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只是他這行將就木的身子,喊出來的聲音也是氣若游絲,又如何能讓隔著百步之遠的謝首輔聽見。倒是一旁監斬臺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將這話聽得一清二楚。 原本還心存不忍的汪萼,這會兒毫不猶豫的就將令簽扔了出去!大吼一聲:“斬!” 青天美名都許了你,此時還能容你變節不成! …… 蘇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較量,也始終沒敢睜眼看那鮮紅噴濺的血腥一幕,只縮在父親的身后雙手緊緊攥著父親的后襟,嘴里小聲嘟念著:“楊青天您一路走好……” 許是監完了斬頓感無趣,玉輦中的謝首輔將眼神掃向監斬臺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來監斬的,皆是對他存有異心之流,他這會兒正饒有興味的尋摸著,下回要斬哪個。 驀地他眼神駐在了一處,微微皺起眉頭:“怎的還有個小丫頭?” 岑彥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見蘇明堂的背后有個姑娘正畏畏縮縮的躲著。 “回大人,那應是這朗溪縣令蘇明堂的家眷。據下官所知,這蘇縣令確是有個堪堪及笄的女兒。” 謝正卿的目光并未從那處騰挪開來,只是已從先前的好奇轉為一種莫名的玩味,“蘇明堂?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 “回大人,蘇縣令年紀雖大但入仕較晚,當初您還曾夸贊過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終還是拜了汪萼為師。” “呵呵,結果汪萼就給了他個七品芝麻官兒做?”謝正卿唇邊是輕蔑的笑意,只是那聲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將譏諷拿捏出幾分高雅,絲毫不似旁人嘲謔時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若非蘇明堂是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還沒這么容易呢。說起來,蘇明堂這回也沒少為慶懷王出力。” “哼——不識時務的老東西。小小一個縣令,怕是連慶懷王的人都沒見過,還一心為他鞍前馬后,鞠躬盡瘁的。”伴著刻毒的言語,謝正卿那雙陰鷙的黑眸微瞇,釋出幾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厲。 岑彥跟在謝首輔身邊已久,自然懂得鑒貌辨色,一般能讓首輔大人流露出這眼神兒的,很難活過明日。 便立馬請示道:“大人,可要錦衣衛出手,送這老家伙去跟楊靖作個伴兒?” 只片刻遲疑之際,卻見那邊兒的蘇妁已壯著膽子離開了爹爹的后背…… 蘇妁心忖著既然來此送別一場,怎的也該朝著楊青天鞠三個躬吧。這么一位好官,自己卻親眼目睹他的兩世慘死!心有軫恤,卻是束手無策。 想及此,她畢恭畢敬的朝著行刑臺鞠躬。如今人雖不躲在爹爹身后了,雙眼卻還是緊緊闔著,不敢睜開。 敬是一回事,怕是另外一回事,小小年紀,委實不敢看那身首異處的慘景。 只是這一躬鞠下去,她尚不知自己竟朝錯了方向,莫名朝著首輔大人的玉輦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謝正卿眉心微蹙,面色訕然,悠忽將頭轉向一側。這禮,他還真有些受不起。 直到蘇妁虔誠的忙和完了,他才又轉回頭,細端了眼這個古怪的丫頭。 那張白膩堪比羊脂膏玉的臉蛋兒,許是因著這會兒內心恐懼,白的有些過份。緊閉的雙眼只見睫羽微顫,其上所掛的淚珠兒在燦然的金光下熠熠閃灼,惹人憐愛。秀挺的鼻梁下,瑩潤粉嫩的唇珠兒緊抿…… 恍過神兒來,謝正卿才發現自己在這無聊至極的一幕上盯了半晌。 見岑彥仍拱手在下等自己施令,他才后知后覺的回了句:“先不必管這種蝦蟹之流了。” “是。”岑彥看看大人,又轉頭看看那個姑娘,總覺得氣氛有一絲詭譎。 未幾,輦轂擺著盛大的陣仗回宮,威儀自不輸御駕出行。眾大臣及百姓們則再行跪拜之禮,恭送謝首輔。 人群中,只見蘇妁偷偷抬起頭來,凌厲的眼神望向那輦車的背影。 威則威矣,但上天讓她重活一世,斷不是為了再見一回家人歷難。便是龍頭鋸角,虎口拔牙,這場仗她也輸不得! 第三章 和風徐徐,不僅將麥穗的馥郁香氣送至遠方,還將那卷了邊兒的枯黃梧桐葉子吹落。 葉子上沾著幾滴晨露飄不動,只簌簌的往田里墜去。那些露珠兒漸漸匯至一處,凝為一顆滾圓的水珠,晶瑩剔透,倒映著塵世間的五光十色,和辛勤勞作的蕓蕓眾生。 晨曦下,可見田間翻滾的千層麥浪,和越來越多的歸鄉面孔。 *** 禮部侍郎趙大人的后府后院兒,這會兒門外正排著十數人的隊伍,有男有女,都是些來應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長久,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職,便將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機會放在秋收時節,既能幫襯家中的農活,也趁著天不寒不熱正好處理些積攢的雜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鄉,府里的活計便接續不下去斷檔兒了。故而各府才會在這個時候招些以旬為計的短工應需。 打眼兒往這不長不短的隊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卻是極為特別。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縣令之女,蘇妁。 只見她脂粉未施,素凈著一張臉兒,梳著個雙丫髻,全然是照著霜梅平素的打扮來做。 自從那日見識了謝首輔的威儀后,蘇妁就決定了,拿回那十冊《鵲華辭》的動作不僅要快,更要穩!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門去討,便是再如何將理由說的充分,也還是會惹人起疑。 搞不好這世都用不著等到兩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幾句要命的詩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這個法子!借著招短工的機會進府,總有些機會能摸去書房,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書偷走。 其實那些大人收下書也只是礙于禮節,根本不會真的抱去看,故而丟了也不易察覺。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著,也只當是自己粗心放亂了。 滿滿的架幾案,難不成誰還會為了不見一冊書而去逐個翻?蘇妁自認她爹的筆力是沒這么大魅力的。 事實證明她這套如意盤算打得可謂是天衣無縫,因為這短短幾日的時間,她已用此法子悄無聲息的偷回去六冊了。 若是今日這回再成功,那解除蘇家的危機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這丫頭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嬸兒拎了拎蘇妁那小細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無rou的小雞子似的,一臉嫌棄。 蘇妁臉上訕了訕,之前那幾家可沒這么多事兒事。但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諂笑遮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