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看到杜允文這些動作,顧云浩心知新政的大勢已去。 不論是不是為人所cao控,那湘省數十名的百姓皆是受住了一百的杖刑,有先祖規矩在前,元化帝不得不親自過問此案。 只不過經過杖刑之后,仍是有些百姓身體吃不消或是暈了過去,或是疼痛難耐不良于行,最后僅三名傷勢輕一些的百姓上殿分說冤屈。 這三人在經受住一百杖刑之后,雖然背上已經是血跡斑斑,但仍能上殿告御狀,很顯然是有著一副健壯的身軀。 顧云浩眼下于都察院任從五品御史,同樣是沒有資格入殿內站班,只得在殿外等著里面的消息。 太和殿內。 蕭穆言面色鐵青地看著下面跪著的三名百姓。 這三人面色黝黑,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常年干活鍛煉出來的好體魄。 “吾皇萬歲!” 隨著鴻臚寺官員的指引,三人向元化帝三拜九叩行畢了大禮,便見其中一人咬了咬牙,壯著膽子俯身跪拜在地上喊冤:“陛下,草民等實在是活不成了,巡撫大人他……” 蕭穆言一言不發地只看著三人,耳朵里傳來那人痛呈冤屈的聲音,卻是覺得心中煩悶不已。 他畢竟是一個帝王,自小到大,那都是身處于這華朝頂尖的人物。 所謂上位者,有時候對百姓的冤屈苦難似乎充耳不聞,其實并非是那人被蒙蔽或是不知民間疾苦。 更多的卻是不在乎! 不錯,就是不在乎!為上位者,特別是身為帝王,那是集全國之權于一身,管理著這般龐大的帝國,一兩個百姓的苦難于君王而言,實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上位者,即便是那些心存天下百姓的賢臣良相,那也都是有一副硬心腸。 尋常來說,為上位者,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聲令下便能決定數萬人的命運,又豈會去為一兩個人影響自己的大局? 不說是元化帝,就是尋常的地方父母官,為官多年之后,亦是一樣。 畢竟任何悲慘的事情,只要看多了,便不覺得有什么可憐了。 在這樣的時代,即便是一個縣域之內,那都多得是百姓蒙受冤屈,更何況是整個國家了。 因而,在蕭穆言眼中,即便這三名百姓所言之事屬實,但也不過是牽扯了一百多個百姓的小事,于他的大局并沒有什么影響,并不值得大動干戈。 而且,眼下的形勢不容樂觀,梁如海若是就此被人拉下馬,那么對于整個大局而言實在是大大的不利。 思及至此,蕭穆言看著那三名百姓的目光更是冰冷了幾分。 這三人必定是為人所指使。 元化帝動了動手中的那一串念珠,瞇著眼睛斜了一眼立在一側的杜允文,卻是壓根沒有心思去聽那三人的訴冤,而是想著該如何保住梁如海。 一時間,那三人言畢,便被人帶了下去。 接著朝中諸人便開始了動作。 “陛下,梁巡撫如此包庇家仆魚rou百姓,實在羞于為一省之尊,還望陛下嚴查此案。” 首先出言的乃是刑部左侍郎魏應明。 眼下陶明哲與杜允文已經勾連到了一起,刑部自然也是緊緊咬住季銘一黨不會松口。 聽聞魏應明此話,元化帝眉頭微微一蹙,心中盡是膩煩,也并不理他,只看向立在一旁的季銘:“季愛卿,以你所見呢?” 季銘乃是梁如海的業師,又是新政一派之首,眼見著杜允文等人想要拿下梁如海,自然是心急如焚,此刻見著元化帝問話,忙出列恭敬一禮,回道:“陛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哦?從長計議?” 哪曉得季銘的話音剛落,便見杜允文冷冷一笑,逼問道:“難道以季閣老看來,那梁如海的榮辱比上百名百姓更為重要?那梁如海縱容家仆欺壓百姓,百姓狀告無門,只得進京面見圣上,便是信著只有圣上能給與他們公道。” “你如今卻言應當從長計議,本官倒想問問,到底是怎么個從長計議法?” 說到這里,杜允文頓了頓,聲音更是悠遠地道:“那些老百姓如此行事,顯然已經是被逼的無路可走,若是不給他們一個公道,又讓天下人如何信服,又置陛下威嚴圣明于何地?” 這一番天下、君臣、百姓的說辭,顯然已經占了大義,任誰都挑不出什么理來,即便是元化帝,也無法直言說不在乎這幾十個百姓所言之詞。 “左相怕是想岔了。” 此時,季銘卻是絲毫不讓,上前與杜允文分說道:“既然這些百姓乃是湘省人士,卻又是這般直接進京告御狀,或許是未曾于本地州縣衙門遞過狀紙?如此的話,那這些百姓進京只怕是另有所圖,還望陛下明察。” “季閣老又如何肯定那梁如海便是干凈的?” 此時,卻見刑部尚書楊海生出列道:“誰人不曉得那梁如海乃是湘省巡撫,在湘省可是一手遮天的人物,若是在湘省境內狀告梁如海,豈非是自討苦吃?” 見楊海生如此說,季銘立馬抓住他話里的漏洞,冷笑道:“那以楊閣老所見,湘省所有的官員便都是唯上唯權,且又不顧百姓死活之人了?” 說到這里,季銘面色肅然,對著元化帝恭敬一禮,正色道:“陛下明鑒,梁如海乃是臣之弟子,最是個誠摯勤懇之人,斷然不會做出包庇家仆為禍百姓之事。” 其實眾人都心知肚明,所謂梁如海包庇家仆一事多半是子虛烏有。 畢竟他們都在朝為官,誰都不會傻到去為了一個家仆丟掉自己烏紗的蠢事。 只是眼下杜允文等人死咬住此事不放,梁如海又未在京中,面對著數十名百姓聲淚俱下的指控,卻是讓元化帝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地步。 “右相。” 目光在殿內轉了一圈,元化帝最后卻是點到了孫惟德:“你又如何看?” **** 見著元化帝點到了自己,孫惟德不由皺了皺眉。 很明顯,眼下杜允文等人是決意要拿下梁如海。 而元化帝跟季銘兩人雖然想要保住梁如海,卻又是抵不住杜允文等人的壓力,遂將此事推到了他的面前。 孫惟德深吸一口氣,只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原本他就是想要避開這場風波的,這段時間以來,他與杜允文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現在看來卻還是避不開。 看了一眼御座之上的元化帝,孫惟德定了定神。 讀書多年,深受忠君仁義思想影響的他,總歸還是做不出逼迫君王之事。 “陛下,以微臣所見,不論此事是真是假,那梁如海畢竟乃是正二品大員,是一方巡撫,實在不可輕率處置。” 孫惟德此言一出,眾人自是面色各異。 杜允文不由皺了皺眉,神色凌然地看了過去。 而一心維護梁如海的季銘,卻是明顯的松了口氣。 看著季銘雙目似帶希冀地看著自己,孫惟德只覺心中升起一股煩膩之感。 這個季銘,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從新政一開始,便想著要拉自己下水,圖謀他的右相之位倒還罷了。甚至還與吏部鄧仕建勾連起來,坑害他門下看重的弟子。 即使后面在徐景之事上給了這季銘一個教訓,但好似這人就是不學乖一般,總是死盯著自己不放。 眼下杜允文等人勢大,新政官員接二連三倒下,他季銘地位不穩了,卻是又特意將當初新政細則擬定之事傳揚出來,又想借著孫惟德跟顧云浩兩人轉移分擔杜允文等人帶來的壓力。 孫惟德并不是一個大度寬和之人。 不論是季銘謀取右相之位,還是坑害顧云浩,他都是記得清清楚楚,只不過是為了大局,方才不作計較罷了。 然而眼下即便是想要出言相幫梁如海,一則是此乃元化帝的心之所向,二則是想看看新政之事還有沒有什么轉機,三則乃是因為他也知曉梁如海為官并沒有什么大毛病。 反正原因雖多,但絕非是因看著他季銘的面子。 但此時看著季銘投來的目光,孫惟德還是心中憋悶的很。 深吸一口氣,孫惟德甩去腦中的煩悶,緩緩說道:“不若由內閣傳書與湘省,令那梁如海回京述職,待他回京之后再議,畢竟好歹乃是一方大員,遇著這樣的事情,總該給他一個辯白的機會。” 這其實已經是在為梁如海說話了。 見著今日孫惟德這般,杜允文神色一凌,不由看向身側的陶明哲。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若是還留下季銘跟梁如海等人,說不準待元化帝緩過這會的壓力,以后便再也沒有機會除掉季銘了。 杜允文并不是一個沖動之人,即便是近段時間這般逼迫元化帝處置新政官員,其實于他而言,并非僅僅是因為新政之事。 終其緣由,不過是因著他已經見罪于元化帝,與其坐以待斃,等著元化帝新政之后對付他,還不如主動出擊,除去元化帝身邊信任之人。 此番跟那些勛貴世家們一起反對新政,其實于他而言,最主要的還是為了掌控朝局。 既然元化帝對他不滿已久,那么他也沒必要跟這個年輕的小皇帝客氣。 什么帝王,什么天子,說到底不過跟他一樣是個爹生養娘的凡人罷了。 若是身邊沒了可用之人,大權旁落的話,即便是皇帝那又如何! 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從掀起這場風波之時,杜允文便想好了要放開手一搏。 若是勝了,那么元化帝從此便大權旁落,而他杜允文便是整個華朝當之無愧的權相! 到那時,他蕭穆言聽話倒還罷了,若是不聽話,他也不介意換一個聽話點的小皇帝。 當然,若是敗了,也不過是早幾年被元化帝處置罷了。 杜允文心知已經走上了這條路,便沒有別的路可走,故而對他而言,必須要先除掉梁如海跟季銘。 至于孫惟德……那自然也是留不得的!不過是當下不好去動罷了。 杜允文這些日子一直頗給孫惟德面子,原本他也以為這個右相是真的準備獨善其身,但現在卻是又為梁如海說話…… 皺了皺眉,杜允文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陶明哲和楊海生,微微點了點頭。 得到杜允文的示意,楊海生目色一亮,當下便出列,向著元化帝恭敬一禮,正色道:“陛下,微臣又是請奏。” “講。”元化帝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聞言,楊海生自袖中拿出一奏折,雙手捧著上前兩步,跪下回奏道:“刑部前些日子審查戶部官員之事,卻是無意間查出了季銘季閣老貪墨之事,且在新政一事中,季閣老監守自盜,令戶部越省清吏司為其隱瞞田產十數萬畝。”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 季銘那可是戶部尚書,且還掌管著工部,又是新政的總裁,是元化帝最為信任之人。 然而就在他自己負責的新政之事上,卻是沒想到季銘會作出這樣的事? 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么。 若是天下人知道了此事,又怎么會信服這樣的人來主持新政? 季銘顯然也是驚住了,當下便急急辯駁道:“陛下,微臣冤枉!楊尚書所言純屬誣陷,還望陛下明察。臣乃新政總裁,得皇上信任準臣主持稅改之事,又豈會作出這樣瞞報田地的糊涂之事來。” 這個時候,卻見楊海生將那奏折遞交給了許斌,已經呈交到元化帝面前。 元化帝冷冷地掃了一眼殿下的眾人,一言不發地打開奏折翻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