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孟行舟明白,夏桑子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那么他就會努力為她守著。 他感受到夏桑子情緒稍稍平復一點,壓低聲音,輕輕緩緩告訴她,三句話來來回回重復,直到把她從深淵里拉回來。 “桑桑,你回頭看。” “我在門口,你慢慢走過來,把手給我。” “我們回家,不害怕,都過去了。” 夏桑子渾身難掩顫抖,她不敢哭出聲,眼淚順著孟行舟的掌心流下來。 淚水是溫熱的,卻刺痛孟行舟的心,冷得徹骨。 夏桑子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收緊,像是抓住了在那個黑屋子里,唯一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桑妹不怕,mama抱,嗚嗚嗚我可憐滴兒,以后獎勵你在上面好不好,咱們要崛起,沖鴨寶貝!!!!!! 三歲:……??? —— 好像要破產了,咬咬牙,今天五十個吧。orz 請接受我貧窮的愛,不要嫌棄。 ☆、二十四個泡泡 講座結束后, 各班學生依次離場。 夏桑子臉色不對,臨床一班不少人看見, 紛紛投去奇怪的目光。 鐘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可聯想這幾天夏桑子的反常,心里大概猜到應該是除了什么大問題。 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走上去,用身體擋在夏桑子面前,把那些打量的目光隔絕在身后。 夏桑子眼眶紅紅,也不愿見其他人,鐘穗是瞞不過, 可現在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釋, 折中之下,只說:“穗穗你先回去吧, 晚上我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吃飯了。” 鐘穗不放心她這個樣子一個人待著, 關心道:“那你呢?” 夏桑子神情恍惚,垂著頭, 視線沒有焦點:“我想一個人靜靜, 沒事的, 別擔心。” 鐘穗還想說什么,這時,孟行舟過來,看她一眼,淡淡說一句:“你先回,這有我。” “……好吧。” 鐘穗不再多問, 握握夏桑子的手,滿臉擔憂,跟著人群離開了大禮堂。 大禮堂里留了十來個學生打掃衛生,空空曠曠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 孟行舟帶著夏桑子走出禮堂,到后面林蔭道的一條長椅上坐下。 夏桑子一個人悶著,一個字都不愿意說。 她這個模樣,孟行舟看著既陌生又熟悉,心里也不是滋味。 四年前,夏桑子剛出事那會兒,也是這樣,一個人悶一天,誰跟她說話都不理。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她是被嚇到了,等過段時間平復下來,情緒也會好起來。 可是這種狀態整整維持了半個多月也沒有好轉。 直到有一天,孟老太進夏桑子房間,給她換床單被套。夏桑子在浴室洗澡,老太太換完床單,發現枕頭下面藏著一封信。 孩子的隱私,老人從來不過問。 只是信封上面,寫著兩個字。 遺書。 老太太偷偷看完了那封信,信中內容,令老太太非常痛心。 夏桑子在信中寫,覺得自己對不起那個同學。她太懦弱,也不夠勇敢,如果車沖過來的那一刻,她沒有被恐懼打敗,她能夠反應再快一點拉她一把,她就不會死。 如果她當時會急救措施,那么那個同學,會不會存在一線生機,可以搶救過來。 她說自己想要努力活下去,可是她不明白,這算不算一種茍活。 她在醫院看見那個同學的父母,抱著遺體痛哭流涕,想到了自己。 如果去世的是她自己,會不會對誰都比較輕松。她的父母,應該不會那樣傷心,或者,他們根本不會回國。 她還說對不起爺爺奶奶。 她自己偷偷生了病,每天躲在房間不愿意出去,輕生念頭一次又一次從腦子里涌出來。 盡管她一直努力與它們作斗爭,可她卻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撐不下去,被黑暗擊潰。 她還害怕,真到了最后一步,甚至無法跟老人好好說一聲再見,以及感謝。 感謝給她一個家,感謝讓她覺得自己有人愛。 信中最后一句話,被眼淚暈開,有些模糊,老太太勉強認出內容—— “此生遇家中二老,幸得純良溫厚關懷。我一生信佛一次,愿佛保佑二老,百歲無憂,安康終年。” 老太太強忍住情緒,將信原封不動放了回去,裝作一切沒發生。 她跟往常一樣,和夏桑子聊了一會兒天,然后離開房間。 晚上老爺子從部隊回來,發現老太太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哭,問其緣由,當年軍中老將,戎馬一生,卻因孫女此遭劫難,紅了眼眶。 事后,家里人商量,帶夏桑子去看心理醫生,接受治療。 夏桑子治療態度積極,配合醫生,按時吃藥,幾個月后,情況基本好轉。 那時候心理醫生說,她正常生活沒有問題,抑郁狀態基本改善。 但創傷后應激障礙留下的怕血恐懼癥,這么多年,也沒好過。 這些年,大家有意識地不讓她去接觸刺激源。接觸少了,夏桑子性子恢復到之前,大家漸漸也忘記這回事。 直到高二,夏桑子突然說,要去學醫,這個怕血癥,又被放在臺面上來。 當時沒多少人支持,沒人想看見夏桑子重蹈覆轍,只是她態度強硬,最后還是老爺子先松口,順了她的意思。 孟行舟見過夏桑子最崩潰的時期,也聽孟家人提過,夏桑子心理狀態最黑暗的樣子。 他見證她一步一步努力好起來,看她又變成一個小太陽,整日掛著笑積極生活。 正因為如此,孟行舟絕不能眼睜睜看她,再一次步入泥潭。 夏桑子一直不說話,孟行舟沉默許久,突然伸手,拉她起來,面色嚴肅:“你跟我來。” “我哪里都不想去……放開我……”夏桑子非常抗拒,使勁甩他的手,可孟行舟力道卻更重,她臉上染上怒意,“孟行舟你少管我的事,你聽見沒有?” 孟行舟拉著她一直往前走,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可辯駁的魄力:“老子偏要管。” “……” 夏桑子兇不過他,本來心情就差,現在有脾氣還發作不出來,臉色一點都不比孟行舟好看。 兩個人就這么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夏桑子被孟行舟拉著,上了教學樓的樓頂。 孟行舟長腿往后一踢,樓頂的小門被重重砸上。 夏桑子不知道孟行舟想干嘛,他拉著她,一路走到盡頭。 站在這里,國防大和軍醫大的一景一物盡收眼底。今天她才發現,原來兩個學校的升旗臺,從高處看,正好一南一北,處于同一條直線上。 五星紅旗在風中飄揚,往同一個地方吹。 “夏桑子。” 孟行舟很久沒有叫過她的全名,這么一聲,夏桑子的心臟都跟著顫了一下。 她抬頭看著他,樓頂的風很大,幾乎要把帽子吹掉。 孟行舟的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他看著她,面無表情,沉聲問:“你是不是非學醫不可?” 夏桑子取下帽子,拿在手里,沒有片刻猶豫:“非學不可。” “可是你怕血。”孟行舟上前一步,逼近她,“你拿不了手術刀,上不了手術臺,因為你怕血。你看見血就會暈厥,你憑什么認為你這樣的人,可以做醫生?” 夏桑子被他嚇到,有點語無倫次:“三歲你……你怎么了……” “夏桑子你回答我!” 孟行舟聲音猛地一抬,不止是氣勢,就連音量都壓她一頭。 “你拿著手術刀,不是救人是害人,你有幾條命可以拿去償還?” “你回答我,夏桑子,你要怎么辦?” “這樣一無是處,怯懦膽小的你,今后要如何做一名醫生?” 夏桑子被孟行舟逼到角落里,他的每一句話,都在往她心上最痛的地方戳。 正因為這些話,是從孟行舟嘴巴里說出來的,才更讓她難以接受。 夏桑子眼睛里含著淚,直到聽見他說自己“一無是處”、“自私怯懦”,再也克制不住情緒,幾乎從心底嘶吼出來。 “我不會!” “我不會害死人,我不會再怕血,我,夏桑子,一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 “你有什么資格罵我,你憑什么看不起我,你他媽以為自己是誰啊,隨隨便便就能給我判生死,我不是這樣的廢物——!” 夏桑子的淚順著眼睛流下,她情緒激動,整個人都在顫抖,眼睛里帶著決絕以及孤注一擲的宿命感。 孟行舟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他低頭,從夏桑子手心里,抽出帽子,用雙手給她重新戴上。 “記住你剛才的情緒,你不需要事事隱忍。” 孟行舟給她整理儀容,拍掉軍裝上面的褶皺:“不爽就罵,不開心就哭,人生在世圖個痛快,才不算枉活。” “不過十六歲,活得像個老太婆干嘛,嗯?” 這一秒,夏桑子感覺有什么東西,被他擊垮,連渣都不剩,她說不上是茫然還是難過,竟放聲大哭。 她從來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任何人都不需要為她cao心,她活得就像家長眼中乖小孩的范本。 她不敢犯錯也不敢任性,她想得到家人朋友的喜歡,她想做一個優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