他們早已不是兩院學生毛頭小子,是執掌一方的山主,程千仞怎么還這樣…… 過了一會,懷清從后面追上來:“程山主。我已送那幾位道友下山了,其他人不愿離開,說自己不是那樣想的。一共二百六十人,懷明安置他們入住紫霄宮、碧游宮?!?/br> 程千仞轉向傅克己:“你看,大部分還是正常人。就算不是能怎樣。去他媽的?!?/br> 傅克己又被震了一下:“你最近,心情很不好?” 程千仞笑笑沒說話。 朝歌闕要來解簽,我心情能好嗎? 受秋暝真人影響,他心意不安時,會不由自主地念叨‘修道修道,吃飯睡覺’,多念幾遍,有益平心靜氣,戒驕戒躁。 吃飯時專心吃飯,睡覺時專心睡覺,腦子不要亂想別的事。雖然他不需要吃飯睡覺,讀書練劍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