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她轉向林渡之和顧雪絳:“你們且去抽簽。程三拼了半條命打進決賽,沒道理你倆文試棄權。” 文試于今天下午開始,是聞所未聞的仙魔牌。參賽者要先去勤學殿,抽自己的身份牌。每種身份對應不同試題。 顧雪絳立在窗邊,望向客院:“有些人太安靜了。” 徐冉一怔,才明白他說什么:“大家都在準備雙院斗法,哪有時間安排別的事。” 顧雪絳搖頭:“很多事情他們不用親力親為……在我和鹿回來之前,你不管聽到什么消息,都不要離開這間診室。守好程三。” “非我多心,我們初受重創,心神亂,意志弱,容易因為悲傷或急切失去警惕,對于心懷惡意者來說,正是最好的時機。” 徐冉:“這兒是學院醫館啊,眾目睽睽。我只要大喊一聲,樓下巡防的督查隊員立刻就到。”哪有更安全的地方? “他們在暗我們在明,小心總無大錯。” 徐冉見他神色認真,拉過一把凳子放床邊:“放心吧,我又不傻。今天我就坐這里,誰也別想引開。” 帶鹿午睡是沒時間了,顧雪絳抽著煙,沉著臉色離開。 他們趕到勤學殿時,雨勢漸小,秋風不減。 上午武試顯然影響了眾學子情緒,有人躍躍欲試,有人神色頹唐。 見到二人,幾個南淵參賽者圍過來,緊張地詢問程千仞傷勢,還未說兩句,只聽殿上一聲:“肅靜——” 執事長開始念名字,百余人逐一上前抽簽。 身份牌有四十余種,有人抽到‘人類將領’,有人抽到‘雪域魔將’,眾學子都覺新鮮,只是礙于規則,不敢議論,只在心中猜測自己會被考驗什么題目。 邱北抽到‘隱士’,原下索抽到‘間者’。 林渡之抽完,念簽的執事高聲道:“佛子。” 殿中一陣嘩然。 ‘佛子’屬于特殊身份牌,簽筒里只有一根,類似還有‘魔王’。 百里出一的概率,大家都研究過規則,一致認為這種牌對應的題目必然難度極大。 誰知林渡之剛下來,顧雪絳就抽到一根‘魔王’。 其他學生都暗暗松了口氣。 抽簽結束,有執事接引眾學子前往考試地點。 對立陣營不能同場答題。兩人跟隨不同隊伍,在路口分道揚鞭。 林渡之皺著眉,他與顧雪絳身份牌完全對立,可能試題也對立,評分時會被放在一起比較。 顧二知道他在想什么,臨走前揉了他一把。好讓他安心。便撐傘往棲鳳閣去。 醫館二樓診室,徐冉正在擦刀。 早在雙院斗法前,她已經歷過無數場戰斗,兩把刀被火燒過,被霜凍過,打磨至鋒利無比。 按照顧二的指導,每場結束,她都會梳理戰斗感悟,汲取教訓。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室內空氣潮濕,又浮動著草藥味與淡淡的血腥氣。 寒熾相克,今天那把青雨快劍讓她很不好受。 朋友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她心想克己劍更討厭,早晚把你們都打敗。 徐冉自認北瀾隊伍中,除了這兩人,沒人能勝她。 所以即便顧二臨行擔憂,她也絲毫不怕。 時間在反復的擦刀中流逝,不知何時,漸弱的雨聲徹底消失。 天空像是一瞬間放晴的,陡然明亮起來。 她膝上長刀映著燦爛晚霞,像一匹光華瀲滟的錦緞。 估摸下時辰,文試快結束了。 忽聽外面一陣吵鬧,喧鬧聲由遠及近。徐冉推窗去看,天地明凈清澈,西天煙霞爛漫。 樓下卻一片混亂,巡衛的督查隊員不知何時已離開,大家都向同一方向奔跑。 徐冉大喊道:“怎么回事?” 人群中有人抬頭應了一聲:“棲鳳閣失火了。救火救人去。” 第58章 千山萬水,千難萬險,我帶你走。 程千仞閉著眼, 無知無覺。 他的意識沉落在幽遠白霧里, 霧靄深處的影子漸漸清晰。 “為何受傷?” 逐流一改昨夜冷漠,眉心微蹙, 神情擔憂。 程千仞驚覺孩童又長個子了, 竟只比他略低兩寸。 仿佛弟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一夜之間出落成翩翩少年。 皇都伙食真好啊。 程千仞既欣慰又難過,不自覺端出可靠兄長模樣:“沒事, 小傷。” 想拍他發頂, 硬生生忍住。 少年突然握住他手腕:“你重傷未愈,識海脆弱, 我不能停留太久。且問你一句, 當初是不是有人逼你?” 逐流最見不得他受傷。心想去他的攝政掌權, 去他的天下蒼生,去他的成神成圣。 二百兩賣弟的事我不計較了,今天你只要答一句是,千山萬水, 千難萬險, 我也帶你走。 程千仞搖了搖頭。 這個夢境未免太過真實, 自己先前竟當真了。如果總在打坐冥想或睡夢中看到逐流,還怎么吐納修行?生活如何繼續? 他自言自語:“放過我吧,我不想再夢到你。” 逐流甩開他的手,退離兩步,氣勢陡然凌厲。廣袖浮在白霧間,獵獵翻飛。 他冷笑道:“我放過你, 誰放過我?” 少年睜開眼。 他扯碎鮫紗帳,踢翻銅鶴燈臺,砸斷青玉案,富麗雅致的房間轉眼一地狼藉。 外間的侍從們噤若寒蟬,過往教訓使他們默契地裝作沒有聽到。大約過了幾息,碎裂聲停下,少年的聲音低沉而平靜:“滾,都給我滾。” 侍從們忙不迭斂袖退出去。 逐流自幼早慧,奈何情義誤人,偏只有這件事轉不過彎。 他怔怔立著,不知過去多久,忽有微風吹動殘破的鮫紗。 燭火煌煌,一道虛影浮現在墻壁上,沛然莫御的威壓當頭籠罩。 “我教你分魂之術,不是讓你整日牽掛這些微末小事。何況以你如今的修為,勉力施為只會自討苦吃。” “情緒是最多余的東西,無能者才會憤怒。” 墻壁上虛影開口說話,聲音如暮鐘,語調沒有起伏,顯得異常冷漠。 “你的目光,該放在更遠處。我壽元將近,所以你的時間不多了。” “在下月最后一次催灌前,如果你不能取舍,我會替你取舍。因為弱者沒有資格做選擇。” 少年早已平靜下來,不卑不亢地行了個半禮:“我知道了。” “恭送父親。” 虛影消失,威壓散去。 少年冷下臉色。很多事情,他從小就明白。 父親看他的眼神很奇怪。那種目光不像看兒子,而像看一件作品。 因為有父親的心頭血喂養,他從母胎中開始自發修行,吸收母體靈氣,最終撕裂母親的肚子破體而出。擁有先天境界與智慧。 偌大的府邸沒有人敢跟他多說話,大家都很害怕他。 每日除了修行讀書,父親與人談話時,就安排他在一道簾幕后聽著。他知道自己會重復這樣的生活,直到未來某一日,被抹去自身存在的痕跡,接過父親的面具,承襲他的身份名字,包括修為與地位,繼續做王朝最強大的守護者。 他站在父親的陰影里見過許多人,形形色色的官員,隱居獨行的圣人,日漸衰老的皇帝,還有皇帝的四個兒子。 “我們與皇族有誓言約定,如需必要,可代帝擇太子。我活不到那個時候,朝歌,這份責任是你的。” “我要選最優異的人嗎?” “不,你要選最聽話的傀儡。因為他們四人都太平庸。”那時父親的態度比現在親和許多。似是對他很滿意:“天下只能有一位帝王。平庸者的野心是最壞事的東西。” ‘帝星’五皇子死了,皇帝年老力衰,他的親人們野心勃勃。但王朝需要穩定,更要震懾魔族,首輔便不能死。天下大勢當前,大人物們不在乎一個孩子是否愿意。 逐流不愿意,甚至惱恨起素未謀面的‘帝星’。如果你好好活著,我何苦來這世上受罪,王朝是否千秋萬代,跟我有什么關系? 命運既定,生而存活于牢籠,他表現得好學懂事,適當展露責任感。令父親信任他,逐漸將一些重要秘密傳授于他。比如京都的萬年陣法、連通府邸與皇宮地下宮殿的機關、以及這片大陸四條空間通路的位置。 他很認真地學習,心中反復演算、擬定計劃,最終打開府邸的地道,潛入皇宮,借陣法之力打破一條空間通路,從皇宮雁鳴湖底逃到滄江。瞞天過海,全程未超過一盞茶。 空間穿越使他修為散盡,記憶受損。 然后便是東川五年,南央一年半載,許多艱辛困苦,反覺幸福滿足。 但那個給他名字、護他周全,身形單薄卻頂天立地的人,到底還是舍棄了他。 經歷巨變,重回皇都。少年的野心和欲望在黑暗中瘋狂生長。 ——我會贏得所有戰斗的勝利,他將作為我的戰利品,打上我的印記,永遠陪伴我。 *** 徐冉得知棲鳳閣失火,心道糟糕,那里似乎是文試地點之一,顧二和林鹿在不在? 她大半身子探出,一只腳已經踩上窗框,身形一動就能跳下去。 “不管聽到什么消息,都不要離開這間診室。守好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