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顧二的話再次響起。 徐冉一怔。 除打架之外,太復雜的事情都令人頭疼。朋友們腦子好使就行,聽他們的絕不會出錯。 但現在只有她一個,朋友的安危壓在她肩上,只能逼自己思考。 定睛細看,醫館前大道是通往棲鳳閣必經之路,樓下的督查隊員早已去救火,秩序未定,人群奔忙,如果這時有人渾水摸魚混進來,實在防不勝防。 徐冉關上窗戶,放出神識。 秋風、土腥味、藥味、潮濕的草木味,還有幾道極隱蔽的陌生氣息,像角落里的蛛絲。 附在單薄的門板與木窗外,透出淡淡殺意……竟真有人敢在學院醫館動手! 徐冉瞬間精神緊繃。 程千仞醒來時,霞光刺目。 夢境使他神思恍惚,試著動了動手指,才感到渾身劇痛。 想問徐冉干嘛拿刀站著,卻見她一回頭,表情凝重,冷汗滿額,握緊斬金刀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程千仞立刻清醒,示意她噤聲,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水碗。 徐冉會意,扶他坐起,兩人指尖點水,在桌上寫字,配合表情動作交流情況。 不妙。程千仞感知到外面至少六人,境界高于他們,不像北瀾學生。不論是從屋頂破窗,還是從走廊破門,只要在同一時刻發動,徐冉的兩把刀便應付不及。 樓下修為可靠的督查隊員不在,醫館只有醫師和傷患,如果呼喊示警,在外援趕到之前,對方就可以得手。 既然敢冒風險來到這里,一定做了某些準備。若將自己殺死,識海擊碎,大可偽作出他意識不清,殺死徐冉的場面。他送進醫館后只經林鹿之手施救,沒有其他醫師佐證他體內殘余劍氣是否全部清除,傷情是否會引發狂化…… 一息之間,程千仞已想過十余種可能性。 但他沒有更多時間,殺意自四面聚攏,徐冉收斂呼吸,站在門板與藥柜之間的墻角。 程千仞平躺閉目,薄毯下握緊神鬼辟易,準備暴起一搏。 “咚、咚。” 敲門聲打破凝滯氣氛。 屋內兩人面面相覷,程千仞認出那把劍的氣息。 門打開,清爽的秋風混著藥香吹進來。 傅克己抱劍而立,挺拔如松,好生光明正大。 徐冉在程千仞示意下開門,此時只能硬著頭皮道:“請——” 傅克己略一頷首,算是見禮。 進屋前他忽然回頭,對空氣說了句:“怎么來的怎么走?!?/br> 單薄門板關上。陰暗處魑魅魍魎隨秋風離去,就像從未出現過。 走廊上雜亂漸漸平息,醫館安靜,晚霞輝煌。 *** 題目不難,林渡之答到一半,忽覺心神不寧。匆匆寫完,申請提前交卷,走出考場。 眼見督查隊員飛檐走壁,更有人群推著載滿水銃、太平缸等物的板車,心中不安感愈發濃烈:“前面怎么了?” “棲鳳閣失火!” 參賽者都不想抽到特殊身份牌,尤其是‘魔王’。 這樣一位永生不死,代表魔族最高意志,決定世界走向的大人物,卻只有寥寥無幾的文獻記載。 一個正常人類,如何揣摩他的心意? 顧雪絳不怕。他曾在軍事理論基礎課上,回答過‘假如你是魔族將領,在一百五十年前的東征戰役中,如何攻下朝光城?’,令鐘天瑜啞口無言,全班掌聲雷動。 巡視考場的先生走進他考間,只見他筆走龍蛇,自信滿滿,忍不住定睛多看兩眼,登時瞠目咋舌:嘖,現在學生膽子很大啊。 考生們五人一間,桌案相隔甚遠,為防修行者使手段作弊,考場內所有人的修為皆被封印。 大火仿佛一瞬間燒起來的,所有考生正寫到忘我時刻,察覺時頃刻亂成一團。 “著火了!快跑啊!——” 棲鳳閣是磚木結構,從沒有失火歷史,反而因為地勢低洼,木質地板常年返潮,特別鋪設干燥陣法,以去除部分水汽。 火勢自顧雪絳所在的三樓考間迅速蔓延,整棟木樓在火焰中嗶剝作響,像一只嘶吼的巨獸。 林渡之提氣狂奔,越過眾人,眼睜睜看著濃煙升騰,火光沖天。 木樓周圍五丈被督查隊員包圍隔開,在各隊長指揮下,只有救火物料和擔架可以進入,幾十座水銃推近架起,連接巨大水缸,噴水如龍。 另一隊以真元護體,憑過硬修為強沖樓中,抬出嗆煙的執事和考生。 三樓火勢最盛,梁柱崩塌,已將樓梯口封死,真元耗盡的隊員們退出來。隊長打了個手勢,意思是架云梯。 學院的云梯是一種防御法器,真元催動后可瞬間伸出二十余丈,水火不侵,造價極高,用過即廢。 便在此時,混亂人群中不知誰高喊道:“人齊了!都救出來了!樓要塌了大家跑??!” 這一聲落下,圍觀眾人登時嘩然,似無頭蒼蠅四處沖撞,督查隊員來不及喊“人數不對!”“少了一個!”,防線便被沖散,只得喊道:“不要亂!” 恰逢林渡之趕到,他略掃一眼,放出威壓,逆人流向木樓南面窗口奔去。 顧雪絳察覺火勢時,便以茶水打濕衣袖掩口鼻。禁衛軍右副統領不是白當,突發危急,他本能地維持秩序,安排別人先走。三樓眾人被他鎮定感染,短暫混亂后,一個接一個被督查隊員救出。 大火比預想中兇猛,樓梯斷裂,木梁砸落,所有出口被火勢封死。他吸入濃煙過多,頭腦昏沉,咬破舌尖勉強維持清醒。彎腰跑到窗邊。 木窗框已經開始燃燒,像一個火圈。 “跳!” 林渡之的聲音穿過一切嘈雜。 只見滾滾黑煙后,一道模糊人影雙臂大張,凌空躍起。 顧雪絳毫不猶豫,縱身一跳。 火樓在他身后轟然崩塌。 第59章 你不是成佛去了嗎 傅克己入座后, 與程千仞點頭見禮, 目光便轉向窗外。 他氣質沉靜,面容冷峻, 不知在思考問題, 還是在觀賞夕陽。 按照常理, 客人來探病,主人總要寒暄幾句。 但他們不熟, 三次見面兩次拔劍。上午還同場搏殺, 下午該聊什么? ‘閣下劍法真厲害我差點就被打死了’‘可惜在下皮糙rou厚最是耐打不過’。 好像不太合適吧。 程千仞沉浸于腦補,傅克己不說話。氣氛一度非常尷尬。 沉默令人壓抑, 徐冉最先沉不住氣。 她突然轉向傅克己:“說起來, 你真的不……” “咳咳咳!”程千仞拼命咳嗽, 差點把肺咳出來。 徐冉一驚:“不、不吃點東西嗎?天色不早了,你先墊墊肚子?” 靠,都怪顧二,整天說什么‘不舉’。人家舉不舉, 關你什么事? 卻見傅克己緩緩點頭, 惜字如金道:“可。” 徐冉懵了, 眼神向朋友求救,他早就辟谷了吧?還真吃啊?鹿的診室哪有東西吃? 程千仞趕忙使眼色,徐冉硬著頭皮走到藥柜前。幸好鹿做事細心,每個小藥屜都寫有標簽。 她胡亂抓了幾把陳皮、干棗、桃仁,填滿空碗,往傅克己懷里一塞。 “別客氣啊?!?/br> 程千仞眼角微抽。 傅克己沉默片刻, 出于禮貌,還是說了‘謝謝’。 然后他開始吃陳皮,像擦劍時一樣認真,仔細咀嚼,緩慢吞咽,面無表情。 程千仞……就看著他吃。 徐冉心想,真好養活,給啥吃啥。 天光漸沉,夕陽余暉收斂于云層,室內光線倏忽一暗。 樓外嘈雜聲再起。走廊上似有很多人奔跑,隱隱傳來‘棲鳳閣的’‘燒傷藥’‘冷水’等詞。 程千仞心神不寧。 “哐當。” 傅克己放下碗:“我收回今天臺上的話?!?/br> 程千仞一怔,臺上對方只說過一句話:你不適合這把劍。 “但我還是要拿回它?!?/br> 神鬼辟易是劍閣鎮山神兵,被寧復還帶走,流落在外十六年,曾引多方覬覦。他既然遇到,沒有放過的道理。 “好好養傷。” 說完他便走了。像來時一樣。 桌上留下一只小藥瓶。 火場傷員陸續抬進醫館。林渡之橫抱顧雪絳匆匆上樓。昏暗而幽長的走廊上,他們狹路相逢。 傅克己垂眸看了一眼顧雪絳,只見他衣發盡濕,好似剛從水里撈出來,眼簾半闔,臉色蒼白。 顧雪絳忽而抬眼,冷冷回望,毫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