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顧雪絳:“你們不信?這個歷史上有記載的,尤其是春雨天……” 一路說著話,長街將盡,轉入程逐流家所在的巷子。 燈籠少了,光線乍暗,水洼遍地,三人提起衣擺,踩著水依次進去。 徐冉終于等到一個能懟得顧二無從還口的機會,哪有放過的道理:“說不準今年天天有架打,顧二真不讓人省心。” 程千仞順著她的話說:“是啊,作死的顧二。還是徐大你省心。” 誰知徐冉不好意思起來:“其實我也……唉,家里遭禍,五十八口人,只活下我一個,天下雖大,強仇更多。我在家鄉無處棲身,才來了這里,往后要是攤上什么麻煩……” 她說著有些忐忑。程三跟他們不一樣,以前苦怕了,還帶著個孩子,好不容易過上現在的日子,只圖個安樂順遂。 果然,程千仞氣的甩袖便走:“我真是倒了八輩子橫霉!遇見你們兩個!” 他走了兩步,見沒人跟上來,回頭不解道:“都站在門口干嘛,一碗餛飩能吃飽?我去煮鍋面,你倆順便商量下怎么打。” 推門前又叮囑道:“動靜輕點,逐流在夜讀。” 他沒想到,逐流已經為他煮好了暖身姜湯、燒好了沐浴熱水、備好了干凈衣服。 *** 雖然回來的晚,但該做的課業,該讀的書,一樣也不能少。程千仞二更天才睡,第二天還是起了個大早,喝一碗濃茶提神。 雨停了,卻不見日頭,天空鉛云密布,說不準什么時候又要下一場。這種天氣,最容易讓人覺得胸悶氣短。 出門前逐流將那本《梅花易數》交給他:“抄完了,哥哥還回去吧。” 按這里的借閱規矩,只要不盜印,抄錄是允許的。 “這么快,是不是等我睡了,你又悄悄起來抄書?這本不是在藏書樓借的,晚一天還不會被罰錢。” 逐流立刻乖得不得了:“保證沒有,我是只抄了對我有用的部分。” 他要是敢說晚睡,絕對有一套‘睡覺的時候才長個子,小孩子熬夜長不高’的道理等著他。 這書程千仞讀來似懂非懂,無法交流什么有用沒用,只好說:“有不明白的地方嗎?我去問先生。” “沒有,書上寫得條理清楚,想來著書者思路順暢。” 程千仞:“……” 我們可能看的不是同一本書。 昨晚實在太耗精神,濃茶也續不了命,早課是枯燥的數術理論,程千仞把胳膊掐青,也沒把自己掐清醒。他被徐先生叫起來回答問題,連錯兩道,學舍里一片竊笑。 終于挨到下課,先生卻叫他去瀚海閣一趟。在同窗們驚訝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中,程千仞收拾東西跟出去。 南山學院依山而建,瀚海閣是這里的先生們辦公的地方,在地勢相對平坦處建造。由五座閣樓組成,樓間有木橋相連,山泉環繞,蒼松青翠,充滿自然野趣。 石階砌的比尋常山道更平整寬闊,隨處都有打磨光滑的木質扶欄。 徐老先生卻根本不扶,一路上背著手,健步如飛,偶爾停下與相熟的先生打招呼,程千仞默默跟在他后面,不斷見禮。 上了閣樓,推開算經科的門,屋里好幾位先生正談天說地,徐先生往自己的桌案前一坐,立刻有執事給他端茶。 他喝了一口,似是才想起帶了個學生進來:“你去報名今年的‘雙院斗法’吧。” 程千仞怔了:“學生可能……力有不逮。” 皇都的北瀾學院,與他們南淵學院,作為大陸兩大高等學府,每年輪流做東,舉行切磋交流的盛會,分為文試武試。 去年是北瀾做東,而程千仞第一年入學,這事輪不到新生上場,只聽說去皇都的四十余位師兄,拿到名次的不足十位。 今年他已是老生,具備報名資格。 先生嘆了口氣:“去試試吧,前三甲可得符箓法器、孤本古卷還有五百兩做添頭。就算入不了三甲,前二十名也能得三百兩。若整日為生計勞碌于市井,太耽誤學業。” 這位學生的情況他也知道些,悟性原本可在算經一道出類拔萃,現在只能落入中上之流,可惜。 果然,一說到‘五百兩’‘三百兩’,程千仞眼睛明亮起來,像是有光。 先生也很無奈啊,跟別的學生總是談‘爭榮譽’‘搏聲名’‘做圣賢’,跟這位,只能談錢。 “今年我南淵做東,不用奔波別處,不影響你照顧幼弟。如果要報名,臨近斗法時,我可以給你準假,讓你全力準備文試。” 程千仞長揖及地,鄭重道:“多謝先生,學生愿意盡力一試。” 徐先生又喝了口茶,擺擺手,有執事為他端來三層食盒:“行了,我要吃飯了,你也快去吧。” 程千仞困頓全無,小跑下山,像個被扶貧的困難群眾一樣,就差唱起歌來。 人還是要有夢想的,萬一實現了呢,名還是要報的,萬一剛好考進二十名呢!如果這票干成了,三百兩,逐流入學的事情就不用愁了。 這一耽誤,正好避開放學的人潮高峰,免了擁擠,今天又不下雨,程千仞心情很好的上了藏書樓四層。 貌美婦人依舊坐在那里翻閱卷宗,像是從沒變過。 “敢問那位……”程千仞才想起,他還不知年輕執事的名諱,看來下次要請教了,“那位先生可在?我來還書。” “他最近有事,沒有三四日是回不來了,你先留著吧。” 程千仞略一思量,當面送還并道謝更禮貌,便行禮告辭。 回去路上望見空蕩蕩的演武場,心頭一緊,一上午的功夫,戰書應該到徐冉手里了。 下午沒課,就要打嗎? 第16章 快意恩仇的理由可以只是一位美人 事情遠不如程千仞想的那樣。 午飯過后,他們依然坐在院里喝茶聊天。程千仞不想逐流cao心這些,便讓他回屋午睡。 徐冉拿著白底紅字的紙看來看去:“為什么約在兩天后?那天休沐日啊。” 學院每上五日課,休沐一日,也就是放假休息。 她是演武場常客,在她的認知里,約架是最干脆的事,一方拍胸脯說句‘某院某人,向你挑戰’,另一方也報上姓名,回道‘接受挑戰’,就可以拔刀干了。 顧二抽著煙,眼神滄桑:“就是因為休沐日,有空看熱鬧的人才夠多。換我年輕時,初到某地,第一次挑事兒,立威揚名之戰,當然恨不得全城人都來看。” 徐冉煩躁道:“麻煩死了。” 顧二勸她:“多兩天準備時間,對我們有利,你把我昨天說的再練練。” 徐冉想一出是一出,站起來就走:“我現在就回去練,明天你也記得提醒我,我怕忘。” 要擱平時,顧公子絕對張口就懟‘你腦子是擺件啊,能記住什么?’,可是一想到她兩天后就要去干架了,硬是改口:“我替你記著。” 青山院的武修們,有兩片無比開闊的活動場地,騎射場、演武場,兩者隔的不遠。 前者是一片夯實的土地,只用半人高的木柵欄圍起來,跑馬射箭、日常訓練都在這里。 后者就正式多了,專門用來比試。周圍一圈是青石砌成的臺階,足有三十余階,坐滿時可容兩千余人觀戰,北面的看臺最高,留給身份貴重的大人物。若是雙院斗法輪到南淵做東,這里還會被重新清掃裝飾一番。 徐冉剛入學時,在騎射場上第一節 刀術課,恰好還有一個班也在上刀術。 青山院的教員,有解甲歸田的軍官,也有大宗門出來游歷的修行者,性格大多悍勇豪氣。很少自稱‘先生’,多稱‘教頭’,聽著有點江湖匪氣。 偏偏徐冉的先生是個溫吞性子,第一天上課,他穿著青色長衫,半挽袖子。讓學生們列隊站好,聽他娓娓道來:“我姓楊,你們可以稱我楊先生。大家來到這里,學習刀術,手要穩,心要誠,唯有誠心正意……” 另一個刀術班已經光膀子cao練過一輪,汗水飛揚,喊殺震天,他們這邊還在原地聽先生講話。 那個班的教頭也是流氓,見狀沖他們吹口哨,楊先生不為所動,繼續溫吞地講話。 有教頭帶著起哄,學生們自然得寸進尺,圍著他們跑圈哄笑,拉長音調學楊先生說話。 大家都是有血性的少年人,個個忍得面皮通紅,青筋暴起,終于等先生講完,說解散休息。徐冉扛著刀,帶頭就往那邊沖:“走啊,手底下見真章!” 有人拉住她:“我剛看了他們腰牌,比我們早入學,是師兄,還是不要招惹。” 對方還有人笑話:“你一個娘們,沖在最前面干什么?投懷送抱嗎?” 徐冉聽了一刀鞘輪過去,直接將那人擊飛三丈遠,好一陣煙塵飛揚。 “老娘今天就教你做人!” 這下對方也急眼了,兩邊人縱身翻過柵欄,來到隔壁演武場,擺開架勢就要打。 青山院的教員們就在一旁看熱鬧,還拿出瓜子吃。早習慣了,年輕人精力旺盛,打吧,不要憋壞了。 還是黑衣督查隊及時趕來鎮住場面:“打群架違反院規,演武場上必須一對一。你們誰上?” 徐冉長刀一立:“來啊。” 對方站出一位七尺大漢,哐當一聲抽出腰刀,武者威壓猛然爆發。眾人見狀向后退去,給他們讓開場地。徐冉抽刀迎上,如開山劈石,招式打開打合,力道勁猛無匹,沒走二十招,就將對方打飛出去。 打倒這一個,又在叫好聲中迎來下一個。 她刀勢不減,愈戰愈強,只攻不守,腰腹手臂的傷口血流不止,卻似毫不知痛。 打到后來,場上沒人起哄叫好,一片寂靜。有人路過都停下看她。 最終,她一個人挑翻了對方大半個班。 一身塵土混著血水,站在夕陽下,赤紅著眼:“還有誰?!” 長刀立在她身旁。 僅剩的那幾位不敢上場了,趕忙扶著受傷的同窗去醫舍。 這件事很是轟動了一陣,都知道青山院今年來了個厲害人物,背上雙刀,打架時卻只用一把。另一個刀術班的人走在路上都抬不起頭,被嘲笑車輪戰沒耗死別人,反被打的落花流水。 然而程千仞那時還不認識徐冉,這場戰斗也無緣得見。 在他印象里,關于比斗的記憶,只有去年春天,騎射場上那次。 下午放學,他背著書婁路過騎射場邊的建安樓,突然涌來一陣洶涌人潮,他被一路擠到了二樓露臺。差點以為哪里發生了暴亂。 聽人討論才知道,騎射場有人要開打了,這里是最佳觀戰地。 那時程千仞剛來學院,看什么都新鮮,所以站著沒走。等他見過這一次,開了眼界,以后再有這種熱鬧,他也懶得去看了。 他身邊那群人雖然同樣穿著院服,卻珠纓寶飾,華光逼人,像是春波臺的學生。 忽聽一位女學生急道:“這真要打起來了,師姐你不去攔一攔?” 被她拉扯的貌美師姐斜倚欄桿,打著團扇,閑閑的笑:“我攔什么,是他們想打,不過拿我尋個由頭而已。你且安心看著,打完了都不一定記得我。” 樓上說著話,場間雙方也隔著大半個騎射場喊話宣戰:“輸者失去競爭資格!不許再去見李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