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雜耍班子。

    這些事，程千仞全然不知。第二日天朗氣清，他在兩位弟子的陪同下，熟悉劍閣環(huán)境。

    傅克己帶去慈恩寺的劍陣，皆是澹山精英弟子、中堅力量。程千仞都已見過。

    負(fù)責(zé)對外交涉，懟天懟地的道號懷清，背后默默主持劍陣的道號懷明。

    據(jù)傅克己說，前者頭腦靈活，后者細(xì)心穩(wěn)重，修為都算不錯。澹山多年無主，長老們?nèi)鍪植还埽际怯伤麄冎魇隆?/br>
    但在程千仞看來，懷清活潑善言，像個導(dǎo)游，懷明靦腆內(nèi)向，像個捧哏。

    懷清：“劍閣兩大絕學(xué)，煙山鑄劍術(shù)，澹山劍陣；兩大勝景，煙山青松、澹山云瀑。我們此時所在，便是觀云崖，最宜欣賞云瀑。”

    懷明：“是的。”

    劍閣崢嶸而崔嵬。

    大小山峰六十余，澗潭飛瀑不可計數(shù)。

    峰巒雄偉壯闊，澗巖秀美幽邃，瓊樓玉宇依山傍巖而建，有懸橋飛梯相連。

    往來弟子皆身著白衣，腰配寶劍，行走于山水間，一派出世仙氣。

    程千仞一路行來，遇見的人都向他行禮問好，他一一點(diǎn)頭回禮。

    澹山與煙山合計六十余峰，若挨個細(xì)看，三天三夜也逛不完，懷清做了線路規(guī)劃，先挑重要的、有名堂的介紹。

    “那邊便是玉虛觀。”

    程千仞凝神看去，那座孤峰與周邊山勢斷絕，四下里被云海遮蔽，使得峰頂?shù)烙^好似漂浮云間。

    道觀紅墻灰瓦，朱漆斑駁，若在山腰，當(dāng)顯破敗，偏它在云上，只顯無盡孤寒。

    他問道：“‘解簽之地’玉虛觀？”

    “正是。”

    ‘居山令’頒布之前，修行界宗門皆在朝堂中占據(jù)一席之地。

    劍閣為宗門之首，歷代帝王遇大事，必要來玉虛觀求簽，名為占卜天時吉兇、實則為獲得某些支持。

    “傳說圣上東征前，來此解簽，還借走過‘神鬼辟易’，是真的嗎？”

    懷清道：“解簽自然是真，是否借劍，我不知道，那時我們這輩弟子還未入門……”

    當(dāng)年由澹山山主秋暝真人解簽，但他已經(jīng)被寧復(fù)還殺了。或許他向兩位最疼愛的親傳弟子說過這件事，但劍閣雙璧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

    舊事封存，無可考證。

    程千仞：“沒事，我隨便問問。”

    他忽然想到，如今太子形同虛設(shè)，首輔當(dāng)權(quán)攝政，如果朝歌闕來解簽……

    誰給他解，我給他解嗎？！

    太可怕了。

    懷明：“您要進(jìn)去看看嗎？”

    他擺擺手：“下次再看吧。”

    他們離開觀云崖，繼續(xù)前行。

    “這是隱仙巖。”

    “這是悟道洞。”

    “這是秋水潭。”

    程千仞一邊感受山間靈氣變化，靈脈走向，一邊聽?wèi)亚鍛衙鹘榻B，哪位圣人在哪成圣，哪個真仙在哪飛升。

    思緒飄浮，感慨萬千。

    那些歷史長河中，所謂的光輝與傳奇，經(jīng)過漫長時光鐫刻在這里，不過一方石碑、一座草廬、一個名字。

    按懷清安排，他們的終點(diǎn)是澹山后山，歷任山主的住所。

    昨夜時辰太晚，程千仞宿在接待貴客的碧游宮，今天起，就正式入住后山。

    通往后山有捷徑，是一架長長吊橋，橋那頭隱沒于云霧中，看不真切。

    “秋暝山主遺產(chǎn)很多，漫山遍野，都是您的了。”

    提起這件事，懷清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程千仞心想，那可能是個大洞府，堆滿法器法寶，金光璀璨。

    懸空吊橋走到一半，除了飛瀑水聲，風(fēng)過樹林的沙沙聲，還能聽見‘咯咯咯’的奇怪響動，嘈雜至極，像幾百只野雞扯著嗓子嚎叫。

    程千仞心中閃過糟糕預(yù)感，比領(lǐng)教邱北黑科技更糟糕。

    然后他真的看到了雞。

    漫山遍野的雞。繁茂大樹上、青青草地上，撲棱著翅膀跑跳打架，挺著肚子驕傲踱步，各個威風(fēng)凜凜。

    整座后山像一個巨大的、野生養(yǎng)雞場。

    懷清解釋道：“這是秋暝山主養(yǎng)的雞，受澹山濃郁靈氣滋養(yǎng)，rou質(zhì)鮮美，或燉或燒，十里飄香。但很久沒人吃過了……”

    程千仞無語半晌，憋出一句話：“為什么沒人吃？”

    你們不吃！還要養(yǎng)這么多！

    為什么！！！

    懷清：“畢竟是山主私人遺產(chǎn)，按規(guī)矩要留給下一任山主。我們做弟子的不好隨便動。原本僅有三四只，但山主仙逝多年，雞生蛋、蛋生雞、雞又生蛋……”

    懷明小聲道：“現(xiàn)在他們都是您的雞了。”

    程千仞眼前一黑。

    他扶額緩了緩：“給大家吃吧，補(bǔ)補(bǔ)身體。”

    懷清懷明感動不已。

    程山主初來乍到第一件事，不是定規(guī)矩立威信，而是解決歷史遺留問題，順便給弟子們謀福利。

    懷清由衷感嘆：“您真是個好山主！”

    程千仞：“……”

    不，我本辣雞，全靠同行襯托。

    不過半個時辰，好消息傳遍劍閣。

    懷清：“山主說了，大吉大利，今晚吃雞。”

    澹山上下歡呼一片。看得煙山弟子好生羨慕。

    作者有話要說：

    程千仞：我早晚被你們辣雞劍閣搞死

    傅克己：是我們辣雞劍閣

    第91章 我放過你了

    程千仞后來才知道, 這些弟子確實對‘好山主’沒什么要求, 一是因為澹山多年無主，大家像沒爹沒娘的孩子, 全靠放養(yǎng)；二是因為前山主、秋暝真人不太靠譜, 平時只愛吃雞和打牌, 尤其精通六十四卦牌。那是一種由易經(jīng)八卦演變而來的游戲，全門派沒人打得過他。

    他死之后, 埋在他的院子后面, 野雞滿地亂跑，無名墳頭熱熱鬧鬧。

    對, 院子, 沒有宮沒有殿。在綠草如茵的向陽山坡, 冬天也曬著暖融融的日光。白墻灰瓦青磚布置簡單，院前用低矮籬笆圍出一個菜園來。

    菜園無人打理，瓜果蔬菜早都被雞糟蹋了。

    別的修仙者豢養(yǎng)異獸鎮(zhèn)守靈脈、種植靈草打理藥田，秋暝真人是什么好吃就養(yǎng)什么、種什么。

    程千仞心想, 在南淵藏書樓看你的劍訣, 一副孤高冷淡姿態(tài), 你這人怎么回事啊。

    啊？！

    兩位澹山弟子遠(yuǎn)遠(yuǎn)止步。

    懷明：“那是前山主、和兩位師兄的住處。”

    懷清低聲道：“按秋暝真人遺愿，他長眠于此。這里平時無人打擾，我們便不過去了。”

    程千仞微微蹙眉，澹山弟子敬重秋暝，提起曾經(jīng)的‘劍閣雙璧’，卻無怨憤之心, 仍稱他們?yōu)椤畠晌粠熜帧?/br>
    一般大宗門的掌門長老仙逝后，牌位入宗祠、遺體封存水晶棺，棺槨下葬洞天福地，有宗門陣法護(hù)持。

    秋暝大概與常人不同，連塊石碑也沒有。

    他繞到院子后面，看著那個小土包出神。

    千古恩怨情仇，一抔黃土罷了。

    懷清見程千仞怔然，急忙解釋：

    “三里外是紫霄宮、云水觀，都設(shè)有避塵陣和寒暑陣法，已收拾妥當(dāng)，您住哪里都可以。”

    按理說新山主要繼承前任山主一切遺產(chǎn)，包括府邸，但這院子也太簡樸了些。傳說程千仞在南央時，修建的程府占據(jù)半條街，是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門大戶。現(xiàn)在他來了劍閣，萬不能讓他住的不順心。

    “不必麻煩，我覺得這里就很好。”

    兩人還想再勸，卻見程千仞笑了笑：“今天辛苦你們了，回去歇息罷。”

    懷清、懷明只得依言告退。

    離秋暝真人的院子不遠(yuǎn)，山坡上還有三四間草廬，是寧復(fù)還、宋覺非的住處。廬邊一株老槐，枯枝重重，若到夏日，應(yīng)有繁茂綠蔭遮天蔽日。

    程千仞遠(yuǎn)望一眼，沒有過去。

    “東家，我懶得給你掃，等你哪天回來，自己收拾。”

    他挽起袖子，把院里的雞趕出去，掐訣除塵清理房間，給菜園翻土，又看門前籬笆東倒西歪，干脆重扎一遍……

    整座小院煥然一新。

    夕陽西下，籬笆的影子一點(diǎn)點(diǎn)偏移。

    大概是這里生活氣息太重，某個瞬間，程千仞想到南央城柳煙路老巷，他與逐流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