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他將冊子放在一邊,繼續沾了沾朱墨批閱奏折。要按往常這種時候宋吉早識相的退下了, 生怕攪擾了首輔大人處理家國大事。 但這回,宋吉卻一臉糾結的留了下來。他有件額外的事要稟報,可是又不想現在打斷大人的正事,便只好先在一旁候著,待大人得空時再開口。 他跟在謝首輔身邊這么多年,謝首輔自然也清楚他的作風,這會兒見他賴著,便抬眸瞥他一眼:“還有事?” “有……有一件。” 見宋吉應的吱吱唔唔不夠痛快,且這糾結的神情也不像是在說公務,如此,謝首輔也隱隱猜到了個方向。 便問道:“蘇家?” 一下正中靶心,宋吉雖覺開口為難,也只得如實稟道:“大人,奴才依您叮囑,派出密探之時也額外托付了兩句,叫他們每日留意一下蘇府的動靜。結果,自昨日便有蘇姑娘的不堪流言傳出,竟在市井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忽地將手中毛筆一撂,謝首輔神情嚴肅的問道:“是何流言?” 宋吉遲疑再三,只覺進退維谷!照實說委實是不登大雅,可撿著輕的說又有攛瞞之嫌。 見狀,謝正卿屏退了研墨的太監,既而聲色俱厲的逼迫宋吉:“照實說!” 宋吉趕忙跪地,誠惶誠恐的將所知一一道來,盡可能詳盡。待他一通稟奏完后,抬頭時,卻見大人手中正攥著一大團兒紙。 那是……一本兒奏折。生生被捏成了這副模樣。 宋吉知首輔大人這次是真動怒了,趕忙請示道:“大人息怒,不如派人去民間制止這些謠言,凡事提及議論此事者,悉數抓起來一一下牢!重刑之下必能震懾,如此好還蘇姑娘一個清白聲譽。” “悠悠之口,宜疏不宜堵。此事可有查到源頭?”在謝正卿開口問這話時,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測。 “回大人,這些故事的源頭是來自一間酒肆說書的先生,不過這個說書先生和旁人卻也不同,是專門兒在那些酒肆妓坊里講香艷段子的。之前也聽說有個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的佐雜官,被人使上銀子敗壞門楣,將他家中女眷拿去編排成段子供人取樂。” “之后呢?”謝正卿抬眸。 宋吉臉上訕了訕,有些怕講出口,但對上大人那冷俊的臉,又嚇的只得老實說道:“之后……聽說那個佐雜官連帶著妻女一家三口,在家中懸梁自盡了。民間所謂的‘唾沫星子淹死人’也是不無道理的。” 那冊折爛了的奏折在謝正卿的手里被攥得更緊了些,封和底兒的加硬部分被生生折斷,邊棱銳利處卡在手掌心,卡出一道道泛白既而泛紅的深印子。 他尚不知她是否已聽到了那些葷話,但想到那一張張臭嘴里念叨著她的名字,他便想將那些嘴一張張的撕爛!連帶舌頭也割下來喂狗! 宋吉‘噗通’一聲跪到地上,仿佛覺得這樣說話能令首輔大人略微息下怒。他道:“大人,探子們也只是在收錄民情時順帶著聽到的,并未做深究。奴才覺得要不然派人去查查那間酒肆,逼問那個說書先生是得了什么人的好處?” “哼,你以為能使出這陰損下流招數的人,會這么大搖大擺的告訴那個說書的真實身份?” 謝正卿一提點,宋吉也恍然明白了。是啊,這時候能對蘇家下手的,想來無外乎那幾家,他們又怎會蠢到親自去這種地方買通打點。其中必是彎彎繞繞,兜兜轉轉,尋不見源頭。 縱是這般,謝正卿心中也已有了眉目。躲在幕后cao縱此事的,十之七八就是汪萼! 旁人再不滿蘇家的解禁,也還不至于沖著個小姑娘下手。也只有汪萼做此事能得一箭雙雕的后效,一來打擊敗壞了蘇明堂,二來挽救了自家女兒。將蘇妁拖下水,轉移了來自市井的惡意。 “不必查了,找人來擬榜,過會兒送至府衙張貼,貼至戊京的大街小巷。” 聞言,宋吉臉上怔了怔,一時想不明白大人這是要張貼什么榜,只心道難道是要廣而告之傳言為虛,不許再議?但這樣一來連之前不知道的這下也知道了,不等于是愈發助長了流傳速度…… 他百思不解的行禮退下,去尚書房傳擬榜的寫官。 宋吉剛走,便有侍衛來報,“稟首輔大人,宮外有人持皇極殿的紫金令牌求見!” “宣。”謝正卿心道,來的正是時候。接著又補上一句:“一道傳岑指揮使來見我。” “是!”侍衛退下。 因著求見之人還在宮外待宣,而岑彥就在宮內,故此來的也快上許多。先是恭恭敬敬的行禮,繼而岑彥拱手問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謝正卿邊將眼前的奏折疊放在旁,邊問道:“據聞坊間黑市上常有鐵勒來的雇傭殺手?” “是,大人!鐵勒人不擅制造,不精商賈,生性本又彪悍野蠻,故而難有正當求財的門路。以前常盤踞于南山做蠻寇,自從大人幾次剿匪后,又在南山十步一營,那些鐵勒人便做不成山大王,改做雇傭殺手了。只要給銀子,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 “嗯,那就暗下里去買十個八個的回來,給我演一出問斬的好戲。” “是,屬下這就去辦!”岑彥領命退了出來,卻也是一頭的霧水。起初他只當是有什么錦衣衛不便出手的任務,才買這種面生的雇傭殺手回來。可最后演一出好戲的那句,他就想不通了。 岑彥走后沒多久,小太監便領著拿紫金令牌前來求見的人進了書房。 來人規規矩矩的在案前行了大禮,聲音清越,頭次進宮卻不似有半點兒發怵:“草民蘇博清拜見首輔大人!” “起來吧。”謝首輔自然知曉他是為何而來,便也不扯其它,徑直詢起眼下最令自己心憂的問題:“妁兒知道了?” 這話擺明是首輔大人業已知曉民間流言了。但聽到謝正卿喚蘇妁的小名,蘇博清還是稍稍心安了下,心道這證明謝首輔并未因那些蜚言謠喙就厭棄了蘇妁。不僅如此,反倒還從這問語中聽出了nongnong的擔憂。 “回大人,家中并無人敢對妁兒提起,只是她今早不肯出房間用飯,連同貼身的丫鬟霜梅也一并鎖在她閨房里……草民認為她已知到了。” 原本蘇博清一大早的急急趕進宮來,是為怕首輔大人聽了那些葷話而遷怒蘇妁,才想著提前來解釋清楚陸鶴軒因何會在蘇府之事。 可如今看來,他明白,是自己低估了蘇妁在謝正卿心里的分量。 這時擬榜寫官也已趕來門外,恭立垂首候宣。宋吉小碎步子上前稟道:“大人,寫官業已傳到。” “進來吧。”謝正卿端坐于書案后,并伸了伸手示意給蘇博清賜坐。 寫官捧著紙筆,躬著身子進來,跪于白玉石鋪就的冰涼地面上行禮。被準予平身后,寫官忙坐在太監堪堪擺好的蒲團上,又嫻熟的將紙與墨硯等,在蒲團前的小案上鋪陳好,執筆等著首輔大人下達擬榜命題。 蘇博清是蘇家人,又是蘇妁最信任的大哥,故而謝正卿無意避諱他,徑直下達命題:“現已逮捕數月前于戊京汪府犯案之部分主兇,案犯據實交待作案詳情,念及此案極其惡劣,特將案犯罪行詔告天下,以儆效尤。 鐵勒刺客目無王法,夜闖正三品翰林院學士汪萼之府,殘忍殺害汪府新婿,又將汪府千金汪語蝶擄走至郊區破廟,三十余人對其徹夜輪番行禽獸行徑,手段暴戾,令人發指! 判定案犯于三日之后行斬刑,且即日午時起拖至菜市口跽跪示眾,夯枷□□,向世人宣講其惡行罪愆!” …… 此僅為提要,具體文筆要由寫官再斟酌細添。寫官手中握著筆遲疑了下,正思忖首輔大人的命題要如何擬寫才好。這時蘇博清卻從椅子里起身,上前跪地,自薦請命道:“大人,草民愿代寫官草擬此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