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是。”許斌應了一聲, 便立即引著暖閣內的宮女內宦們退了出去。 顧云浩心中疑惑不已, 但俯身在地, 卻是只看到宮人們自他身邊走過時擺動的衣裳下擺。 一時間, 宮人們全數退了出去,只余下蕭穆言跟顧云浩君臣二人。 “顧云浩,你可知罪。” 這時,元化帝清冷的聲音卻復又響起。 顧云浩心中一緊,開始思索自己所為之事,當下便猜到了是去大理寺探望季航之事被元化帝所知,故而眼珠一轉,卻是假意否認道:“微臣不知,還望陛下明示。” 為人君者,大多喜歡那種掌控全局的成就感。 作為臣屬,最忌諱的便是在君主面前自作聰明,處處顯擺自己的能力。 “哼,還跟朕裝糊涂,前日夜里,你到底在哪里!”元化帝的聲音中似帶著幾分怒意。 聞言,顧云浩忙將頭垂得更低了,當下連連請罪道:“陛下息怒,臣萬死,前日確實連夜去往了大理寺地牢。” 此言一出,元化帝卻是久久不言。 “起來吧。” 隔了許久,元化帝方才嘆了口氣,讓顧云浩起身。 “季航他現在如何了?”想了想,元化帝還是問了出來。 聽了這話,顧云浩心知他料想的不錯,元化帝果然對季家還是有愧疚之心。 雖然心中暗喜,但顧云浩卻知元化帝應該并不愿意這樣被臣子算計,故而面色仍是絲毫不顯,只簡單地回話道:“看著不太好,與臣所熟識的季航簡直判若兩人。” “是朕對不住季家。” 聞言,元化帝又是嘆息一聲,悠悠地道。 見著元化帝這樣說,顧云浩卻是有些詫異。 即便是他猜想到元化帝對季家心中有愧,但也沒想到蕭穆言會這樣直接說出來。 要知道身為帝王,就算是心中對誰存有愧疚之心,也不會輕易宣之于口。 顧云浩并不似季航那般了解元化帝,故而見他突然說這樣的話,反而更為謹慎,警惕元化帝是在以此話來試探他。 畢竟若是他承認了元化帝的這句話,那么便是他也認為元化帝虧欠了季家。 假如元化帝心胸狹窄一些,說不得就會因此覺得顧云浩對他有怨懟之心。 故而聽了這話,顧云浩即便是在賭元化帝心中對季家的那一抹不忍,卻還是滿面誠摯地道:“陛下何出此言?我等臣子效忠陛下乃是應當之事,季家之事雖然令人感嘆,但此亦是形勢所需,陛下又何須時時掛懷。” 說到這里,顧云浩但見元化帝面色一緩,便知他方才的話說對了,遂又繼續試探地道:“即便是前兩日臣探望季航,他在獄中那般光景,卻也是自責沒有防范小人,讓陛下憂心。” 他的話雖然說得很虛假,但顧云浩卻是曉得,這樣的話正是元化帝所愛聽的。 若是想要元化帝因著對季家的愧疚,而下定決心保下季航,強行求情顯然是行不通的,只得這樣以退為進,看看能否讓這位年輕帝王回轉心思。 果然,聽了顧云浩的話之后,元化帝的眼中亦是極快地劃過了一絲苦悶之色:“他一向是個只曉得為旁人著想的……” 話只說了一半,就見元化帝又立即調整好了情緒,轉眼便一臉肅然地道:“他可還有何話讓你帶與朕?” 這兩日,蕭穆言一直想著季家的事情。 雖然一次又一次的思量之后,還是覺得當初在太和殿上作出的決定沒有錯,但在剛剛那一瞬間,卻是突然有一種想要保住季家的沖動。 “倒是沒說什么,只是他說向獄卒借了紙筆,寫了一紙絕筆信,交予了微臣,說是待他定罪論處之后,再替他交予陛下。”想了想,顧云浩說道。 “哦?那便拿來朕瞧瞧。” 元化帝目色一閃,隨即漫不經心地道。 聞言,顧云浩剛準備伸手取信,卻是突然之間心神一振,隨即卻是說道:“陛下恕罪,因是季航交代說是待他處決之后交予陛下,微臣一時也沒想到陛下今日會問及此事,故而還放在家中。” 說到這里,顧云浩又生怕元化帝轉了心思,嫌麻煩說不看那信了,便又連忙接著說道:“不如待會陛下遣了內侍與臣一道回府,取了書信來?” 他雖然這些日子都一直在算計著能怎么見著元化帝一面,將那書信遞交給他。 但在剛剛那一瞬間,顧云浩卻是極快地改了主意。 畢竟說了那是季航的絕筆信,若是他這樣時時刻刻帶在身上,那么元化帝必然很容易就猜到這信乃是故意給他看的。 那樣的話,說不定元化帝就會認為他們在算計帝王,到時候不僅救不下季航,更是連元化帝對季家的那一抹不忍之心都沒了。 要知道岳鳶母女雖然現在已經安全了,但金蟬脫殼之計并非萬無一失。 如果元化帝念著跟季家的情誼,說不定會在這件事情上回護一二,到時候岳鳶母女還能平安的生活下去。 但若是一個不慎惹怒了元化帝,那么岳鳶母女即便這一次逃脫了,只怕今后也只得生活在驚恐之中。 蕭穆言似乎并未發現顧云浩的謀算,只是點頭‘恩’了一聲。 “景源,你我君臣雖是見面不多,但你應當是這朝中最與我心意相通的臣子了。” 這時,元化帝卻是突然話鋒一轉,說道:“新政之事,乃是你我君臣所愿,眼下成了這樣,以你所見,可還有復起之時?” 聞言,顧云浩只覺心里噗通直跳。 在這個時候,他對元化帝卻是有了新的看法。 在最初新政開始之前,元化帝曾召見他商議新政之事,那是顧云浩第一次私下面圣。 但是在那個時候,他只以為元化帝僅僅是一個想要以新政為手段,迅速完全掌控朝局的帝王而已。 畢竟當初的新政,不僅是稅賦,還是軍事、教育,那都是在一步一步的把權力從勛貴世族們的手里剝離開來,從而收歸與帝王的手中。 因而,顧云浩以為,元化帝當初支持新政,不過是想改變當前勛貴世族對皇權的威脅罷了。 也是由于這個原因,當初在設定新政細則之時,他為了能迎合元化帝的心思,順利將新政推行開來,許多細節都是有利于加強皇權的。 但是現在看來,元化帝卻并非只是一個只想著自己皇權的帝王,而是真的想要通過新政達到富民強國的目的。 “陛下,新政利國利民,臣相信,只要陛下有心新政,便永遠都不會晚。” 顧云浩當下便直接說道:“眼下左相等人不知新政的益處,但三五年后,或許他突然之間想通了也說不準。” 這話說的含蓄。 杜允文并非是什么不知新政的益處,也并非是因為想不通,而反對新政。 這一點是朝中人所共知的事情。 只是現在元化帝勢弱,特別是對軍隊的掌控力不夠,故而只得裝糊涂,對杜允文等人所為裝作不知。 但元化帝絕對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甘為傀儡之人。 顧云浩這話,雖然說的是幾年之后杜允文能相通轉而支持新政,實際是含蓄的在說三五年后,元化帝便能走出當前的困境,從而掌控形勢。 到了那時,杜允文即便是再不愿意,也只得被迫接受新政,‘相通’了。 元化帝顯然很滿意顧云浩的話,但卻面色中還是帶著幾分悵然之色。 “三五年么……” 沉吟了一聲之后,元化帝便恢復了如常,遣顧云浩退下道:“你且回去吧,即刻去取了那書信來。” 聞言,顧云浩心知季航多半是有救了,當下自是喜不自勝。 “微臣告退。” 見顧云浩離開之后,元化帝卻是急急地往后面的引枕上一靠,面上盡是痛苦之色。 三五年么……也不知他能不能看到國強民富的那一天…… 想到這里,蕭穆言更是面色慘白,渾身帶著一種疲憊之感。 第192章 第192章:天涯(一更) 不論是在朝還是在野, 華朝人都對刑部沒有什么好印象。 對于官場上的人而言, 更是清楚, 只要一進了那個地方, 基本上不死也要脫層皮。 季銘被拿回了刑部,基本上不論是截留軍屬撫恤金, 還是私瞞田產, 那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刑部以最快的速度審查結案。 看著刑部呈上的奏折, 元化帝眼皮都沒眨一下, 直接下旨,季銘一家年滿十四以上全部同罪問斬, 而未及十四的,與季氏三族一起全數流放。 百年望族的季家,就這么倒了。 而季氏一黨也似如大廈傾覆,要么開始蟄伏,要么紛紛向杜允文一黨示好。 這其中最為成功, 自然當屬戶部左侍郎錢卓然。 因著早早跟杜允文勾連, 在關鍵時刻給了季銘致命的一刀,現今的錢卓然已經從季銘的死黨姻親, 搖身一變成為杜允文左相一派的主力大將。 錢家不僅沒有受到這場風波的影響,反而更有興旺之勢。 看著杜允文如日中天, 孫惟德行事越發謹慎了許多。 現在沒有季銘這個靶子, 說不定杜允文什么時候就會開始向右相一黨發難。 只是顧云浩跟孫惟德心里都明白, 所謂因利而合, 利盡而散。 眼下新政敗了, 季銘倒了,那些原本在背后支持杜允文的勛貴們也并不會似開始那般結成一氣。 而且陶明哲身為副相,地位本就非同尋常,必然不會真的甘于聽從與杜允文,說不得此次之后,便會有什么動作。 顧云浩可是記得很清楚。 當初徐景被收押在刑部,季航前去探望,回來后跟他提及過,說是陶明哲曾經私下用刑逼迫徐景,想要從中套出一些話來,抓住杜允文的把柄。 由此可見,陶明哲在一開始,便在謀算著與杜允文對立的那一天。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杜允文身邊的力量將會逐步逐步的減弱。 在得到這個判斷之后,顧云浩跟孫惟德兩人商議之后,當即決定開始利用這一段時間,做好準備,免得為人所算計。 季銘一家于八月十四日問斬。 這一天,雍京城的百姓也有不少前去觀刑。 因著在元化帝的示意下,陳凱元通過邸報一面言明季銘貪占軍士遺屬撫恤金,一面又濃墨宣傳元化帝愛重將士之心。 遂百姓們對元化帝的這個處置皆是紛紛叫好,但是對于季銘,他們卻還是恨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