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
見著兩位皇兄,元化帝亦是歡喜不已, 當下大宴群臣。 而后不過隔了幾日, 便有御史以不孝之罪彈劾兩王, 言及先帝殯天之時, 兩人拒不回京奔喪,是為無君無父之人。 此言一出,朝中更是又不少文武官員附議。 在這樣的形勢之下,元化帝與朝臣們對峙一番,最后還是抵不住文臣們的言鋒辭利,下令拘禁齊王跟蜀王于京中, 送至皇陵為先皇順德帝守陵。 平王跟蜀王落入了甕中, 兩王世子年歲都不大, 無力掌控大局, 朝臣們都是心知肚明,經此之后,藩王勢力遲早將會被元化帝所掌控。 如今的元化帝, 早已并非當初剛剛即位那般勢單力孤, 眼下已經控制了兩大藩王,又通過邸報cao控著民心, 更是借由統軍之策一步一步掌控了軍隊。 現在的元化帝, 已經是一個城府極深, 又手握大局的帝王。 元化十二年初, 一道圣旨下到齊地安慶府,顧云浩直接連升兩級,從正四品的安慶知府,搖身一變,成為了正三品的戶部左侍郎。 顧云浩沒想到元化帝動作這么快,心中疑惑不已。 早在離京之時,他便猜想到元化帝仍是有意新政,但是卻沒想到,剛剛才掌控了朝局之后,元化帝就這樣急招他回京。 戶部,正是新政的核心所在。 不過眼下已經并非當初可比,即便是元化帝行事急切了些,但此事亦是大有可為,并不會再受到勛貴武將們的轄制。 看著手中調任回京的圣旨,顧云浩心中那團火亦是在此刻被點燃了。 八年,他終于是等到了! 元化十二年五月,時隔近八年,顧云浩又再次回到了雍京。 及至京城,顧云浩回了趟家,還未來得及收拾行李,便匆匆換上官服進宮。 元化帝老了…… 見到元化帝的第一眼,顧云浩便生出這樣的感慨。 心緒復雜地叩首行禮道:“微臣顧云浩,叩見吾皇萬歲。” “起身。” 元化帝的聲音不僅成熟了不少,更是沒有之前的清冷,反而是帶著幾分低沉的溫和之意。 站起身來,顧云浩看著眼前的元化帝,突然之間卻是有種物是人非之感。 眼前這個面容沉穩,目色深邃,甚至帶著些許白發的帝王,跟他印象中的蕭穆言好似判若兩人。 到底是怎樣的八年,居然能將原本銳氣的少年天子,琢磨成這樣一個心思深沉的帝王。 “景源,八年,咱們又可以開始新政了。” 良久,元化帝端起茶碗,淡淡一笑,輕飄飄地說道。 不知為何,聽聞了這句話,顧云浩卻是瞬間鼻頭一酸,竟是有種想哭的沖動。 果然正是如他所料,元化帝是真的想要推行新政,即便是八年前他們失敗了,也是想要盡快掌控局勢,重新開始。 即便這個帝王是一個冷情又玩弄權術,一心只為帝位之人,他仍是感念能得如此明主。 不論元化帝這般力主新政的目的是否真的是為了百姓,但在新政這一事上,元化帝確實是最與他心思相通之人。 “陛下,微臣有愧。” 顧云浩眼中的情緒似乎有些收不住,當下眼眶便紅了,竟是有些哽咽地道:“京中形勢兇險,臣卻是偏安于齊地,未能替陛下盡忠,實在是心中不安至極。” 他其實并不是一個性情外露之人。 即便是方才那一瞬間為元化帝新政之心所感動,但早已回過神來,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自己的情緒。 現下這般姿態,無非是做給元化帝看罷了。 八年,成長的又何止是元化帝。 在安慶為官,雖然不似京中這樣步步算計,但也絕對不會清凈到哪里去。 居官場這么多年,顧云浩本就是個聰明人,加之先后跟隨在江程云跟孫惟德身邊,而后又在齊地官場混跡多年,早不復當初的稚嫩,行事更為內斂穩健了許多。 “此次召卿回京,想必你也是心里有數。” 元化帝并不去在意顧云浩所言是真是假,只直接說正事道:“朕不與你廢話,只給你半年的時間,盡快掌控戶部,以八年前田冊為底案,全面核查全國田地,年底,朕便要以新稅制收稅。” 聞言,顧云浩心里一驚。 半年! 當初季銘主持新政,可是提前準備了一年,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方才開始實行新稅制。 而現在,元化帝卻是只給他半年的時間。 “陛下,時間會否有些緊了?” 想了想,顧云浩還是咬了咬牙問道。 雖然他也是想盡快推行新政,但有的時間不可cao之過急。 要知道新政牽連甚廣,一環扣著一環,只有一步一步穩扎穩打,方才能真的取得預想的效果。 這般緊急行事,指不定就會有什么疏漏。 “若是尋常而為,朕又何必特意召你回京!” 哪曉得元化帝聽聞此話之后,卻是面色一冷,聲音中也帶著幾分怒意,道:“只半年的時間,你自去安排,不必束手束腳,朕只在年底看結果,此事不必再言。” 見著話已經說到了這里,顧云浩雖然滿腹疑惑,但卻也不敢再多說一句,只拱手領命道:“微臣遵旨。” “退下吧。” “微臣告退。” 遣退了顧云浩,元化帝那只原本端著茶碗的手就開始有些發抖起來。 目色一凜,元化帝手上一用勁,端著茶碗的手指頭也被擠壓的有些發白,但手卻不似方才那般抖了。 將茶碗送至嘴邊,正欲吃茶,卻是只覺喉嚨一癢,瞬間便隨之咳了出來。 重咳了兩聲,元化帝順了順氣,而后看著手中茶碗里的那一抹紅色,面色如冰。 閉了閉眼,只見他端起茶碗,將茶水盡數倒在一旁的花盆里,隨手將那茶碗一扔,繼續埋頭批閱奏折。 …… 自宮里出來,顧云浩便又去了一趟右相府。 見著孫惟德,他卻是直直地跪了下去,心中升起一絲暖意,道:“弟子給師祖磕頭。” “快起來,總算是回來了,老夫還想著,若你還不回來,就來年想辦法將你調任回來呢。” 孫惟德眼下已經年近七十,聲音面容蒼老了不少。 或許是與杜允文左相一黨纏斗了這么多年,整個人的身上也帶著些許疲憊之意。 “讓師祖掛心了,是弟子的不是。” 顧云浩一面起身,一面笑著說道。 “回來就好,眼下局勢雖然復雜,但比起八年前,要好上許多,你現在回京正是時候。” 孫惟德說到這里,卻是又問:“可進宮見過皇上了?” “方才從宮里出來。” 一面拿著幾上的茶壺為孫惟德斟茶,顧云浩說道:“只是陛下令弟子在半年之內掌控戶部,于年底開始行新稅制,此事時間太緊,皇上這樣急切,可是京中有什么變故?” 聞言,孫惟德搖了搖頭,道:“老夫未曾聽聞,眼下皇上已經將華朝盡握手中,應當不至于有什么變故才是。” 不知為何,顧云浩腦中念頭一閃,卻似突然想起八年前面圣時,紫極殿內的那一抹血跡。 難道…… 想到這個可能,顧云浩當下面色大變,道:“師祖,你可曾在宮內聽到過什么傳聞?” 孫惟德眉頭一皺,道:“倒是沒聽到過什么,怎么,你是想到了什么?” “陛下如此著急,會否是龍體有恙……” 顧云浩見四下無人,便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猜想。 聽了這話,孫惟德亦是心中大震,隨即思量一番,也是覺得有這一可能,但還是叮囑顧云浩道:“此事事關重大,萬不可泄露半句。” “恩,弟子明白。” 顧云浩也是一臉慎重地點了點頭:“只是若真是如此的話,那新政之事便要抓緊才行。” 眼下元化帝好不容易掌控了大權,勛貴世家們難以阻擋新政。 但若是元化帝突然殯天,那么已經平穩的朝局說不定又會風云四起,那時只怕一切都說不準了。 多半元化帝也是料想到了這些,方才這樣急切地責令顧云浩在半年之內,將新稅制推行出去。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之后,顧云浩只覺心中也急切了不少。 “你所言不錯。” 孫惟德也是點了點頭,說道:“眼下戶部尚書乃是范繼岳,此人本是齊地總督,乃皇上腹心之人,你此去戶部,應當問題不大。” “再則,若有需要,老夫門下,亦是有些個新取中的年輕進士,人品才能都是不錯,你亦是可以從中選些能用之人。” 聽聞孫惟德這話,顧云浩心里又是一驚。 怎么聽著師祖這話的意思,竟是想要慢慢將右相一黨的人脈往他手里交的意思? “師祖,您這是……” 他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師祖這般的照顧。 “此事老夫籌謀已久,你不必多言。” 孫惟德卻是搖了搖頭,直接說道:“與杜允文纏斗八年,老夫也是對著官場名利看淡了,只是身在這個位置,有的是不得不為罷了。” “若是老夫倒了,指不定有多少人會因此遭難,也是因著這個,老夫方才堅持了這么多年,否則早就辭官回鄉,頤養天年了。” 說到這里,孫惟德卻是又頓了頓,說道:“景源,老夫現在唯有一事放心不下,你且要答允才好。” “師祖請吩咐便是。”顧云浩點了點頭,說道。 “老夫退下之后,唯有孫家子孫放心不下,老夫那兒子是個沒出息的不提也罷,只是唯有一重孫海帆頗有些可能支撐家業,卻也還是個不知事的年紀,今后若入仕途,你替老夫代為關照一二。”孫惟德并不作他言,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