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見通鉞轉身就要走,玄咫還老老實實地道:“您請留步!織蘿姑娘現(xiàn)在不在千結坊!” 通鉞有些暴躁,“那她在哪里?” “在小僧的車里。”玄咫欠了欠身子,將身后的馬車讓了出來。 一直躲在里頭聽壁腳,織蘿當然是第一時間就知道動向的,且因為玄咫交代得太突然,她還來不及將車簾放下,玄咫讓開身子之后就恰好與通鉞目光對接。 躲是躲不下去的,織蘿便大大方方地掀了簾子款款下車去,走到通鉞面前盈盈下拜,柔聲道:“見過司法天神。今日真是好巧,是什么風又把您吹下界來了?” 通鉞沒說話,目光直愣愣地望著織蘿身后,嘴角不住抽動。 呀,忘記了,后頭還有個元闕,事事喜歡跟著的。 元闕與通鉞對視片刻,面上的神色很是淡定,內心卻如同一鍋燒開的滾油,翻來覆去地冒著泡——這下可好,丟人都丟到天上去了。 通鉞勉強別開眼,咳嗽一聲,讓自己語氣如常,“聽說大師撿到那綠玉牌,在你手里?” “沒錯。”織蘿笑得恰到好處。 “你……給我。那是本座的東西。”通鉞低聲說著,神色掩飾不住的有些古怪。 織蘿故作不懂,“雖然您是司法天神,位高權重,小女子是拗不過您的。不過……您有什么證據(jù)說那就是您的東西呢?紅口白牙的,您說了我就給,若是日后它真正的主人找過來,小女子又該給個什么呢?” “你……”通鉞氣結,不知道說什么。 元闕本是被他瞧了笑話,卻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之快,連忙上前道:“難道……司法天神近來是喜歡上收集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物件了?那您的眼光有些太差了,這東西不值錢的。” 通鉞咬牙道:“那是一塊綠玉牌,圓的,鏤空陽刻的一個雙喜字,下頭綴著一枚同心結,是也不是?” 東西原在織蘿手里,能說上來這些細節(jié),便真的是這玉牌的原主人了。還真叫他們猜對了,這果然是通鉞的東西。如今通鉞還為了這東西親自下屆來找,足見其珍貴與隱晦。 織蘿點頭道:“果然是您的東西。只是小女子總不會將那么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整日揣在身上不成?玉牌如今是在千結坊里放著。您看是您就在此處等著小女子給您取過來,還是您親自跟我們走一趟?” 別說司法天神當街這么杵著等織蘿跑個來回也委實太傻了,他也還擔心織蘿一去之后還能不能回來,于是果斷地道:“本座隨你們去。” 織蘿笑得眉眼彎彎,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馬車,“不過真是非常不好意思了,大師今日也沒想到碰上我們,宮里去接他的馬車就這么一點大,裝上我們兩人已然是十分擁擠,何況您……身材高大,委實也擠不下了。只好……委屈您自己走過去了。” 通鉞的目光在那三人之間轉了一圈,一時間竟說不出能把誰給換下來,也只好認命了。 好容易回了千結坊,恰好看到連鏡自己家的鋪子不管卻在這邊跟著聆悅團團轉,織蘿不由得有些好笑,迎上去道:“連公子今日過來是要買東西么?” “啊……買,有幾塊新到的玉,需得買幾個穗子配。”連鏡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口溜,就想回自己那邊去,沒成想一眼又看到了元闕,便站在門口笑得直不起腰來,“天吶元兄,你這是……怎地就想不開了?啊你不像是個想不開的人,畢竟讀書讀了這么久科舉沒考上也不見又一點不開心的樣子。這個應該是織蘿姑娘的主意對不對?她才這么磨人的。” “……”這位兄臺,就你還能平安活到這么大,真是個奇跡。 連鏡絲毫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一邊打趣一邊往外走,卻正好撞上通鉞陰沉著臉走了過來,嚇得非同小可,又一溜煙地鉆回了千結坊,還拉著聆悅道:“快到后面去!” 聆悅原本在后邊的柜臺上,看不見門口,被拽了之后還一臉莫名其妙,“你發(fā)什么瘋?” “玉牌在何處?快些給本座。”通鉞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在外頭響起。 于是聆悅也大驚失色,跟著連鏡便竄到了后頭去,任憑織蘿怎么叫她拿東西去也假裝聽不見了。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沒什么好留戀的,還是小命要緊。 不得已,織蘿只好自己去找來玉牌,又叫元闕燒好茶水后再去換衣服,卻又不立時把那玉牌還給通鉞,只拿在手上慢慢把玩,笑道:“聽說司法天神一向是公正嚴明的,為了維護九闕天的法度,連成家都耽擱了,如今卻忽地多出塊喜字牌……不知司法天神是什么時候有的紅顏知己呢?什么時候可以喝一杯喜酒啊?” “此事與你無關。”通鉞壓著火氣低聲說著。 “當然跟我無關,不過小女子只是好奇罷了,既然司法天神都已經(jīng)在這兒了,就不能跟小女子多聊兩句?”織蘿將那玉牌套在指尖繞得滴溜轉,“說起來也是十分奇怪,神界是不禁嫁娶的,就算是成家了也不耽誤司法天神做正事啊,這么多年來,您就沒遇到一個動心的?” “快些還來!”通鉞忍不住伸手去奪。 這還是第一次見通鉞這么失態(tài),織蘿也愣了片刻,才一下子奪了過去,將玉牌塞到衣襟里,繼續(xù)接了方才沒說完的話,“是沒有瞧得上眼的呢,還是……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玄咫沒回慈安寺,因為原本打算說一說皇帝的事,不料半途忽地殺出個司法天神。還想著打發(fā)完通鉞再繼續(xù)說未竟之事,就一道來了千結坊,誰知卻聽到了這么大個消息。他只是讓自己不能妄動凡心罷了,卻也不是不懂這詩句什么意思。他心下大驚,不知織蘿怎么忽然問了這樣的話,連忙沖著她擺手。 不過織蘿也只作不覺罷了。 “這是我的東西,快些給我!”通鉞眼角有些發(fā)紅。 “哎呀,現(xiàn)在只是四月,司法天神怎么就這么大的火氣?要不要在下去買一碗綠豆湯來消消火呢?只是不知道外頭有沒有賣的。”元闕終于換回了素日的衣裳,又變成了玉樹臨風的好兒郎。 織蘿托腮笑道:“若是找得到便買吧,自己掏錢。” 元闕果斷搬了張凳子在織蘿邊上坐好,再不提綠豆湯的事,只是道:“姑娘,司法天神不說,我說怎么樣?給不給錢啊?” “要是說得我開心,就給你發(fā)錢。”織蘿難得大方。 阿彌陀佛,你們兩位……這是嫌命長了?玄咫聽得心驚膽戰(zhàn),已經(jīng)開始暗暗在心中念佛,乞求司法天神莫要當場暴起。 然而通鉞還是有些忍無可忍,“這是本座個人的私事,與你們有何干?” “因為這結子原本是我打的呀。”嘴角還是微微上揚的,但眼底的笑意卻已經(jīng)斂了,織蘿坐直了身子,“看這繩子,似乎也經(jīng)歷了幾十年了,那么久遠的事情我記不太清楚,不知究竟賣給誰了,但肯定不是給了司法天神本人。一般買同心結的有兩種人,一是家里有錢有勢的大小姐,自己不會做,便花錢來買一個送給心上人,另一種……則是要成親的。” 玄咫不由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那……姑娘怎么知道這結到底是被什么人買去了?” “若是富貴人家的女兒買去,定然是會挑材質上乘的買。這玉牌玉質不佳,線繩也不大好,已然不像是有錢人家愿意買的東西了。何況這同心結是掛在了一塊雙喜牌上,雙喜什么意思……還有人會不知道嗎?”織蘿瞇了瞇眼,神色狡黠。 通鉞的臉色有些難看,語氣也放軟了,“可這也與你毫無關系,為何一定要打聽得一清二楚?” 織蘿大笑,“回回都要被司法天神追著行雷刑,這次好不容易抓到個把柄,不好好威脅一番怎么好呢?說不得……還能免去幾回。” “你休想!天帝天后親口定下的天雷之刑豈是兒戲?”通鉞疾言厲色地道。 “果然是司法天神,剛正不阿呀。”織蘿莞爾,“卻不知道您殺妻之事……天帝天后知道么?” “你……”通鉞瞳孔一縮,旋即又轉向元闕,神色十分痛心。許久后,他才將頭一擰,“此事不勞你費心。既然敢做,本座就敢當,此事早就了解,本座該領的罰也早就領過了。” 元闕身子微微前傾,低聲笑道:“不是吧?您數(shù)十年前就算是領了罰,也只是了了當時的業(yè)障,是殺妻的。那您……又悄悄地將她的魂魄送入輪回,還投去了一戶好人家,這事天帝天后知道么?” 織蘿心念一轉,連忙接口道:“還把這玉牌又給她了?” 玄咫忍不住變了臉色,“你們……在說什么?” 通鉞霍然站起身來,厲聲喝道:“你們如何知道的?” “所以這個意思是,我們猜對了。”織蘿輕松一笑,抬手示意通鉞坐好,“其實也真是巧合,前些日子這家伙出去,在一個女子那里也見到了這么個東西而已。” 其實也不是見到了一塊玉牌,只是見到了同樣的結子罷了。 通鉞疾步走到元闕面前,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她在哪里?” “我能在何處見到么?自然是在皇都了。”元闕倒是有些驚疑。 玄咫亦問道:“既然是司法天神親自將那女子送入輪回,難道您自己不知道將她送到何處了?” 這次接話的是織蘿。 “閻羅雖說也受神界轄制,但并不受司法天神的管束。他能悄悄將那女子的魂魄送到閻羅殿去并求著閻羅讓她投生為人,已然是冒了天大的險,欠了天大的情了,怎么還敢問閻羅究竟把她放到何處去了呢?” 通鉞沒有說話,只是默認了。 于是織蘿得寸進尺,又道:“司法天神啊,您看我們都知道這么多了,再講兩句甚至把整件事情講出來也是順理成章的對不對?” “休想!”仿佛是畢生之恥,多提一個字也是不愿的。 織蘿也不生氣,只是笑道:“您不說也可以,那小女子……就開始慢慢猜了。在人界,修天道的門派里都傳開了,說是被您狠心殺了的那女子是只妖狐,而且是一只法力高強的狐妖。那我猜……莫不是您原本覬覦她的法力,所以才想方設法接近她,然后趁她不備……” “胡言亂語!”通鉞怒而拍桌。他手上的力道顯然是壓制了幾分,若不然,這桌案早該被他一掌拍裂了。 連元闕都有些看不過去了,“話不能這么說啊姑娘,若是司法天神是這樣一副德行,也做不到這個位置了。” “那好吧,將他講得好一些……”織蘿一手點著下巴,裝作認真思考的模樣,又道:“司法天神又被稱作是神界第一戰(zhàn)神,自然是總要與各類妖魔鬼怪斗法的,那也難免要受傷。難不成是因為司法天神有一次受傷之后被一女子所救,日久生情,就要談婚論嫁,卻在這時發(fā)現(xiàn)原來那女子是一只狐妖,于是惱羞成怒,干脆殺了那女子?” “放肆!天規(guī)里何曾有過只要是妖便該殺的規(guī)矩?”通鉞咬牙切齒地道。 玄咫則雙手合十,微微闔眼,“阿彌陀佛,姑娘,搬弄口舌生是非,將來……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織蘿難得沒有理會玄咫,只是向通鉞認真地道:“您不愿意說,其實誰也勉強不了。不過您也不算做得天衣無縫,漏了痕跡,凡間許多人都有所耳聞。凡人愛搬弄口舌的太多,若是將真相大白于天下便罷了,可一味刻意隱瞞,只會讓人生出無限猜測與遐想,屆時便會生出許多難以預料的傳言。最后這話會傳成什么樣子,小女子就真的不知道了。” 通鉞靜默良久,忽地崩潰一般地道:“好話歹話都讓你說盡了……好,我就講與你聽便是。但你要發(fā)誓,絕不對旁人透露半個字!” “等等,先別忙著講!”織蘿忽然擺手。 元闕與玄咫都一臉驚奇地望著她,不知她又要玩出什么花樣。 織蘿神秘地一笑,對著后頭朗聲道:“探聽司法天神私密之事的機會可只有這一次,若是錯過了……日后他向你們家里透露出原來你們藏在我這里的時候,你們就只能乖乖地被抓回去咯!” 第79章 有狐 “通鉞郎君, 這是天后的玉旨, 請您去青城除妖。”神使踏著翔云從天而降, 送來的卻是通鉞最不愛見到的東西。 隨手接過玉旨,連翻都懶得翻, 通鉞眼皮也不抬, “知道了。” 神使討了個沒趣, 只留下一句“天后希望您盡快辦妥”,便連忙離去。只是行到再無人跡之處, 他才嘟嘟囔囔地道:“什么東西!不過是個半妖, 也敢這樣拿喬!我呸!” * * * * * 人人都道司法天神通鉞法力高深, 又甚得天帝天后信任, 加之自己脾性冷傲嚴厲,算是六界之中最高不可攀的存在。 但很少人知道, 其實通鉞的出身, 原是讓一眾神仙都瞧不上的。 通鉞的母親乃是再上一任天帝的親meimei、如今這一任天帝的親姑姑,也算得上是十分高貴了。但他的父親, 卻只是一條競神失敗的妖蛟。 蛟所化的角龍原本就比不上天生的神龍那般高貴,何況是化形不成。神族一向將自己視為六界之主,雖不禁婚配,卻總是在神族里頭找自己的另一半, 哪怕是與人妖鬼三界修成的仙族相配都被視為自降身份。天帝之妹委身妖蛟, 當真是驚落了不少眼球。 老天帝覺得面子掛不住,在得知meimei瞧上妖蛟之后,便派了不少人去追殺他, 而天帝之妹自然是傾力相護。及后來,天帝之妹有孕,天帝也怕傷了女兒,便不再命神將一位窮追猛打,而是想法子智取。 先代天后哄騙女兒說既然都已經(jīng)有了身孕,也不能讓孩子沒了父親,準備叫妖蛟上九闕天來,只要他能承住十八道天雷表其決心,便接納了她。 一段婚姻,若是能得到父母的首肯與祝福,自然是比單單兩人情投意合要好。天帝之女大喜過望,也并不曾懷疑他的父母兄弟會害她,便歡歡喜喜地待著妖蛟上了九闕天。 天雷掌握在天帝手里,自然是他想怎么施為便怎么用了。天帝之女被兩個兄長牢牢按住,又被天后困在法寶乾坤罩里,眼睜睜看著天帝對妖蛟施了八十一道天雷。那原本是渡劫成應龍才該受的劫,妖蛟還不曾化龍,自然是承受不住的,當場便被劈得灰飛煙滅。 原本天帝天后還想除去女兒腹中的孽障,奈何她受了刺激,情緒波動太大,竟當場產(chǎn)子,留下一兒一女后便神寂,去歸墟陪伴丈夫了。 所以通鉞兄妹從出生起是不得外祖一家待見的。 但好歹是兩條性命,身上好歹有些自己的血脈,何況逼死女兒又不是真心的,老天帝可算是大發(fā)慈悲,將這兩個孩子留下,卻又不想自己撫養(yǎng),而是送到了一位早已隱居避世不問俗務的老神仙處照管。 老神仙寂寞慣了,忽然送來兩個孩子做伴,很是開心,對他們也照管的十分上心,將自己的平生所學傾囊相授。所以后來,通鉞與其妹的法力修為都是那一輩小神仙中的翹楚。 * * * * * 后來,老神仙寂滅了,天帝天后也寂滅了,兄妹二人無處可去,便決定去人間走走看看,總好過待在無情的九闕天上。 又是機緣巧合,他們二人在人間遇上了一只作亂的大妖,聯(lián)手降服。那大妖卻是當時新任的天帝遣了許多人也不曾降服的。 到底是自己的侄子侄女,上任天帝雖然打心眼里也瞧不上他二人的血統(tǒng),卻不能瞧不上她們的本事,便輪番派了能說會道的神族前往,勸說他們到九闕天來任職。 天帝天后承諾讓他做個戰(zhàn)神,專門捉拿違反天規(guī)、惡貫滿盈的妖魔,而他的meimei則是做個守護一方的元君。 通鉞原本是不稀罕這個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