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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有條紅線成了精在線閱讀 - 第61節

第61節

    皇帝忽然一把揮開身邊的宮人,氣息不穩地道:“對!朕早該想到的!若不是阿蘅的弟子,怎么還能梳出那樣的望仙髻?”

    李綰華搖頭道:“陛下這話就不對了,當年望仙髻風靡皇都,幾乎是滿城的夫人小姐都在模仿,會梳的人不少。”

    “可阿蘅的手法太獨特,尋常人都是正著綰過去的,阿蘅喜歡反綰。反綰太難,旁人學不會,一般不會有人輕易嘗試!”堂堂一國皇帝,卻對梳頭之道如此熟稔,張口就來,也不知是不是該夸他一句愛屋及烏。

    李綰華無聲地笑了笑,忽然道:“望仙髻已然失傳許久了,整個皇都再也見不到,真是可惜了,而關于師父的所有消息,也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成了不能提及的禁忌。對了陛下,妾離宮太早,而宮墻森嚴,故而這十多年來,妾全然打探不到師父的消息,妾在此斗膽問一問陛下,師父她老人家如今還好么?”

    公主生母、曾經皇帝最寵愛的無冕之后,卻一夕之間銷聲匿跡,任誰都知道好不好。這話問得……還真是刻意啊。

    皇帝面色發白,雙眼失神,“她、她……”

    “哦,妾明白了,師父年紀不小了,想來也該是仙逝了。那妾再斗膽問一問陛下,師父是怎么去的?去的時候還安詳么?”

    “朕……朕不記得了!”皇帝騰地站起身來,狠狠一拂袖,同時怒吼一聲,震得躲在房梁上的四人也耳朵發麻。

    織蘿靜靜打量半晌,忽然又歪頭向通鉞嫣然一笑,“瞧這神態瞧這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司法天神幾時在外頭添了一個私生子呢!可惜這兒子看上去……竟比老子還大!”

    通鉞氣急,拎著元闕衣領的手便不由得收緊了幾分。

    元闕吐舌瞪眼的,雙手連擺,示意織蘿少說幾句。

    “不記得了么?陛下對師父一向深情,就連晨起咳嗽幾聲也會將頭夜的飲食寢具事無巨細地問個遍,竟連師父怎么去的都不記得了?”李綰華驀地嗤笑一聲。

    “朕、朕那時真是傷心糊涂了,渾渾噩噩人事不知……”皇帝的解釋聽起來十分軟弱無力,大約連他自己也是不會信的。

    李綰華點頭道:“既然陛下都傷心到什么都記不明白了,也是足見一番深情了。既然這樣,陛下為何還沒去陪著師父,反倒是一個人這樣了無生趣地獨活著?”

    “放肆!”皇帝身邊的內監忍不住高聲呵斥道。

    “夠了。”皇帝卻又喝住了那個想要下了金階去收拾李綰華的內監,再次跌坐回床榻上,有些心力交瘁的模樣,揮手道:“好了,你們都下去,朕與這李氏單獨說會話。”

    內監大驚失色,“陛下,這婦人出言不遜藐視陛下,還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呢?您不不把她轟出去也就罷了,卻還要單獨留在身邊,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奴婢們可怎么與貴妃交代?”

    “與貴妃交代?你是朕身邊的人,卻要與貴妃交代?”皇帝瞪了他一眼。

    內監發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跪下叩頭請罪,“陛下息怒,奴婢胡說八道,請陛下責罰!”

    然而皇帝這時候一點都不想與他計較,只是高聲道:“還不快滾!”

    “奴婢告退!”有了皇帝最寵幸的內監作筏子,旁人豈有不怕之理?于是一殿里的宮娥內監都連忙走了個干凈。

    待殿里再無別人,李綰華才嗤笑一聲道:“哈,這些年陛下倒是長本事了。從前被太皇太后、太后拿捏得不敢動彈,如今還有個貴妃在身邊安放眼線,真是好得很。”

    “你……今日是故意給那個女子梳望仙髻的?”皇帝驚疑不定問。

    李綰華顧左右而言他,“妾還以為廣平郡主是絕不會允了織蘿姑娘就這樣進來的。”

    “她倒是不敢,還特意改了飛天髻。可惜這反綰之法,朕絕不會認錯。你故意梳望仙髻,便是希望朕找你罷了,現在朕把你找到宮中,你還不想說這是意欲何為么?”

    “妾不圖什么,請陛下盡管放心。”李綰華揚唇一笑,“妾只是想問陛下一個問題。”

    “何事?”

    “妾的師父胡娘子,現在人在何處?”

    “方才不是你自己都猜到了,胡娘子已然仙去了。”

    “那師父究竟是因何過世的?是壽終正寢的么?”

    “對對對,阿蘅她是……”

    “真是壽終正寢,陛下為何方才不說?壽終正寢難道是什么見不得人羞于啟齒之事么?還請陛下告訴妾一句實話。”

    “朕是真的記不清了,你為何要苦苦相逼?”

    “妾以為,陛下不是記不清了,而是根本不敢說吧?”李綰華給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溫婉大方的,然而此刻,她的神色卻變得有些猙獰,“陛下親手置師父于死地,封鎖了消息,還抹殺了一切有關于師父的痕跡,如今卻連弟子相詢都不說一句實話,還真是……情深似海呀!”

    第82章 遺梳

    含元殿里忽地一片寂靜, 呼吸可聞。

    躲在房梁上的四人, 玄咫與通鉞不知前情, 皆一臉茫然,元闕與織蘿卻是面面相覷, 仿佛在比誰的眼睛更大一般。

    不過玄咫夠聰明, 聯想到先前看到李綰華叫師父的事, 又見了皇帝,猜到了個大概, 卻不敢置信, 磕磕巴巴地問:“織蘿姑娘……那位李娘子的師父, 從前……是宮里的妃嬪?”

    織蘿連忙回過頭, 沖他嫣然一笑,“大師當真聰明, 不需提示便猜到了。”

    元闕氣得翻了個白眼, 暗道——都這么明顯了,他要是再猜不到就真是腦子壞了!

    一直不愛參與幾人對話的通鉞忽然破天荒插了句嘴:“他們……差幾歲?”

    “不多, 也就十幾歲吧。”織蘿滿不在乎地道。

    通鉞聞言神色大變,似乎萬分不能接受。織蘿便嘲笑道:“不過十幾歲而已,有什么大驚小怪的?神族壽數長,幾千歲的嫁給幾百歲的也不是沒見過。”

    但這一點沒安慰到他, 通鉞只是雙眼放空, 久久回不過神。

    逗他沒意思,織蘿也懶得跟他繼續說話,仍把注意力放到皇帝與李綰華身上去了。

    皇帝歪在床榻上, 好半晌,才聲嘶力竭地咆哮道:“放肆!”

    “妾不是從今日一進殿就在放肆妄為么?難道陛下才發現么?”李綰華忽地掩口一笑,“妾記得陛下從前一向都還算寬忍,今日妾也犯上多回,但獨獨這回陛下忍不住了,這是為何呢?”

    元闕不由得震驚道:“難道她犯上還有理了?”

    然而沒人理會他,余下個個都在專注地看著下頭的兩人針鋒相對。

    李綰華好整以暇地道:“陛下想必是聽說過一個詞的,叫做色厲內荏。方才陛下若是真的認為妾是在胡說八道,便該叫左右進來將妾拿下了。然而陛下沒有。為什么呢?妾猜,陛下是不敢。”

    “荒唐,捉拿你一個胡言亂語的婦人,朕有何不敢?”皇帝冷哼一聲。

    李綰華微微一笑,“陛下不敢讓旁人進來,因為陛下怕他們知道一個真相——一個關于胡娘子之死的真相。”

    皇帝明顯不信。“你離宮多年,難道還能知道?”

    這顯然是個激將法。但李綰華沒有中計,只是微微仰頭望著高高在上的皇帝,神色十分諷刺,“敢問至尊,胡娘子下葬的時候,可有清點過遺物?”

    “這個自然!”皇帝拿不準她要問什么,然而又不得不答。

    輕輕點了點頭,李綰華大約心中有數,又問道:“敢問這不是陛下親自動手的吧?”覷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又恍然大悟一般地笑道:“也對,不過是個區區沒有封號的娘子,怎么需要勞動陛下親自動手?”

    皇帝忍無可忍地問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李綰華立刻道:“難道陛下沒覺得胡娘子的遺物有缺么?”

    “你說什么?”皇帝渾身一顫,顯然是驚得非同小可。

    李綰華忽然取下自己一直都別在腰里的玉梳子,舉起來對晃了晃,“陛下認識這個么?”

    “我想起來了,梳子上那個同心結,就是我打的——幫胡氏與她心上人結發所打的那個。”織蘿靈光一閃,忽然招呼梁上趴著的幾人,“當時我還有些驚奇來著,怎么這個女子的發絲摸起來不像人發,倒有些像狐裘似的。”

    然而誰也沒注意到,通鉞的神色倏爾一白。

    皇帝瞇眼看了許久,忽地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往李綰華撲過去,伸手便要抓那梳子。但李綰華又如何能讓他輕易得逞?腳下輕輕一旋,將梳子往身后一藏,便把皇帝遠遠甩開去。

    或許是近段時日真的身子不好,皇帝只撲騰了這一下,便有些氣喘吁吁,扶著桌案,斷斷續續地道:“那……那是阿蘅與朕的……”

    “原來陛下只認得這個。”李綰華撫了撫那同心結,“這梳子從前師父日日都用的,先給陛下束發,再給自己梳頭,此外便再沒碰過第三人的頭發。玉梳子可以用許多年,想來陛下小時候就是用的這個吧。這么多年,竟然不記得……想必是新梳子用著更合心意也更舒坦吧。”

    皇帝怒道:“怎么會在你手里?”

    “自然是偷偷拿的呀,若是光明正大地問陛下討,想必早被拖到暴室去毒打一頓了吧?”李綰華失笑,“大約陛下有些奇怪,明明師父死后陛下就一直待在邊上,第二日夜里便叫人拉出去葬了,遺物還是親自盯著收拾的,怎么還會丟東西是不是?”

    皇帝后退一步,驚恐地看著她。

    李綰華慢慢逼近,“因為那日我原本有個問題不懂,特地來請教師傅,誰知陛下忽然怒氣沖沖地往里闖,師父便不由分說地將我藏在了柜中。我在柜中,什么都看見了!”

    “你看見了什么?”

    “陛下與師父一開始便在對峙,說什么處心積慮、騙的好苦,說什么形貌不變容顏不老,陛下還給了師父一巴掌,又扼了她的脖子,將一杯酒給灌了進去,然后師父就……”

    “胡言亂語,你給朕閉嘴!”大袖一拂,桌案上的珍稀瓷瓶玉器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不過眼下皇帝在乎的不是這些擺件,而是李綰華如刀的話語。

    李綰華并不理會他,只是神色平靜地道:“師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之后,陛下也嚇著了,癱在一旁坐了許久,不知道如何是好。許久之后,才抱著師父又推又揉,確信真的再也喊不醒之后,陛下后悔了,開始撫尸痛哭。內監宮娥聽到動靜后,想進來查看,也被陛下悉數趕了出去。陛下一個人在師父房中哭了整整一日,水米不進,不曾稍離,以至數度暈厥——妾那日也跟著被餓得頭暈眼花。直到夜深了,師父的尸身不成人形,陛下連忙去找了自己的心腹內侍,連夜拉出去葬了,然后才慢慢收拾遺物,后頭才立了個衣冠冢。”

    “住口!不要說了……”皇帝幾近崩潰,卻不再是趾高氣昂地呵斥,而是仿佛哀求一般地軟語。

    于此同時,趴在房梁上的幾人都在想……什么就叫不成人形了?皇帝是撫尸痛哭,難道還能一邊哭一邊毀尸滅跡不成?若是做得出這種事的人,一般都格外心狠手辣才是,怎么會被這么幾句話就嚇成了這樣?

    “陛下想知道這梳子幾時丟的么?就是您開門叫人的時候。”李綰華微微揚著唇角,但任誰看來這都不是個愉悅的神情,“原本妾也害怕呀,也不知道您幾時便回身了,萬一看到了妾,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可您猜妾怎么又敢了呢?便是因為妾再柜子里躲著,忽然又看到了師父。妾眼睜睜地看著師父倒在地上了無生氣,忽然又從她身上坐起來一道白影,飄飄悠悠地沖著我來,和我說——綰華,求求你,帶我出去。”

    所以她師父的魂魄,至今還附在那把梳子里。

    “陛下,過去十幾年,可曾后悔過?”李綰華笑意冰冷,向著嚇破了膽的皇帝湊過去,“聽聞您最近總是夢到舊事,便如此寢食難安的,想來是……呀,妾也想不明白陛下究竟是悔還是怕了。”

    皇帝驚恐地看著李綰華,說話哆哆嗦嗦的,早沒了高高在上的氣勢,“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綰華笑出聲來:“難道陛下害怕妾為了給師父報仇而在這兒給您一刀?您想岔了,弒君之罪太重,妾實在是背不起。何況活得好好的,卻為了您干的這種事賠了條命……不值當。若不是為了師父的一個心愿,妾也不想把人家無辜的姑娘也攪進來。”

    “阿蘅她……如今還在?”皇帝原本是懼怕李綰華的,一直呈現出一種后縮的姿態,但一聽這話,整個人都撲了過來,也說不出是驚還是喜。

    “尸身是您親自囑咐人埋的,難道還能有人敢挖出來不成?”

    “那你是說……”

    李綰華雙手捧了那玉梳子,正色道:“陛下,師父有一句話想和您說,親口說,您只告訴妾,你愿不愿意?”

    皇帝猶豫了。

    其實他此刻的猶豫才是常人所該有的情態——明明是親密的愛人,最后卻死在了自己的手上,還苦苦隱瞞天下人許多年,令誰也不許提及。抹殺一個人的存在,其實就意味著是在竭力否定此人,也在否定自己與此人的諸多過往。皇帝大約是有些后悔了,不該將自己的一腔真情錯付給那人。

    可究竟是為什么呢?還相濡以沫十數年后忽然不能接受曾經視若珍寶的人開始老去?似乎不是,因為方才李綰華提到了什么形貌不變容顏不老。還能因為什么呢?

    不知為何,織蘿忽然想起來曾經她自己說到的那句——夜夢金甲神人。

    李綰華托著梳子等了一陣,始終等不來皇帝的決斷,神色一沉,竟有些孤注一擲的意味,將下唇狠狠一咬,留下一個白印,然后高聲道:“師父……您快些出來吧!”

    話音剛落,那玉梳子便化光一閃,一道白影便從里頭逸出,慢慢在空中凝出個人形。

    自然是他們起先在李綰華的小院里見到的那人。

    “端平,許久不見了。”老婦人面上帶著微笑,卻是說不出的滄桑。

    皇帝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許久,面上的神情仿佛走馬燈在交錯,震驚有,欣喜有,慌亂有,恐懼亦有。

    半晌之后,皇帝忽然直起身子,接連后退幾步,嘶聲叫道:“承華!你還要在里面躲多久?一定要等著朕被妖孽害死才肯出手么?”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這一萬日得真是萬分痛苦,完全沒給明天存。所以……明天更新時間就隨緣啦!但是肯定有的!

    第83章 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