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周家平激動得語無倫次,堅持要請假送她去市里上學,偏偏潘美鳳也不肯妥協(xié),最后一家三口一起坐上了去市里的大巴。 周家平拉著個大行李箱仍舊是滿面春風,這個行李箱是楊紅梅聽說周善要去外地讀書親自送過來的,店里賣得最好的那一款,她跟丈夫離婚以后就開除了侄女,帶著兒子兩個人過,本以為沒有男人日子會艱難點,但是沒想到她的箱包店生意越來越紅火,店面也擴張了不少。 她本來就是干脆的人,最后死賴著不離的反倒是她老公,結果楊紅梅堅決離了。 周家平夫妻后來也知道了周善在東街算過一回命,他們拿這事去問周善,周善只是眨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告訴他們她是不小心看到楊紅梅丈夫跟她侄女在一起才好心提醒的,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羅華小學進市一中的名額就只有十個,周善恰好以吊車尾的成績進去了,僅比第十一名多出零點五分,可以說是非常兇險。 他們上午的車,一直到下午三點鐘才到平遠市,一家三口拎著大包小包問路才找到平遠一中。 一中是初高中聯(lián)校制,同時也是平遠市里最好的公立中學,轄區(qū)內所有區(qū)縣都有名額,但是只有成績好的學生才能就讀,那名額是買不到的,有錢人家倒是也可以交擇校費,不過擇校費很貴,而且同那些自行考進來的學生也不會分在同一個班。 周善分到的是二班,周家平先帶著周善去報道,報道處的二班班主任是個看起來很和藹的女教師,知道周善不是本地人以后又格外囑咐了她一些生活注意事項。 領了寢室鑰匙以后,一家人就把這大包小包搬到寢室。 寢室是四人間,小小的一間,周善是第一個來報道的,其他三張床都空著。 弄完這一切以后已經(jīng)到了六點,周家平跟潘美鳳又急著回去,因為潘美鳳只請到了一天的假,現(xiàn)在去車站正好可以趕上回羅華縣的最后一趟車。 周善有點不放心,追著父母把他們送到校門口的公交站,又給他們每人手里塞了個平安符,告訴他們這是在廟里求的。直到看見周家平跟潘美鳳都小心翼翼地把平安符塞到衣服內側的口袋里,周善才徹底放下心來。 雖然常德銘他們這幾年沒什么動作,但是周善也不敢掉以輕心。 她倒是不怕,如今她這世上唯一牽掛的,就是父母二人。 潘美鳳已經(jīng)四十七歲了,她老了,鬢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白發(fā),她忍不住摸了把周善的頭發(fā),“善善,好好跟室友相處,有事就跟家里打電話啊。” 周善眼圈微微泛紅,重重地點了下頭。 恰好公交車來了,潘美鳳上車以后又扶著扶手忍不住回頭,“善善,沒事也要記得給家里打電話。” 周善把手圍成話筒疾呼,“我會經(jīng)常給你們打電話的。” 潘美鳳把頭撇到一邊,試圖擦拭眼角的熱淚,周家平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嘆道:“善善長大了,她遲早要離家的。” 一直目送那輛公交車消失在視線里,周善又在風中站了會,才有些悵惘地轉過身子,慢慢往回走。 一中報道的時間有兩天,而且大部分學生是本地人,住校的學生不算多,現(xiàn)在又還沒有正式上課,傍晚的校園里稀稀拉拉沒幾個人。 周善手里還捏著本新生手冊,把整個學校的地圖都刻在腦海里,才慢騰騰地往宿舍那邊走。 走著走著,她就停下了腳步。 一中的初中部最大的科教樓下面,是一株有四五層樓高的老槐樹,老槐樹時日悠久,要兩三個大人合圍才能抱得過來。 在這初秋時節(jié),老槐樹的枝丫在斜陽里迎風簌簌,被胭脂紅的夕陽涂抹出了一種詭異的光彩。 周善抬頭,正好看到老槐樹的一根枝條上的那身飄揚的紅裙。 紅裙下雪雪白白的一段小腿,在秋風中慢慢打著轉,小腿下面是一雙嵌了水鉆的涼鞋,在殷紅如血的落日余暉中熠熠生輝。 那根麻繩有節(jié)奏地打著轉,咯吱咯吱,詭異的聲音沿著風傳出老遠老遠…… 這等景象似乎無人能夠看到,過往的學生都是步履匆匆,拿著入宿的東西往宿舍樓那邊走。 不,還是有人能夠看到的。 周善挑了挑眉,一眼就看到老槐樹下站著的白衣少年。 她往老槐樹下走近幾步,白衣少年精致如畫的眉眼越發(fā)清晰。 少年正抬頭往上面看,周善起初以為他是在看科教樓里的什么人,然后突然意識到,現(xiàn)在又沒有正式上課,這棟樓壓根就沒開,樓里哪有什么人。 她順著少年的目光往上看,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焦距正好是上頭那身紅裙的一截小腿。 真有意思。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唇不住嗡動。 周善以為他是在念什么驅鬼的佛經(jīng)護體,等挨過去,才知道不是。 那個人,嘴里念念有詞,臉上雖然有大滴大滴的冷汗,但是眼神卻異常堅定,語氣也非常虔誠。 “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這個世界是物質的,所有的現(xiàn)象都能用科學來解釋。相信科學,相信唯物論,杜絕封建迷信……” …… 第27章 周善極有興趣地戳了戳男生的肩膀。 手感不錯,軟中帶點硬, 應該是覆蓋了一層薄薄的肌rou, “同學, 你在干嘛?” 傅其琛身軀一僵,慢慢回頭,看到一張笑靨如花的臉孔, 他眼角的余光卻仍然不受控制地往老槐樹上瞄。 那根麻繩依然在有節(jié)奏地悠悠蕩蕩, 帶動了枝葉,發(fā)出陣陣婆娑聲,傳出老遠老遠…… 殘陽如血,一中的林蔭小道上原本還有的學生人影身形陡然模糊起來,整個世界都寂靜下來,只剩下那晃蕩聲。 而那身紅裙原本是在二樓,不知何時已然降落下來, 那截雪雪白白的小腿在秋風中一蕩一蕩, 最終停留在他肩上, 帶來徹骨的寒意。 傅其琛竭力不叫自己回頭,他的眼神很堅定, 又帶有一種霜雪般的寒冷,清透、干凈, 這確實是周善十幾年來見過的最漂亮的一雙眸子。 男孩也就十一二歲的模樣, 正在雌雄莫辨的年紀, 因為這雙眼睛, 他顯得有些女相。 傅其琛還膠著在那雙小腿上, 停止了自我催眠,掃了下一臉“天真”的周善,“快走”,他用唇語示意道。 周善不置可否,這女鬼顯然是把老槐樹當成自己的地盤,走?他們都進了女鬼的禁制,自然走不脫了。 從這女鬼身上的煞氣看,她應該害過人命。 女鬼的身形越來越下,那根麻繩與樹枝摩擦的聲音也猶如鬼魅般纏住人耳揮之不去。 傅其琛顯然也聽到那個聲音,他白嫩的臉與脖子上細細密密地溢出一層冷汗,嘴唇卻呡得死緊,神色也不見慌張,反倒極為鎮(zhèn)定。 周善對那孤魂野鬼的興趣還沒對這少年的大,等那孤魂野鬼的鮮紅指甲掐住少年的脖頸,而周善也跟她對上了眼睛。 那雙眼睛紅得瘆人,仿佛能夠滴出血來,她似乎注意到周善也能看見她,就朝她齜了齜嘴。本來是個挺漂亮的紅眼妹子,這一齜牙,就露出了那口參差不齊猶如鯊魚利齒的細密牙口,真是糟蹋了這幅面容了。 周善心里極為惋惜,手掐出一個訣剛要出手—— 說時遲那時快,對面那少年手心一翻,露出一個黑色的物件,快、準、狠、穩(wěn)地拍到女鬼的額頭上,黑色物件同女鬼額頭的接觸處,很快就燎起了陣陣青煙,周善同那女鬼面對面,從她眼睛里看出了極度的不可思議,然而她只來得及尖嘯一聲,就被物件身上暴漲的功德金光撕碎了身體,徹底灰飛煙滅。 傅其琛又同沒事人一樣把東西收了回來,他輕吁了句,又念了聲,“世上無鬼神,都是在裝神弄鬼。” 說完這句話以后,他自己應該是相信了,終于舍得淡定地回頭,看到滿樹婆娑的陽光,干凈、美好,那霜雪般的清澈眼眸里也露出了小小的愜意。 周善似乎能從他的臉上讀出這樣一句話——你看吧,我都說這世上沒有鬼了,果然是假的。 …… 他娘的,她活了那么多年,就沒見過跟這廝一樣的奇葩! 周善挑了挑眉,倘若她沒有看錯,此人剛剛拿出的好像還是她刻出的水滴金絲楠木牌? 嘖,真有意思。 傅其琛為人冷淡,分辨出那只是一只“假鬼”以后就不打算在這老槐樹下多做停留,他抬腳要走,剛行了幾步又拐回來,認認真真對周善這一動不動的“傻孩子”道:“天不早了,早點回寢室。” 想了想,他又苦口婆心地囑咐了句,“別瞎逛。” 說完這段話,他自認ok,小小地牽動了下嘴角,繼續(xù)往前走。 周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忙不迭地跟上他,“同學,我忘了宿舍樓在哪!” 傅其琛:…… 然而周善眼巴巴地看著他,他似乎不大擅長拒絕人,眉頭蹙出一道淺淺的波紋,有些苦惱,“我也不知道女生宿舍樓在哪。” 話音剛落,一本嶄新嶄新的新生手冊就被塞了過來,“看這個。” 傅其琛:…… 他委婉地提了句,“同學,你可以自己看的。” 周善臉皮厚起來無人能擋,“我看不懂。” 她倒是理直氣壯,傅其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還是乖乖地在那張地圖上找出女生宿舍樓所在的位置。 九月的星子閃爍又朦朧,月桂飄香,在星輝燦爛的校園小徑下?lián)P起輕薄的香云。 這一路上,都是周善在喋喋不休。 “同學,你叫什么?” “傅其琛。” “這名字不錯啊,你父母應該是想要讓你做個君子。你是哪里人?” “……” “為什么來市一中讀書?你在幾班?” “……” 傅其琛都快要被這“瘋婆子”跳脫的思維給打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傅其琛才出聲打斷她的狂轟濫炸,“到了。” 那棟氣勢恢宏的女生寢室樓不知何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共有三棟,呈現(xiàn)合圍之勢,而外墻上刷了天藍色的漆,在路燈跟星輝下,仿佛閃閃發(fā)著光。 周善笑了下,“謝謝你送我。” 傅其琛僅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漠然地點點頭,而后把手冊交還于她,轉身往外走。 周善饒有興致地看向他遠去的背影,等少年單薄的身軀消失在她眼簾的那一剎那,周善才斂住嘴角那抹淺薄的笑意,拇指飛快地在四指指節(jié)上掐點—— 然而,依舊是一無所獲。 事情關乎自身,她就算不出來了,算人者不自算,確實是這個道理。除了當初剛剛拿到他的生辰八字,周善此后又憑空算了數(shù)次,同眼前這次皆是一樣的結果。 她到底欠了他什么因果了! 這樣欲說還休的,叫她怎么還! 周善悶悶不樂地回了寢室,寢室里的燈亮著,看來,她有室友到了。 周善推開門進去,一進門她就頓了下,原本空空蕩蕩的寢室現(xiàn)在被大大小小的包裹給塞得站不下腳,她那個行李箱可憐兮兮地被擠到床底下去了。 而潘美鳳白天才給她鋪得齊齊整整的床上,被人亂七八糟地塞了一堆衣物,甚至還有捆沒打開的棉被堆在她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