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怎么?你來陛見, 卻是又不說話?” 元化帝挑眉看了顧云浩一眼, 聲音中聽不出喜怒地道:“見過他了?” 雖然沒有點名‘他’是誰, 但顧云浩跟元化帝君臣兩人都是心知肚明。 “恩, 午時離的京, 那封信, 臣也交與了他。”顧云浩回話道。 聞言, 元化帝久久不言,隔了好一會,方才說道:“若你此番前來, 只是為了說他的事情, 那么不說也罷。” “微臣斗膽, 向陛下建言一事。” 思忖了片刻, 顧云浩還是咬了咬牙, 說道。 “哦?講。”元化帝這時候仿佛才來了興致,吩咐一聲。 “微臣以為,邸報署萬不可交到旁人手中。” 顧云浩直言說道:“雖然邸報才改良興辦不久,但其效用已經有所體現,微臣大膽預料,只怕要不了兩年,邸報便會成為掌控全國輿論,把控民心所向的利器。” “陳凱元學士雖然為官公正,但畢竟年歲大了,且又是個無欲無爭之人,且加上翰林院事多,陳學士未必能面面俱到。” 說到這里,顧云浩目色一閃,又道:“微臣聽聞,左相外孫女婿李文旭亦是在邸報署,今年底,便是翰林院三年一次的散館之年,左相有意讓其主持邸報署之事。” 這是元化帝即位之后第一次聽聞李文旭的名字。 但他記憶力很好,一聽聞此人,便皺了皺眉道:“此人可是那徐景的女婿,順德三十年傳臚?” “陛下好記性,正是。” 聽聞顧云浩的回話,元化帝微微頷首,并不言語。 很顯然,以著李文旭為徐景女婿,又是杜允文外孫女婿的背景,便不可能在元化帝心中有什么好印象。 “朕亦是在想著此事。” 元化帝的心思極快的從李文旭此人又回轉到了邸報署之事上,當下也是皺著眉:“只是一時之間,卻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再看看吧。” 雖然元化帝并沒有說的很清楚,但顧云浩心中卻是明悟非常。 身為帝王,最為看重的便是大局。 邸報能極為容易的掌控民意,元化帝又怎么可能輕視。 只是眼下新政一派官員幾乎已經所剩無幾,元化帝是已經沒有多少可用之人了。 而且,如今杜允文一手遮天,左相一黨當然也是在盯著邸報署這個位置。 若是元化帝一心想要扶植一個新政派官員接掌邸報署,只怕杜允文等人定是不依不饒的,就算是一時能夠掌控邸報,但杜允文等人也必然會相盡辦法的將人拉下馬來。 即便是用右相孫惟德一黨的人,只怕也只是會引起不小的波瀾。 畢竟眼下雖然左相右相對峙,但杜允文跟孫惟德兩人總歸還是沒有撕破臉。 假如就這么重用右相一黨官員,只怕剛剛才開始恢復平靜的朝局又要變得風起云涌。 要知道現在杜允文勢大,那些勛貴世族們仍然還是比較支持杜允文,眼下若是孫惟德與其對上,多半是討不到什么好處。 眼下季家一黨已經倒了,若是孫惟德再倒了,那么整個華朝便沒有人再能牽制他杜允文了。 而且,經過季銘一事之后,元化帝打從心底也不是很愿意將邸報這么重要的東西,交到這些內閣老臣的手中。 不論是什么,只有牢牢拽在自己的手里才是真的。 軍隊是這樣,民心更是這樣。 至于朝中那些隨風倒的官員們,元化帝更是連考慮都沒有考慮。 顧云浩聽聞元化帝這話,當下也是心里一松。 看來元化帝是絕對不會將邸報交到李文旭的手里。 只要邸報不落入杜允文的手中,那么若是他們今后就有機會重新推行新政。 松了一口氣之后,顧云浩卻是眼珠一轉,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思量一番,便直接試探地道:“陛下,微臣這里有一人選。” “何人?”元化帝伸手端起身側的茶碗,輕輕地呷了口茶。 “此人姓余名鑫,乃是今科探花,陛下可有印象?”顧云浩一面說著,一面悄悄注意著元化帝的神色。 聽到這個名字,元化帝略一思索,便回想起來,說道:“便是那個在殿試上不言新政的少年?” “正是此人。” 見著元化帝面上似乎并無不悅之色,顧云浩方才壯著膽子,說道:“此人雖然年輕,但文章學識皆是一流,且為人正直,一心只愿忠君報國,必不會為左相所用,令陛下失望。” 聞言,元化帝不由來了興致。 “怎么,顧卿認得此人?” 見元化帝如此問,顧云浩也不隱瞞,遂直言道:“此人乃是我陵江書院的學弟,與臣相交多年,引為知己。” 此時,元化帝方才恍然大悟。 陵江書院么? 那豈非亦是季航的學弟…… 若真是與季航跟顧云浩交好,倒是還算信得過。 細細思量了一番,元化帝也是覺得這個余探花也算是個合適的人選。 當初新政之事在華朝是熱火朝天,殿試之時,無數的士子揣度上意,在文章中鼓吹新政,而這余鑫卻是獨樹一幟,寫文之時直接避開新政不言。 也是因著這個緣故,當時的守舊派們頗為賞識這個余鑫,也是因著這個緣故,余鑫被那些受守舊派影響的閱卷官們送進了殿試前十的名單之中。 雖然最后這個余鑫取中的乃是第三的探花,但元化帝對此人還是有很深的印象的。 雖然沒有跟風為新政搖旗吶喊,但寫得一手好文章! 元化帝對余鑫的印象并不壞。 他既然身為帝王,便有著帝王的心胸。 “此人人品如何?”想了想,元化帝還是問了一句。 聞言顧云浩極快地回過味來,忙回道:“微臣這位學弟最是個直率之人,當初知曉微臣在戶部任職,更是羨慕不已。” 這話其實有些答非所問,但顧云浩心里明白,剛剛元化帝并非是真的要問余鑫的人品。 不過是想要知道余鑫的立場,到底是不是杜允文那邊的人罷了。 身為帝王,有的時候有些話是不會明白的說出來的,這邊是要考量臣下們的領悟能力和腦子了。 很顯然,顧云浩的領悟能力算是很不錯的那一類。 聽聞顧云浩的回話,元化帝自然也是頗為滿意。 “好。” 雖然只淡聲說了這么一個字,但余鑫這個名字卻是已經正式的被元化帝放在心里了。 這里顧云浩見著元化帝更是無意將邸報署交給杜允文跟李文旭,當下便覺進宮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躬身跪安。 元化帝擺了擺手,遣退顧云浩,復又繼續翻閱手邊的奏折。 略微看了兩份奏折,元化帝卻是又似之前那般無精打采起來。 扶額閉目了片刻,元化帝拿起了手邊的一本書,略微翻了兩頁,從那夾頁之中拿出一張紙來。 歪著身子,將那張紙拿在手中端詳了會,元化帝卻是嘆了口氣。 只見那紙上僅有十二個字。 “顧景源乃我至交,望看顧一二。” 將這幾個字復又看了一遍,元化帝不由想到了方才離去的少年官員,眼中劃過一絲羨慕之色。 即便身為帝王又如何,卻是連最尋常的朋友之義都難以顧及。 想到這里,元化帝復又嘆息一聲,卻是伸手將那紙張放到了一旁的香爐之中。 爐火迅速地將那紙張引燃,躍起微幽的火光。 在那火光映照下的,卻是元化帝晦暗莫名的面龐。 …… 天色已經漸晚。 夕陽的余暉照映著云霞,看著一片紅彤似火。 馬車上,季航一家已經離京往南而行幾個時辰了。 在顧云浩的謀算和季銘的犧牲之下,雖然元化帝決定留季航一命,但現在季航也還是一個‘已死’之人,是斷然不敢在京城露面的。 即便是決定要前往滇省,也是不能在京城的碼頭打船,只得南下先到安州,再從安州坐船去往滇省。 “爹爹,我餓了。” 這時,三歲的季涵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還是叫餓。 “來,先吃塊點心,咱們進了城再找地方吃東西。” 聞言,岳鳶連忙轉身拿過身邊的食盒,從里面取了一包桂花糕來。 這個馬車乃是顧云浩吩咐趙妍準備的。 不僅有棉被衣裳等物,更是準備了好幾個食盒和許多的藥材。 一面將桂花糕遞給季涵,岳鳶卻是拿起了那封放在食盒旁邊的無名書信。 那信自然是元化帝寫給季航的那一封。 只是季家遭逢大難,其中的冤屈不少,季航即便是再通情理,心中也不可能對元化帝沒有怨恨。 因而,自從顧云浩那里接過信之后,季航便將那信直接扔在了一旁,并沒有打開的意思。 “夫君,還是看一看吧。” 想了想,岳鳶勸道:“說不得是什么要緊事呢?” 聞言,季航沉默了許久,方才打開那信封,自里面拿出一張紙來。 展開之后,季航一眼便看出那上面的字乃是元化帝蕭穆言的筆跡。 看了那信,季航沒有說話,只是沉默了一會,便將手伸出了馬車,讓那紙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