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這事兒既然說定了,慕流蘇便準備吩咐身邊的十五去取棋來,沈芝蘭抬手攔住,卻是領著她徑直向著近的一方小幾行去。 那小幾上竟是早已經備好了一副棋盤,以及兩個琉璃棋缽。 琉璃棋缽中分放著黑白兩色的棋子打磨精致,小巧玲瓏,慕流蘇眼睛一亮,天下盛名的玲瓏棋原來落在了沈芝蘭的手上。 兩人面對面落坐在梅樁小凳上,慕流蘇忽而道:“這兒沒有盲帶。” 沈芝蘭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難得的升騰起幾分戲謔:“英武將軍是怕自己忍不住偷看還是信不過芝蘭的人品?” 慕流蘇頓時有些訕訕,下盲棋本就是閉著眼睛靠著記憶來下的,為了防止有人作弊,下棋之前都是需要挑選質地上好的不透光的絲綢錦緞蒙住眼睛的。 然而這盲棋在大楚本就不盛行,哪兒會有盲帶這種東西,沈芝蘭準備了一副頗為珍貴的玲瓏棋已然十分難得,她還糾結那區區盲帶做什么。 想到這里,慕流蘇對著沈芝蘭露出一個釋然笑意,目光灼灼的道:“倒是流蘇過于拘泥形式了。” 沈芝蘭看著眼前的少年眉眼帶笑,一雙眸子宛若璀璨星子,不由微微有些晃神。 他微微移開目光,忽而抬起手來,五指瑩白纖長,渾圓有力,透出常年養尊處優的清貴,落在頭上的絳紫色發帶上,美人拈花一般輕輕一帶,那絳紫色發帶剎那間松散開,三千墨發宛若瓊脂潑墨,恍惚墜落,迎著梅林中帶著泠然清香的風纏繞糾纏。 慕流蘇一時有些呆愣。 沒見到音殺閣的璇璣閣主之前,慕流蘇便覺得沈芝蘭是她見過的唯一一個可以與弦音聘美的俊逸男子,兩人都是天下難得一見驚才艷絕的玉人兒。 至于這二人到底誰更甚一籌,因為氣質完全不相近,倒是難以分出個高下來。 姬弦音身上多的是不染纖塵的薄涼清雋,沈芝蘭身上則更多的是芝蘭玉樹的溫潤儒雅。一個是泠然薄涼的世外謫仙,一個則是溫潤華貴的陌上公子。 各自風華,難以比較。 然而慕流蘇從未想過會有見到沈芝蘭墨發披肩的模樣,比起他束發時候,少了幾分紊然,多了幾分縹緲。 襯著那張驚艷溫潤的面容,委實有些讓人迷醉其中。 慕流蘇看著,腦海中卻是忽而浮現出音殺閣璇璣閣主長發散落,妖魅惑國的香艷景色。 “將軍倒也沒有說錯,既然下的是盲棋,那自然是要戴盲帶的,倒是芝蘭疏忽了,若是將軍不嫌棄,今日便用芝蘭束發的紫綢發帶將就些許。” 沈芝蘭不等慕流蘇出神,便是手中拿著發帶微微一用力,纖長發帶剎那間便斷裂成了切口整齊的兩節絲綢。 慕流蘇看的目瞪口呆。 素來傳言便說沈芝蘭是個驚艷絕倫的少年英杰,做事也素從容沉穩,對自己的衣衫裝著個人形象也素來重視,沒想到今兒居然會為了下這么一局盲棋而自斷發帶。 慕流蘇呆愣的表情很容易讓人以為她不愿意,沈芝蘭看在眼里,面上依舊一派從容,沒有絲毫尷尬神色,只是淡淡一笑道:“將軍若是嫌棄,不若我現在派人重新去尋一段錦緞來……” “這是哪里的話,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我這么好運,能用名動天下的沈相親自截斷的發帶遮目下一局盲棋了。” 慕流蘇聽他如此道,連忙伸手抓過了桌上的紫綢發帶,伸手便捂上了自己的眼睛,慕流蘇伸手想要打結,然而高高束發的墨玉冠頗為礙手。慕流蘇皺了皺眉,正欲開口叫一旁的青花替她打個結。 鼻尖卻忽而拂過一抹極為清淺的君子蘭香味,指間觸碰到一抹輕微溫度,竟是人的肌膚的體溫,那五指與她的手微微碰觸,慕流蘇便如同觸電一般將自己的手移開了, 即便是絳紫色發帶蒙住了雙眼,慕流蘇看不清眼前光景,卻能萬分篤定是沈芝蘭的起身繞到了她身后,伸手替她系著蒙眼睛的發帶。 不用想也知道,她與沈芝蘭如今模樣,當是有如何怪異——兩個男子,一人安然而坐,一人卻是站在身后,靈活雙手買安然坐著的少年的發間系著東西。 慕流蘇無端覺得有些曖昧,心下怪異,正欲開口讓他停下,頭頂卻傳來一聲男子平靜安然的低沉話語,沈芝蘭已然手指靈活,動作極快的替慕流蘇系好了紫綢。 “好了。” 視覺被遮掩,慕流蘇聽覺越發靈敏,這么一聽,竟然覺得沈芝蘭嗓音低沉,微微帶著幾分喑啞磁性,說話的聲音竟然異乎平常極為悅耳。 慕流蘇臉上莫名有些guntang。 好在沈芝蘭替慕流蘇系好了之后便沒有再多逗留,徑直抬步離開了他身邊。 覺察到那一抹幽幽君子蘭香淡了不少,慕流蘇因為緊張而一直緊繃的身子這才陡然放松下來。 沈芝蘭抬頭看著慕流蘇,見著面若皓月的少年臉上蒙了一段紫色絲綢,越發襯得人膚色瑩瑩宛若上好的凝脂白玉,發帶不寬,遮住了慕流蘇的雙眼,恰好透出了一雙英氣逼人的眉。 精致鼻翼下,櫻花緋色的薄唇原本因為緊張而緊緊抿著,因為自己離開,她這才微微瀉出一抹呼吸。 這般驚艷姿容,縱使在這滿地梅園之間,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沈芝蘭看著慕流蘇,忽而眸色微深,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這才那起了棋盤上擱置著的另一段紫色絲綢,也手指靈活的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慕流蘇等著沈芝蘭系好了絲綢,聽他說了一句:“我也系上了,開始吧。” 慕流蘇點點頭,對著一旁的青花道:“一會兒你來落指,我說棋盤的位置,你便落子何處。聽到了嗎。” 青花點頭應是。 青花身側的十五卻是瞪大了一雙眸子,滿眼的不可置信。 此時十五心里很微妙,腦海中諸多想法不停回旋。 十五覺得他發現了幾個驚天大秘密。 首先,大楚權傾朝野的右相沈芝蘭可能也是個斷袖。 其次,那害得潔身自好的沈相有了龍陽之癖的人,竟然和害得自家閣主也彎了的是同一個男子——秦楚一戰名動天下的英武將軍。 最后,自家閣主可能沒戲了,因為沈相顯然比自家閣主太會撩,發帶遮眼下棋的情趣,他十五看不懂! 然后十五表情嚴肅的想了想要不要告訴自家閣主這件事情,后來堅定的認為——不要。 若是讓璇璣閣主知道他這個大活人站在面前,還害得自家閣主的心上人被沈芝蘭給近身了,那他的下場一定很慘。 ------題外話------ 稍微遲了一點,不要跳訂嗚嗚嗚。 ☆、第八十一章糯米的毛(一更) 對弈開始后,慕流蘇便神色一陣,她素來不愛做浪費時間的事情,既然決定了下棋,那必然會好好下一局。 她是白棋這方,應當先落子,沈芝蘭喚了一聲“請”字,慕流蘇便點點頭,從容不迫的道:“橫十豎十五。” 青花手執白棋落下一子。 沈芝蘭接上:“橫九豎十三。” 青花手執黑棋落下一子。 “橫九豎十六。” “橫十四豎十七。” …… 十五和青花最初還沒懂盲棋是如何下的,直到棋盤上的棋子一顆顆被放下去,密密麻麻填滿了棋盤,兩人臉上的神色都由困惑變成了震驚。 單純的圍棋對弈已然十分燒腦,這盲棋更是難上加難,不僅考驗對弈者的棋藝,還需要考驗對弈者的記憶力,想要下好盲棋,就不僅要記得自己下子的位置,還需要牢牢記住對方棋子落下的位置。 越到后面,棋盤上的棋子盤根錯節,已經多得讓青花和十五眼花繚亂,然而兩人依舊從容沉穩的落子。 兩人最初對弈的時候原本還沒什么人,后面便有人窸窸窣窣圍了過來,這些大楚的貴族子弟從未見過還有這般厲害的對弈方式,皆是被吸引了,卻是極為默契的沒有說話,只是駐留一側安心觀看。 時辰過了三炷香之久,棋盤上的棋子密密麻麻落了不少。 慕流蘇的白棋棋風鋒利尖銳,勢如破竹,卻偏偏透著幾分詭譎莫測,沈芝蘭的黑棋棋風平和悠遠,妙若精微,看似溫和又暗藏殺機。 歷時如此之久,雙方竟然是沒有半分頹色,依舊勢均力敵。 看的一旁觀觀棋的人也是一陣熱血沸騰,終于是忍不住竊竊私語交談開來。 “我倒是第一次見這種對弈方式,好生厲害。這得有多好的記憶力呀。” “可不是嘛,都說沈相是驚世的天才,所以才能如此年輕官拜左相,可我看這英武將軍似乎也是個極其厲害的。” “的確厲害,雖然表面上這局棋勢均力敵,但其實英武將軍的白子明顯是占著主動,牽引著沈相的黑子,所以英武將軍還要略勝一籌。” “這英武將軍果然是個厲害人物,和沈相對弈還能如此面不改色神態輕松。這樣的棋藝的人,怕是整個大楚都不會超過一手之數吧。” …… 初一扶著姬弦音來的時候已然快要臨近午時。 像姬弦音這般妖魅惑國的絕色容顏,一般是一出場都會引起極大震驚的,然而在這將軍府的后山梅園,姬弦音第一次悄然而至沒有半個人留意,便是初一也覺得極為不可思議。 主仆二人四下打量了一番,這才發現梅園中央站了一大群錦衣華服的少男少女,他們正圍著一株蒼勁梅樹,神色或驚詫或震撼,卻又都帶著幾分興奮之意,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姬弦音微微皺了皺眉,若是平日,慕流蘇當是領著青花早就滿臉歡欣的迎了過來,然而今日卻是半點動靜都沒有。 他下意識的去搜索記憶中喜愛穿著紫竹刺繡衣衫的人兒的蹤影,看了半天也仍舊未果,整個梅園除了中央那株梅花樹下人滿為患,竟是難得尋到一抹落單身影。 聽著人群中提到英武將軍和沈相二字,姬弦音心中有疑問升騰,難不成這群人圍著的是慕流蘇和沈芝蘭二人? 想到這里,姬弦音原本還平靜清貴的艷麗容顏忽而微微一冷,美艷的五官一剎那像是凝結了寒霜。 他給了初一個眼神,示意讓他進去看看到底什么情況,自己則抱著懷中的糯米,神色有幾分緊張的等在原地。 初一見著主子一副不高興的模樣,自然是分毫不拖沓的擠進人群,然而等他擠開人群進去了一眼后,初一立馬又退了出來,先前還好奇的臉色已然猶如便秘。 姬弦音原本聽著那些人說話心中就有了幾分猜疑,如今他看到初一的臉色,心中已經肯定了十之八九,他卻像是自欺欺人一般,音色薄涼的道了一聲:“說。” 初一見姬弦音一副非要聽他親口說出的執拗模樣,也只能苦大仇深的道:“回稟主子,里面確實是沈相和英武將軍在對弈,而且下棋的方式很怪異,屬下不知道什么棋是需要蒙著眼睛下的……” “喵!” 忽而一聲尖銳的貓叫聲穿透整片樹林,糯米哀嚎著看了姬弦音一眼。 主子!你吃醋歸吃醋,但是你揪著的不是你的衣擺,而是本喵的珍貴至極的皮毛! 初一看著那一縷飛揚在半空中的瑩白的絨毛,再聽著糯米那一聲極為尖銳的貓叫聲,默默的為糯米默了一聲哀,同時也為梅花樹下興致勃勃看著英武將軍和沈相對弈的十五默哀了一句。 主子很顯然是動怒了,那傻大個兒知情不報還看的如此津津有味,可不就是自己作死等著主子收拾么。 姬弦音預料之中的神色不郁,但是聽著糯米的叫聲還是松了手上力道,然后他低著頭,仔細打量了一方,見糯米皮糙rou厚的,除了掉了一小撮毛兒,委實沒有傷到什么。 他這才放心了一點,懶洋洋的和糯米對視一眼。 你不過是只貓兒,又不是什么厲害的千年雪貂,這皮毛算不得珍貴,拔了一縷罷了,過幾日就長出來了。 糯米感覺很憋屈,攤上了這么個矯情的主子,自己擺著姿態非要等人家英武將軍來接他,奈何等又沒耐心等,不過兩炷香的時辰沒見著英武將軍,他便派了初一備了馬車,從榮親王府一路趕過來了。 如今好了,人是到了,但是還是來遲了,主子的心上人和別人對弈去了。平白委屈了它這么一只乖巧懂事的貓兒,居然因為主子吃醋被失手揪掉了一撮貓兒。 糯米一直覺得是可忍掉毛不可忍是它貓生信條。 然而主子現在心情明顯不好,它作為一只識時務的貓兒,總歸不會現在去觸主子的霉頭的。糯米思慮良久,最終決定還是先遮羞比較重要。 它貓容憋屈的將自己的尾巴挪到被揪掉了一撮毛兒的地方,盡最大努力掩蓋在上面,試圖極盡悲憤的去維護一只黃金單身貓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