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濕地滑，程然腳下一個踉蹌往旁邊一歪，就被身后不遠(yuǎn)處的袁方昊及時扶了一把：“喂，你沒事吧。”

    程然回頭看了他一眼，胳膊上一個用力將他的手使勁甩開，重新邁開步伐繼續(xù)往前跑。

    袁方昊蠕動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終究什么也沒說，咬咬牙跟了上去。

    天色越來越暗，雨勢越來越大，濕冷的泥漿漫過腳踝，每一步都仿佛要費盡所有的力氣，很快，摔倒在地的人就越來越多。

    “都他媽給我站起來！”作為班長的程然頭一次罵了臟話，“跑不動就走！走不動就爬！就算是一點點往前挪，也要把這50圈給挪下來！”

    伸手架住身旁一個搖搖晃晃就快倒下去的隊員，硬是帶著他一起往前跑。

    在他后面的袁方昊眸光閃了閃，也伸手架住一個：“都他媽聽見班長說的話了！全給老子拼了命的跑！”

    “熱血不涼！軍魂不死！”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出了口號，很快，整個cao場上都是他們聲嘶力竭的呼嚎聲：

    “熱血不涼！軍魂不死！3201，天下無敵！”

    連綿的雨幕傾瀉而下，不曾完全隱沒的夕陽穿梭折射，在cao場邊緣處鋪下一道虹光。

    50圈全部跑完，眾人腳下一軟，橫七豎八在泥水里躺了一地。半晌之后彼此對視一眼，像是傻了一樣帶著滿身的泥點子大笑起來。

    “停！”

    劉懷導(dǎo)演站起來鼓掌：“很好！這一條過！今天收工！”

    水龍頭關(guān)上，雨幕停止，江封從張敏手里接過一條大毛巾，大步跑過去將余火從泥漿里拉起來，包住腦袋細(xì)細(xì)擦了一遍，末了伸手在他通紅的眼角摸了摸：“你做得很好。”

    雖然50圈不是真跑，但演員們又是淋雨又是滾泥漿的都累得不行，由助理扶著回去休息，劇組的工作人員也開始收拾東西。

    劉懷將這幾天拍攝的影像大致翻了一遍，忽然招手將余火喊過去：“我發(fā)現(xiàn)你拍戲的時候經(jīng)常會做一個劇本里沒有的小動作——就是把手放到左邊胸口處，比如說升旗的時候，受到表揚的時候，情緒波動特別大的時候，還有剛剛跑步喊口號的時候，特意加這個動作是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余火臉上微紅，心里有些忐忑：“是這樣的，因為程然參軍是因為繼承兄長的遺志，想要完成兄長沒能實現(xiàn)的夢想成為一名特種軍人。所以在我的設(shè)想中，程然左邊胸口處的口袋里裝了一張兄長的照片，這個摸照片的動作是在和已經(jīng)過世的兄長對話，并提醒自己不忘初心，不能讓兄長失望。”

    “有點意思。”劉懷摸了摸下巴：“要不然這樣，我專門給你加個鏡頭，你把兄長的照片拿出來看一回，這樣呢效果會更加明顯。”

    不過用誰的照片當(dāng)作兄長，倒又是一個問題。畢竟劇本中是一個已經(jīng)過世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顧忌。

    “用我的吧。”江封忽然開口道，“我比余火年長，又都長得特別帥，看起來不會有太大破綻。”

    工作人員都笑起來，劉懷問：“江先生不忌諱這個？”

    “本來就是槍口上討生活的，生生死死見得多了，哪有那么多忌諱。”

    “行，回頭電視劇播放了給江先生加個特別演出。”劉懷笑道，“我記得學(xué)校門口就有拍證件照的吧，幾分鐘就能洗出來。咱們先去吃飯，吃完飯勞煩江先生換身軍裝過去拍一張，今晚就把這個鏡頭給搞定，大家覺得怎么樣？”

    一個小時之后，劉懷等人開始在學(xué)校里尋找最適合拍攝這個鏡頭的地點。

    最后選中了在教學(xué)樓后頭的一片小池塘旁邊。

    池水清淺，倒映出滿池的細(xì)碎星光；池子邊有棵合抱粗的柳樹，翠綠的枝條倒垂下來，在晚風(fēng)中微微搖晃。

    幽深，靜謐，最適合用來懷念感傷。

    “啪！”劉懷又打死一只叮在腿上的蚊子，出聲拍板：“行，就這了。余火啊，你把照片揣到胸口，就坐到那棵柳樹下面，好，手搭在膝蓋上，頭再往這邊轉(zhuǎn)一點，對對對，就這樣，側(cè)臉正對著水里頭的星星，完美。燈光攝影準(zhǔn)備，第115場第一次，a！”

    夜色清幽，月光灑落滿地。程然獨自靠坐在柳樹旁，襯著周圍細(xì)微的蟲鳴聲，越發(fā)顯得單薄孤寂。

    伸手從胸口掏出一張照片，照片里的人身著軍裝，五官英挺俊朗，只是坐在那不動，便能教人感覺到一股鏗鏘有力的凜然氣場。

    手指從再熟悉不過的面龐上輕輕拂過，嘴角孩子氣的一癟，抬起手背在通紅的眼睛上抹了抹：“哥……”

    “好！暫停一下。”

    劉懷叫了停，然后和副導(dǎo)演站在攝像機(jī)后頭一邊重放，一邊商議需不需要進(jìn)行更改。

    江封忽然提議：“我覺得還可以稍微多加點動作。角色和兄長的感情不是特別深厚嗎，陰陽兩隔睹物思人，心里頭應(yīng)該是極其難過想念的，不如把照片放到嘴邊親一口怎么樣。”

    親一口？

    劉懷和副導(dǎo)演對視一眼，然后對余火道，“那要不，就先試一遍？”

    攝像機(jī)對準(zhǔn)，再次進(jìn)行拍攝。

    夜色清幽，月光灑落滿地。程然伸出手指從照片里再熟悉不過的面龐上拂過，眼睛里溢滿淚水，然后舉起照片貼到唇邊親了親：“哥……”

    “停！”

    唔。劉懷導(dǎo)演掩住嘴咳了一聲。余火本來就長得好，加上星輝月光柳樹池塘的氛圍，這么一親，不像是懷念兄長，倒更像是思念戀人了。

    視線不動神色地從江封臉上掃了一圈，轉(zhuǎn)頭對余火道：“那啥，前兩條都還不錯，咱們再拍一條，這次把照片抱在懷里試試。”

    按照要求將第三條拍完，劉懷帶著一巴掌的蚊子血宣布收工。

    返回住處的路上，江封悄摸摸蹭到余火身邊，一本正經(jīng)道：“剛剛第二條，拍得特別好。”

    余火臉色唰地通紅，在無人看見的角落，唇角卻不由自主地抿起來往上翹了翹。

    一個半月之后。

    學(xué)校正式開學(xué)，劇組在d市的場景也全部拍攝結(jié)束，接下來需要進(jìn)入第二個階段，拍攝隊員們作為特種兵預(yù)備役進(jìn)行訓(xùn)練的部分。

    因為這部分涉及到學(xué)習(xí)各種高端的軍用設(shè)施，包括炸彈爆破和小口徑火炮射擊場景，一般地方拍不了。好在軍方財大氣粗，直接將h市郊區(qū)的一處軍用機(jī)場劃給劇組作為拍攝場地，于是眾人離開d市，轉(zhuǎn)而往h市進(jìn)發(fā)。

    主演們之前進(jìn)行集訓(xùn)的時候因為時間有限，真正屬于特種兵的訓(xùn)練內(nèi)容很多都沒有接觸到，因此一路上都興奮得不行。

    “江教官，”大巴車內(nèi)剛安靜一會兒，又有人開始問：“聽說我們還要親手開坦克是嗎！”

    江封掃他一眼：“不僅開坦克，還要開飛機(jī)呢。”從數(shù)千米的高空跳傘下來，到時候嚇得別哭就行。跟特種兵真正需要接受的訓(xùn)練比起來，他們之前見過的根本全都是小兒科。

    “哇哦！”車子里再次響起激動的呼嚎。

    “班長，聽說你和江教官都是h市本地人對不對？到了地方可要請我們吃飯啊！”

    坐在江封旁邊的余火轉(zhuǎn)過頭笑道：“放心，一定盡足地主之誼好好招待大家。”

    “先得把戲拍好了，”劉懷導(dǎo)演也跟著開玩笑，“不然飯沒得吃，排頭倒是夠你們吃的。”

    車內(nèi)歡聲笑語不斷，江封看著余火正要說點什么，口袋里的手機(jī)忽然響了起來。

    接通之后聽了片刻，神色逐漸嚴(yán)肅起來。

    “怎么了？”等他掛了電話之后，余火湊過去小聲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江封也不避諱，直接伸手?jǐn)堊∷募绨颍骸案叻蜻^來的。你還記得他之前提過的唐珥嗎？”

    余火很快想了起來：“你的發(fā)小——唐森唐先生的未婚妻？”

    江封點點頭，然后輕聲嘆了口氣：“本來二人好事將近，可是唐珥發(fā)生了一點意外，現(xiàn)在正在醫(yī)院里昏迷不醒。”

    江封說到做到，抵達(dá)h市后果然請全劇組成員去酒店里大吃了一頓，不光吃飯，還在歌廳里包了場，等吃完之后一起去唱歌放松。

    因為劇組中只有余火和江封兩個是本地人，又是做東，飯桌上自然就成為了眾人輪番敬酒的對象。

    江封來者不拒，敬一杯喝一杯，不管如此，所有伸到余火那邊的酒杯也全被他給攔了過來：“余火明天還要拍戲呢，酒量又淺，你們灌他干什么，想拼酒盡管沖著我來，來多少我喝多少，半滴不帶剩的。”

    有人起哄：“教官你也太偏心了，怎么光對班長這么好啊！”

    余火臉上有些發(fā)紅，江封眼神多尖，立刻就瞧見了，心里美滋滋一樂，面上卻半點不顯出來，橫了起哄的人一眼：“英雄惜英雄懂不懂，余火可是能直接把我打趴下的人，你們要是有誰能夠做到，我保證也對你好，怎么樣，想不想挑戰(zhàn)一下？”

    對方嘿嘿笑了兩聲，權(quán)當(dāng)沒聽懂：“喝酒喝酒，繼續(xù)喝酒，教官來，我再敬您一杯！”

    江封以一敵幾十，等到這頓飯終于吃完的時候，臉色微醺，神態(tài)已經(jīng)明顯帶了醉意。

    余火有些擔(dān)心，伸手扶了一把：“江封哥，你沒事吧？”

    江封順勢把胳膊環(huán)在他肩膀上，瞧著像是醉了，下盤卻穩(wěn)得很，小心翼翼地不把重量過多壓在余火身上：“沒事，我酒量好著呢，走，一起去唱歌！”

    歌廳離酒店不遠(yuǎn)，眾人決定干脆走過去，就當(dāng)做飯后消食。眾目睽睽之下，江封也不好一直膩在余火身上，走了沒多遠(yuǎn)便松開了。溫暖的身體突然離開，心中便很有些留念不舍。

    唉，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光明正大摟摟抱抱親親我我啊。江封暗暗嘆了口氣。

    他能感覺出來，余火對他是有好感的。這兩個月的朝夕相處作用匪淺，最起碼如今在余火眼里他已經(jīng)不僅僅是個值得尊敬的教官了，還是個可以信賴和親近的友人。就像是始終緊緊閉合保護(hù)自己的蚌，眼下已經(jīng)對著他露出了一條縫，可以窺見里頭柔軟美好的內(nèi)容。

    但想僅憑這條縫讓余火接受他、直接跨越到戀人關(guān)系，明顯是不大現(xiàn)實的。搞不好適得其反，連這條縫都要重新閉合起來。

    看來他得想個法子，既能讓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jìn)，又不至于讓余火對他產(chǎn)生防備才行。

    歌廳里被包了場，除了劇組成員沒有其他人。眾人吃飽喝足都挺興奮，各自結(jié)伴找包間坐進(jìn)去，隨即便開了麥，鬼哭狼嚎縱聲高歌。

    幾位主演和江封一起進(jìn)了同一間包廂，江封一走進(jìn)去就開始在點歌機(jī)上敲打，片刻后退開幾步謙讓：“你們先唱你們先唱。”

    除了余火之外，在場其他幾個主演多多少少都進(jìn)行過聲樂訓(xùn)練，也不怯場，遵循女士優(yōu)先的原則，從許曼晴開始，大大方方拿起話筒一展歌喉。

    許曼晴唱完之后，按照點歌單的順序屏幕上跳出了下一首歌。

    歌名里帶個“火”字。

    “這是誰點的？”許曼晴四周看了一圈，將目光定在余火身上：“班長你嗎？”

    余火將頭搖得撥浪鼓也似：“不不不，我不會唱，唱不好。”如今的曲目，與他原先所在世界內(nèi)的宮商角徵羽，差得實在不止十萬八千里。

    “我點的。”江封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接過話筒咳了一聲，“獻(xiàn)丑了。”

    趙舸航等人立刻起哄：“教官加油！”

    音樂聲響起，江封身姿筆挺的打了兩下拍子，然后唱了起來。

    說實話，唱得十分好聽。

    他的嗓音低沉而有磁性，音域?qū)拸V，尾聲帶著輕微的顫音，歌聲里像是攜裹了一股股細(xì)小的電流，瞬間便在四肢百骸內(nèi)引起細(xì)密的酥麻感。

    而且每唱一句帶“火”字的歌詞，就要朝余火的方向看一眼。

    余火臉上微微發(fā)燙，心臟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撲通撲通跳得歡實，掌心里很快就滲出了一層濕熱的汗跡。所幸房間內(nèi)光線昏暗，其余人都在給江封伴奏和聲，因此并沒有人發(fā)覺他的異常。

    江封一曲完畢之后，得到了眾人熱烈的齊聲高呼，隨后話筒交到了賀文鋒手里。

    等到賀文鋒唱完，屏幕上再次跳出來一首名字里帶“火”的歌。

    這回不用人問江封就主動站了起來：“還是我點的。”

    許曼晴笑著偷偷跟余火咬耳朵：“看來教官今天是打算一鳴驚人啊。”

    余火沒說話，心里模糊有個猜測，卻又不敢完全肯定。

    不過很快那猜測便被證實了幾分。因為這一次，江封依舊是每唱一句帶“火”的歌詞，便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一曲之后，話筒繼續(xù)在除余火之外的五六人之間輪流轉(zhuǎn)。等到趙舸航唱完第二首之后，屏幕上第三次出現(xiàn)了名字里帶“火”的歌。

    這一回江封的表現(xiàn)更加直白，直接對著余火開始唱，深不見底的眸子帶著氤氳醉意，在昏暗的光線中璀璨生輝：“……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燒了我……”

    這下就算傻子也能看出來他是在借歌抒情了。

    許曼晴一會兒看看江封一會兒看看余火，捂著嘴巴直笑。就連趙舸航等人眼中也滿是善意的戲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