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張茂立時收了口,不安的抬頭看了眼首輔身側的岑彥,臉上帶著請示之意。 “大人可是乏了?”岑彥俯身輕聲試探道。 張茂只見首輔大人嘴動了幾下,卻是聽不到他給岑彥說了些什么。張茂便又將目光投向岑彥,等待吩咐。 張茂直起身,面色無波:“張尚書,首輔大人近來因公務暫居宮外,各方處理加之奏折增多,故而身子很是疲累。今日飲酒一多,便感頭痛不適?!?/br> 一聽這話,張茂立時慌了!首輔大人如此給面兒來自己府上赴宴,卻因多喝了兩杯而頭痛,這可不得了! “岑指揮使,那本官立即叫府醫來為大人……” “不必?!辈淮龔埫瘜⒃捳f完,謝首輔便打斷了。緩了下,接而又道:“你們且繼續在此吃酒,我借張大人書房休息片刻?!痹挳叄x正卿便起身往外走。 可張尚書仍覺這樣太過怠慢,蹙眉起身急急勸道:“謝大人,還是下官著人去備間廂房供大人歇息吧。” 聞聽此言,謝正卿并未停頓步伐,只是岑彥伸胳膊將張尚書攔了下:“張尚書無需多麻煩,咱們首輔大人素來好潔,旁人的床塌是從不肯沾的,是以書房便可?!?/br> “是……”張茂這才同席間各位大人一樣,安靜的躬身送行。 *** 書房中,蘇妁正提著一把昏黃的燈籠往架幾案上照著,手底下則小心翼翼的翻找。這盞胖肚魚的燈籠不只分外的小,光還格外的黯淡,是她私藏于袖襕中偷帶過來的。 因著今晚尚書府各院兒的下人都不少,若是明目張膽的點燈翻找定會引起路過之人的懷疑,故而這盞微茫的小燈便再安全不過。 只是這點兒零星微光下,書冊上的字也映的朦朦朧朧,難以辨認。找了這么久,蘇妁也堪堪只找完兩檔書格。 提著燈籠往前面打了打,看著那一排排鱗次櫛比的架幾案,蘇妁不由得嘆了口氣。之后,又不得不呵腰埋頭繼續找尋。 “磕嚓磕嚓——”書房門外忽然響起幾聲金屬撞擊的動靜。 蘇妁先是停下手中動作臉上一驚,既而一口氣兒將手中的燈籠吹熄…… 門外,謝正卿將那細銅鏈子在指間反復纏繞了幾圈兒,故意弄出些聲響。眼看著屋里那昏黃的光亮徹底消失,又過了一會兒估摸著藏的差不多了,他才將門一推。 借著門外映進來的微光,他視線掃到墻壁上的燈盞,隨即勾了勾指頭。岑彥便跟進來打了火折子將燈點燃,書房內瞬時光明洞徹,視野昭昭。 往前走了兩步,謝正卿頭也未回的下令道:“守在外面,不許任何人來攪擾?!?/br> “是!”岑彥拱手領命,邊向門外退著,邊雙臂一展將門帶上。 屋內立馬又恢復了靜謐,首輔大人那穩健的腳步聲顯得如此清晰。他邊漫步走著,邊側目掃著那架幾案,因著這會兒燈火通明,查閱起來可比蘇妁提盞茶碗兒大的小破燈容易多了。 不過謝正卿那雙如霧般涌動的眸子倒也不是單單找書,余光還時不時的瞥向一些角落。 書案下沒有,窗幔里沒有,多寶格后也沒有…… 正當他心中犯疑之際,眼尾悠忽瞥見那正北靠墻的羅漢榻。榻椅上鋪陳的繡花錦墊垂下層疊繁復的流蘇,里面空隙約莫半臂有余,若是個身骨纖纖的姑娘躲在里面,倒是綽綽有余。 又滿屋子環顧一圈兒后,謝正卿便越發篤信,只有那處。 未幾,他自架幾案上取下一冊書,款步往羅漢榻走去。之后身子一歪,便在坐榻里找了個舒適的角度斜躺下來…… 可憐此時正蝸在坐榻之下的蘇妁,頭抬不起來,手腳亦伸展不開,就這么可憐巴巴的半蜷縮著身子趴在那兒。 望著流蘇之外悠哉翹起的皂靴,她意識到此人一時半刻不會離去,甚至有種不詳的預感襲上心頭…… 便是他安閑快意的在此秉燭夜讀至天亮,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第十五章 待天邊幾道絳色的霞彩褪盡,夜暮便nongnong的鋪開了。酉時下刻,一鉤新月業已爬上了檐角。 尚書府的前廳此時依舊仙弦曼舞,笙歌鼎沸。謝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兒歇息,其它賓客自然不敢先首輔大人而告辭,便只得安心將這份熱鬧賡續下去。 中院兒的書房點著燭臺,從外頭看那燈光很是明亮,只是兩盞燭臺乃是位于甫一進門的墻壁之上,故而最里面的羅漢榻處就暗淡了許多。 趴在榻椅下的蘇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書案那邊更為舒適明亮,這人卻偏偏躺到榻上來看書。 而且,這人是誰呢? 方才他進來時,她趴在下面只隱約看到個袍子擺緣,但卻能感覺出這是個身量修長的男子。張尚書的長子還只是個黃口小兒,也沒聽說有什么兄弟侄兒的住于府上,難道這人便是禮部尚書張茂本人? 可這也才傍晚,大戶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歡騰至半夜么。難不成前院兒成發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蘇妁突覺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夠不到撫摩。偏就這焦灼之際,小腿一使勁兒又抽起了筋! “唔——”她緊捂著嘴,強忍著那鉆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額間頸間便急出了細細的一層薄汗…… 榻椅下的動靜雖輕微,卻也瞞不過謝正卿那雙聰靈的耳朵。只見他將手中翻了沒幾頁的書卷悄無聲息的合上,隨后往地上隨意一丟。 捉弄她也捉弄夠了,好歹是個姑娘家的,總不好直接抓賊似的將人給拎出來吧。謝正卿將雙眸緩緩闔上,心忖著就給她個臺階好了。 那書冊落在地上時發出“啪噠”一聲動靜,嚇得蘇妁全身一抖!接下來的許久,她連口氣兒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過去了許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將書拾起,也未有任何異動。蘇妁仰起臉往頭頂瞅了瞅,心道這人難道是睡著了? 方才她在前廳上菜時,確實見每位大人開席前就飲了不少的酒,一時上頭犯困倒也是正常。這般想著,她便越發確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過去了。 怯生生的扒開一點榻墊上垂下來的流蘇,蘇妁隨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冊書。這一眼不打緊,直接讓她冷汗猛躥!寒毛炸起! 《鵲華辭》! 蘇妁艱難的往前爬了爬,緩緩探手出去將那書拽了回來,然后捧在雙手掌心仔細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