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溫信然和胸外科的主任一起進了手術臺,夏桑子沒有得到進入手術室的資格,大家怕她情緒化會出事,她只能在手術室外面等。 從夕陽西下到天黑再到天蒙蒙亮,手術室的燈熄滅,溫信然穿著手術服,取下口罩從里面出來。 向天闊最先迎上去,問:“他情況怎么樣?” 溫信然給他們一個安心的眼神:“已經脫離生命危險,子彈被取出來,他運氣好,離心臟再近一點,就沒命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氣。 “他失血過多,還得再觀察觀察,你們等他轉入普通病房再去探望。” “好,謝謝醫生。” “沒事,應該的。” 夏桑子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溫信然面前,眼神黯淡無光,幾乎是請求:“老師,我想進去看看他。” “他沒事了,你放心。”溫信然嘆了一口氣,安撫道。 夏桑子根本聽不進去,還是那句話:“老師,我想去看看他。” 幾個人互看一眼,最后溫信然松了口:“行,你去吧。” 夏桑子自始至終沒流一滴眼淚,也沒表現出一點慌張不安,只是一直安靜在那里坐著,不吃不喝不說話,向天闊和金城文想說點什么,看她這副樣子,也全給憋了回去。 孟行舟被推進病房后,夏桑子走進去。 他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整個人被各種儀器包圍,病房里很安靜,外面已經天亮,太陽冒出來,今天會是一個艷陽天。 夏桑子怕驚擾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輕,走到床邊,她蹲下來,握住孟行舟的手那一刻,隱忍太久的恐懼終于還是把她壓垮,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 夏桑子死死握著他的手,企圖從這真實的觸感里,忘記那些噩夢。 夏桑子的哭聲很低,被儀器發出的滴滴聲蓋過去,卻比儀器還冰冷。 “你說回來就給我想要的。” 夏桑子的額頭抵住孟行舟冰涼的手,嗓子哭得嘶啞,絕望又無助。 “這不是我想要的啊,孟行舟你這個混蛋……” 作者有話要說: 我保證這是最后的玻璃渣,放心吧,今晚過后,孟三歲還是依舊生猛,雄風不減!!!!!!!!!!!!(……) ☆、六十六個泡泡 夏桑子沒在病房待多久, 平復好情緒,從病房出來, 看見向天闊在外面長椅上坐著, 似乎一直在等她。 “向隊。”夏桑子走過去,主動開口,“我想跟您聊聊。” 向天闊起身:“行,一起吃個早飯?” “那去醫院食堂吧。” “可以,你帶路。” 從病房到食堂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夏桑子接了三通電話。 孟父孟母人在國外,現在在回國的飛機上, 直接到瀾市, 兩家的老太太急得不行,孟行悠和遲硯都回了大院陪著老人, 夏桑子撿好的把情況說了一遍, 給老人吃了顆定心丸。 撫了好幾分鐘,掛電話前, 孟行悠接過來, 聽聲音估計也哭過:“夏桑姐, 我下午過去,我哥真的沒事嗎?” 夏桑子說:“沒事,叔叔阿姨他們晚上就到,你在家陪著奶奶他們,要是咱們都不在,他們心里沒著沒落的, 更不是味兒。” “好吧。” 孟行悠心里著急,可夏桑子說得也有道理,緩過神來,她想說點什么安慰安慰她,可話到嘴邊,又覺得寡淡無味,最后作罷,只說了聲:“我哥身體底子好,不會有事的。” 夏桑子“嗯”了一聲,平時她還能說上兩句逞強的話,今天實在沒心情,草草把電話掛了。 這個點食堂人還沒不多,夏桑子沒什么胃口,買了一杯熱牛奶,跟向天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她不是一個急性子的人,可現在一句話也憋不住,連鋪墊都懶得鋪,開門見山地問:“向隊,我想知道我能知道的那個部分,孟行舟怎么受的傷?” “潛伏任務,有個販毒團伙,我們盯了快一年,最近半個月找到了突破口。” 夏桑子一怔,感覺這跟孟行舟說的什么演練完全對不上號:“他走之前,跟我說是軍區演練,要半個月。” “他沒說謊。”向天闊對著面也食之無味,放下筷子,詳細說道,“這任務的事情,我之前跟他提過,原本安排的狙擊手,在任務中犧牲了,需要人去補位。” 犧牲二字,聽得夏桑子心頭一顫,哪怕她知道這個不是孟行舟,也免不了一陣心悸。 “不是強制性的,全憑他的個人意愿,任務還在進行中,要找機會把新的狙擊手送進去也需要時機。” “他當時就接下來了?” “沒有,他估計顧慮到你,沒有答應。”說到這,向天闊看了她一眼,沒頭沒尾說,“他后來答應,估計也是因為你。” “什么意思?” 向天闊沒再多說,接著之前的話題:“演練快結束的時候,接到上面指令,說時機合適可以送人進去,孟行舟就出發了。任務不是我在帶隊,具體情況我也不能跟你詳細說,他的傷是撤離的時候,被那幫毒販子打的。” “這小子夠狠,中彈了還端了對方五個人,也不知道怎么撐下去的,直升機到的時候,把他拖上飛機人已經昏迷了,手上還握著手/雷,估計琢磨著最壞情況……” 向天闊平時跟大老爺們說話說慣了,一不留神多說了些,他正要改口,夏桑子卻把他的接上:“他是想同歸于盡,也不要做俘虜。” “他這次立了大功,上面的人盯這個團伙很久了,這次一鍋端,孟行舟這小子是個大功臣,那個團伙頭目就是被他給狙的。” 向天闊說完,夏桑子也沒什么反應,他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這個大老粗,真不適合來做小姑娘的思想工作。 夏桑子回過神來,淡笑了聲:“謝謝向叔叔。” “你這孩子,客氣什么。” “于公你不能跟我說這么多的,違反部隊紀律,是我情緒過激,讓你破了例。” 這話沒毛病,可向天闊聽著總不是味,或者說,夏桑子現在這樣冷靜,反而讓人不安心。 “你們家老爺子,前陣子跟我聊過,想調孟行舟回元城軍區。” 這幾年,向天闊也算是看著兩個人年輕人過來的,常年異地也是不容易,難得多說兩句:“孟行舟現在調回去,發展也不錯,你們考慮考慮。” 夏桑子點點頭,沒說一個字,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 晚上孟家父母到醫院的時候,孟行舟還沒醒過來。 孟母擔心夏桑子胡思亂想,拉著她說了好一會兒話,后來夏桑子沒哭,她反而哭起來。 “當初他要考軍校,我就不樂意,可小舟他跟我的關系你也知道,太僵了,你看今天鬧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該怎么辦啊。” 夏桑子輕拍孟母的背,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輕聲安撫:“阿姨,沒事的,他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孟母擦掉眼淚,握住夏桑子的手,眼眶紅著,好言好語地勸:“桑子,你跟小舟商量商量,咱們回元城吧,我和他爸真是受不了,這回躲過一劫,下回呢,下下回呢,我真受不了,你們回來吧,回家安生待著過日子。” 這話夏桑子聽著也不是滋味,她垂著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阿姨,我沒有辦法替他做決定。” “小舟他什么都聽你的,只要你跟他說……” “就是因為他什么都聽我的,我才沒有辦法,替他做決定。” 孟母看著她,想說的話,全卡在嗓子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心疼、恐懼、后怕糅合在一起,變成了一種苦。 “雖然孟行舟是我兒子,但有時候,我真希望你自私一點。”孟母伸手抱住夏桑子,聲音哽咽,“也不知道他上輩修了什么福,才能認識你。” 夏桑子鼻子泛酸:“別這么說,阿姨,一切都會過去的。” “對,都會過去,你和小舟都要好好的。” 孟行舟沒什么蘇醒的跡象,夏桑子把孟父孟母送回酒店休息,自己在病房守了一夜,中途金城文他們進來勸過,說跟她換班,讓她回去休息,夏桑子搖頭拒絕。 回家對著空蕩蕩的屋子也是睡不著,還不如留在這里,睜眼就能看見他,來得更真實和安心。 夏桑子趴在床邊,說是在睡覺,不如說是閉目養神,一夜也得不到安生,這么耗著耗著,天也亮了。 她準備站起來活動活動,剛松開孟行舟的手,手還沒來得及抽出來,就被輕輕握住,說是握,其實一點力氣也沒有,差不多是被碰了一下指尖。 “三歲,三歲?”夏桑子瞬間清醒,她抓著孟行舟的手,彎腰俯身湊過去,看他眼睛緩緩睜開,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三歲,你醒了嗎?” 孟行舟從鼻腔里“嗯”了一聲,意識漸漸回籠,麻藥勁過去,傷口疼得厲害,他甚至不敢轉頭,也說不出多余的話。 夏桑子按下救護鈴,叫醫生過來檢查。 幾個人一同忙活之后,聽見醫生說情況穩定可以轉入普通病房,夏桑子心頭的大石頭才算落了地。 聽到孟行舟醒來的消息,孟父孟母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孟母看他躺病床這個樣子,眼淚憋不住,又哭得不行。 夏桑子退出病房,把空間留給他們,自己走到外面的長椅坐著,腦子空心里也空,一下子放松下來,才覺疲憊不堪。 孟行舟傷這么重,還是第一次,夏桑子不是沒有做過心理準備,可準備一回事,真正面對是另外一回事,經過這兩天,她才明白,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無堅不摧。孟母說她受不了第二次,夏桑子想,她也是受不了的那一個人。 在生死面前,誰都是個膽小鬼。 —— 等人探望得差不多,夏桑子忙完科室的事情,已經是中午,孟行舟還不能進食,她去食堂之前,先去了一趟病房。 碰見拔針的護士出來,夏桑子跟她聊了幾句,然后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見孟行舟醒著,夏桑子搬了一張凳子過來,坐到他床邊,卻一直不說話。 “夏桑。”孟行舟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碰她的手背,聲音嘶啞,“對不起。” 夏桑子握住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給他掖著被子,垂眸道:“你是該跟我說對不起。” “孟行舟,我快被你嚇死了。” 夏桑子捏著被角,手指骨節發白,眼前涌上水霧,一直支撐著她的支柱,好像在這瞬間全坍塌了,她開始哭,一邊哭一邊給自己擦眼淚,委屈又害怕:“你那天被送來的時候……全都是血……你的衣服都是泥……那么臟那么灰……還能看見血……孟行舟你混蛋……” 孟行舟用手撐著床,咬牙坐起來,動作扯到傷口,他吃痛地往旁邊倒。 夏桑子扶著他,哭著兇道:“你動什么動啊,你還想去哪,還要去狙爆誰的腦袋啊!孟行舟你真的不要命,你不準再動了!” 孟行舟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夏桑子本想甩開,顧及他還有傷,也就作罷了。 “我只是想抱抱你。”孟行舟輕輕摩挲她的手,“夏桑不哭,我錯了。” “你就是錯了,向隊都跟我說了,這任務沒有強制要求你去,你非要湊上去干嘛,怎么,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很有責任感嗎?你去冒險的時候有想過我嗎?” “孟行舟,你太討厭了,我不喜歡你這種英雄主義,我想要的那么少,可為什么感覺那么奢侈呢?你總是在受傷,這次你運氣差點就沒命了,你知道嗎?” “我太著急了,對不起。”孟行舟低頭,額頭抵住她的手背,“我想不到別的辦法了,沒有提前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