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二人錯身而過的一瞬,梓露似乎在許卿卿眼里看見了一點平日里難得一見的光亮。 “娘娘,這位燕將軍,與您是舊相識?”她輕聲問。 “沒有的事。”許卿卿搖了搖頭。 梓露畢竟是林淮安的人,有些事,還是莫讓她知道為好…… 來到殿內,開席許久,許卿卿仍是有些心神不寧。 這燕罡,曾是她與娘親的恩人。 娘親體弱多病,有次染上了高熱之癥,因極易傳染,太監不僅不肯請太醫,連飯菜都不往這兒送了。 燕罡得知此事后,很快想出了一個主意——他故意傳染上高熱癥,讓父親燕太傅從太醫院拿了好幾副對癥的藥,悄悄將其中兩包扔進了冷宮里。 類似的事,燕罡做過許多次。 他怕許卿卿挨餓,就把太子殿下賞賜的糕點藏在袖中,悄悄帶進冷宮給許卿卿吃。 除了糕點,還有書冊、筆墨、暖爐…… 許卿卿想要什么,他便設法帶什么,有一次還親自替她畫了一只風箏。 可惜風箏無線,即便有線,冷宮的宮墻之中也是放不得的,一旦被宮女、太監們瞧見,定會連累娘親一同被責罰…… 那段日子燕承闕來得很勤,幾乎隔三差五就會過來一趟,后來卻忽然再也沒有出現過。 聽宮里人說,皇后懷胎九月誕下了嫡子,皇上龍顏大悅,當即廢了太子,改封那尚不足月的嬰兒為儲君。 廢太子是皇帝的長子,卻并非皇后所出,而是嬪妃所生,被廢之后沒多久就暴斃而亡。 經查,是有人在書本中下了毒,廢太子長期接觸那些書冊,毒性慢慢侵入體內,這才薨得如此突然。 燕太傅是太子的師父,那些書冊皆是他經手的,很快,他就被押進了慎刑司里。 許卿卿不知這人在慎刑司經歷了些什么,只知燕家一夜之間被抄,三族皆遭誅殺,家丁全被流放。 她一直以為燕罡也在那被誅殺者之列,她怎么也沒想到,時隔多年竟會在皇宮中再次遇見他…… 如今她成了泓親王妃、他當上了鎮北將軍,當年的兩個人,就這么鬼使神差同聚在了一場宮宴里。 許卿卿極力不往燕承闕所坐的方位看,她怕被人瞧出端倪。 可怕什么偏偏就來什么,燕承闕的目光屢屢朝這邊投來,許卿卿不說,身旁的林泓逸卻是面色微變。 “三弟,我看這燕將軍,似乎對你的正妃很是好奇啊。”大皇子林修淵看似不經意地說道。 林修淵與林泓逸的樣貌截然不同,不似林泓逸一般星目劍眉,眸中似乎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陰沉,倒與那徐抒懷有幾分相似。 第五十五章 怎么不自稱妾身了? 燕承闕似乎聽出林修淵語氣中的挪揄,舉起面前的酒杯道:“臣失禮,自罰三杯,還望泓親王、王妃娘娘海涵。” 言罷,舉杯一飲而盡。 宮女立刻上前斟酒,燕承闕果真言出必行,連飲三杯。 “你認得這人?”林泓逸的聲音在許卿卿耳畔響起,低低沉沉,透露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冰冷。 “不認識。”許卿卿果斷搖頭。 燕罡改名換姓定是為了自保,她又如何能揭穿? 當初燕太傅一家慘遭誅殺,燕罡對先皇定是恨之入骨,也難怪去了戎疆參軍后一直“無所作為”。 而今想來,這所謂的無所作為,不過是因為不愿對先皇一表忠心而已。 現如今新帝登基,正是燕承闕一展抱負之時,多年未見,許卿卿對他已是有些陌生,不敢妄言什么。 她只知,記憶中的燕罡是個極心善的人,若曉得她如今落難,定會舍身相救。 轉目之際,林泓逸竟依舊定定看著自己。 許卿卿掩去眼底的思忖:“殿下很有什么要問的嗎?” “沒有。”林泓逸搖了搖頭,“你雖時常當著本王的面說瞎話,但本王希望你不要在這等大事上說謊。” 許卿卿垂目淡笑:“殿下多慮了,我的一切都拿捏在殿下手中,又怎敢有所欺瞞?” 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實在不打算拿燕罡的前途開玩笑。 更名換姓隱藏身世,燕罡定是心有苦衷。 林泓逸答應過要保全她的性命是沒錯,可燕罡與他畢竟素不相識,有些事,林泓逸與她并不一定會持同等看法。 “怎么今日不自稱妾身了?”他又問。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問得許卿卿怔了一怔。 她不語,他卻愈發蹙眉:“你是不是只在對本王心懷有愧,或十分感激時,才會自稱妾身?” 似乎……的確是這樣。 許卿卿抿了抿唇:“殿下這么說,是希望我心中有愧,還是希望我心懷感激?” “牙尖嘴利。”林泓逸既好氣又好笑。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娶這么個女子為妃,瞧著哪里像個王妃,說起話來分明比剛入府的那些下人還要無禮…… 可他一點也怒不起來,看著那張素凈的小臉,心中就仿佛有一汪溫泉涌起,面色竟是怎么也冷硬不起來。 經林修淵方才那么一說,燕承闕倒是沒再將目光往這邊投了。 也不知是不是這宮中的酒格外醉人,他喝著喝著,眼前就有些恍惚。 尤記起初遇那“故人”時,她年紀尚小,身形格外削瘦,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衣裳,抬起頭瞧著自己時,那雙眸子清冽極了,一如冬日里難得一見的日光。 這些年,她的模樣在記憶中漸漸變得有些模糊,那雙清澈的眸子他卻從未忘掉過,時常從夢中閃過。每每醒來,他總覺得那一幕簡直如昨日一般。 可那分明早已過去多年。 如今的他不叫燕罡,而叫燕承闕。 他不再是太傅之子,他成了一個父母雙亡、流亡到戎疆入了軍籍,因天資過人,為新帝立下赫赫戰功的將軍…… 此番回京,不是沒有名媛貴女想要嫁他,可不管那些面容多嬌艷,都比不上他年幼時看到的那張素凈的小臉。 那時他什么都不懂,對她惹人非議的身世一無所知。 “皇上真的是你爹嗎,若真是,為何會舍得將你關在冷宮里?” “我是妃子所生,皇上不是我爹,誰是我爹?可他從未同我說過話,也從不來看我……” “那還不好?我爹成天訓我,我巴不得他不同我說話。” “那……要不我們把爹換一換?我寧愿成日挨訓,至少不會一年到頭都難得見爹一面。” “換了爹之后,我可就是皇子了!” “那我就是太傅家的小姐了。” “好,就這么說定了,咱們拉鉤……” …… 現在想想,燕承闕只覺得心中微微泛苦。 身份這種事,從來都不是自己所能決定的,作為一個冷宮妃子所生的公主,她又做錯了什么? 也不知她如今在何處,是否已離開皇宮,安定下來…… 驪國如此之大,人海茫茫,叫他去何處找她? 宴會熱熱鬧鬧,歌舞持續了許久,結束時已是傍晚。 燕承闕并未在宮中逗留,徑直回了將軍府。 這府邸是新帝賞給他的,府里的家丁亦是新帝所賜,十個丫鬟、十名小廝、兩個廚娘,早已將所有房間收拾得妥妥當當。 有兩名丫鬟曾是宮女,生得十分貌美,見燕承闕喝醉歸來,立刻上前攙扶,手忙腳亂將他扶到了床上。 外頭那些名媛貴女想要嫁入將軍府,得經過喜娘精挑細選,可她們這些府里的人不一樣,俗話說近水樓臺先得月,若把將軍伺候好了,得個名分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就在兩個丫鬟半是期待半是羞赧地替燕承闕寬衣解帶時,他的酒卻漸漸醒了。 房中燃著炭爐,爐中炭火燒得太旺,熱得讓人難耐。 “將我的袍子取來。”他吩咐。 兩個丫鬟皆愣了一愣,其中一人率先回過神來,起身取來了長袍。 燕承闕披上長袍,二話不說就出了房門。 外頭的夜風有些冷,不出片刻就帶走了他身上的熾熱。 他沿著回廊往外走,不多時就到了外院。 “將軍,您這是要出府嗎?”有小廝迎了上來。 燕承闕點了點頭,其實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總之不是這陌生的將軍府,總之不是那間熱得讓人心煩的臥房…… 長安街是個好去處,即便夜幕降下,也依舊繁華。 四周亮著燈火,行人來往如織。 他已好些年沒回過京城了,路過那曾經的燕府,才發覺那里早已成了某個富商的家宅,年幼時再熟悉不過的屋宇也不知經了幾番修繕,變得有些陌生。 他沒想到,會在這附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那女子坐在轎上,正好奇地往外瞧,撞上燕承闕的目光后,立刻慌慌張張地放下了轎簾。 燕承闕的心不由自主地懸起——他覺得,這女子與他在宮中見到的泓親王妃實在很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