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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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也成了他那日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可惜我聽不懂。 但任我一再逼問,他也再不肯開口,連經(jīng)也不肯念,如坐化了一般。 與他對峙一夜,我那本就不太深厚的法力幾乎就燒得一干二凈,再不能幻出人形。 翌日,蓮生捧出一只小瓷盆,將我舀到盆中,然后捧著我走到慈航寺后山的蓮池,也就是老住持撿到他的地方。我大約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實(shí)在是無法反抗,只能在盆中安安靜靜地待著。 他把我放在蓮池旁,破天荒地沒有講經(jīng),只是枯坐著,也不知在想什么。 從旭日東升一直坐到夕陽西下,他似乎終于想起了我的存在,捧起瓷盆,深深凝視著我。晚霞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光,乍一看仿佛釋迦降世。那時(shí)我就想,他這樣的人,大約是真的會成得入琉璃界的吧? “以后,莫要再淘氣了。”他看著我,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我又驚又愧,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卻什么都沒說,一直過了這么多年。 我忽然深恨自己沒有人身,什么都說不出來;又慶幸自己沒有人身,什么也不必說。 他忽然一翻手,將我倒入蓮池,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想追上去,但無論如何也翻騰不出去。 他不要我了……驟然間覺得心里一痛,仿佛有什么被人硬生生地摘走一般,就只剩下了一個(gè)念頭。原來他忍了這么些年,終于忍不下去了,終于不愿意再要我了。 敖盈,你還真是在哪里都惹人嫌棄啊。 一時(shí)間理智盡失,我在蓮池里胡亂游弋,只想把滿心的失落與難過化作力氣發(fā)泄掉。 但我不知道那個(gè)蓮池竟然是連通錢塘江的。我漫無目的地游,不知怎地就游進(jìn)江中,又隨著波濤被沖回東海。 我一走就是幾十年,雖然對于海底有靈力的水族來說,這只是彈指一揮間,但蝦嬤嬤到底發(fā)現(xiàn)我走失了,報(bào)給了龍宮管事,最后龍宮派出兵將前來尋找。我一入海便被他們發(fā)現(xiàn),然后帶回龍宮。只是我那父王也懶怠管我,仍舊將我扔回蝦嬤嬤那里。 蝦嬤嬤望著我老淚縱橫,一跌聲問我去了哪里,我卻只對她說了一句話——他不要我了。 說完那句話,只覺得渾身發(fā)軟不受控制,便失去了意識。醒來也不知是多久之后,只是聽過往的水族都在討論一件事——在我歸海后不久,普陀山慈航寺一名高僧圓寂了,在他圓寂之前,曾經(jīng)舉行過一場聲勢浩大的放生法會,數(shù)以萬計(jì)的水族被放回江海之中。那名高僧,似乎叫做蓮生。 原本感覺到輕松一些的心忽地又如同被重?fù)粢话恪娴牟灰伊耍驗(yàn)樗呀?jīng)永遠(yuǎn)地消失不見了。 聽聞蓮生圓寂的那一日,慈航寺有一年輕的僧人不請自來,在蓮生的舍利子面前站了一陣,說了一句“可惜,到底是參不破”,便飄然而去,慈航寺其他僧人還想尋他,便已是杳無蹤跡了。 有去看熱鬧的水族帶回消息說,那個(gè)莫名其妙來又干脆利落走的僧人,像極了琉璃界之主釋迦。 后來又聽說,他們在整理蓮生的遺物之時(shí),發(fā)現(xiàn)了一支被珍藏了許多年的舊簽,上頭刻著的一句話都已然字跡模糊,一寺的僧人辨認(rèn)了許久,才認(rèn)出幾個(gè)字——命中大劫、終成魔障、屬水。 蓮生在世之時(shí),幾乎算是一生都順風(fēng)順?biāo)娙硕颊f他是一定會入琉璃界的。 可惜沒有,最后他死了。他死在我歸海之后。 若說他一生中真的有什么魔障,還是屬水的魔障,那只能是我了。 釋迦既然現(xiàn)身,便意味著其實(shí)蓮生是他看好的妖迎入琉璃界的弟子。 而能夠給蓮生批命的,大概也只有釋迦。 若是蓮生的心魔能勘破,那他便能得道。然而他沒有勘破。 他的心魔是我,而我能帶給他的阻礙,便只有……情障。 忽然想起他將我放回水中的前夜曾說過一句話——人心太小,裝下了釋尊,便再不能裝下紅塵。 原本蓮生心中是不想沾染紅塵的,若不然他也不會在與我朝夕相對又安然無恙地想處數(shù)十年之后又忽然將我放回水中。 從前我怎樣胡鬧他都忍了,就仿佛青魚是青魚,幻象是幻象,之間從無聯(lián)系。 他是在自欺欺人。 但我卻執(zhí)意要戳穿他自己一廂情愿的謊言。 然后,蓮生心中的釋迦便再也坐不穩(wěn)了,慢慢被萬丈紅塵所掩埋,從此萬劫不復(fù)。 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嫉妒厭倦嫉妒懈怠的情緒,只想自己一個(gè)人靜靜地躲起來,誰也不要見,誰也不要理我。于是我學(xué)著那些水族大妖開始閉關(guān)。我并沒有計(jì)算日子,還是后來接替蝦嬤嬤的蜃姨告訴我,我出關(guān)那一日,是我一百二十歲的生辰。 從那日起,我才能穩(wěn)定地維持著人身而不擔(dān)心有一日會因法力耗盡而又變作一尾龍頭青魚。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樣子。 龍宮最不乏的便是傾城角色。我的人形或許在凡間能算得兩眼,但在龍族只能算作是平平無奇。 被這樣一張臉而騙得萬劫不復(fù)…… 蓮生啊,你真傻! 第63章 外傳·龍女手札 我忽然不再喜歡那些亂七八糟的法術(shù), 我開始四處尋求招魂之法。 只因蓮生是受我拖累, 才進(jìn)不得西方琉璃世界。那時(shí)也真是傻得緊, 滿心只以為我需只要將蓮生的魂魄找回來,他便能再次存活于世, 繼續(xù)未竟的修行、 東海水族大多都很有些道行, 能活百年千年, 幾乎沒有還想著壽終之后再多活一陣的。我也不敢潛入龍宮的書庫翻看,只好去了陸上四處尋找, 聽聞陸上的妖族與人類的術(shù)士總會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法術(shù)。 聽聞姑蘇云臺山上有一只九尾狐貍擅長此術(shù), 便趕去向她求學(xué)。她見了我, 沒有說教, 卻也沒有說不教,只問我愿不愿意陪著她玩上一段時(shí)日。為了她那精絕的引魂術(shù), 我哪里能說不, 只好日日留在她的洞府,看她每日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引誘許多年輕英俊的后生回洞府里。 九尾化形之后的容貌十分美艷, 又每次都能給自己編造出一個(gè)動聽的名字,那些后生自然被她迷得服服帖帖,她說什么便是什么。 那些后生來打洞府里,多數(shù)都還是彬彬有禮老老實(shí)實(shí)的, 只有幾個(gè), 看著我的眼神實(shí)在讓我惡心。但那些起先規(guī)矩的后生也撐不了多久,幾杯果酒飲下去,嘴里吐出的話也開始變得污穢, 漸漸與九尾開始動手動腳,共赴巫山。 大約是與和尚待在一處的時(shí)間久了,我十分看不慣這些場景,即便是從前捉弄蓮生,我亦不曾造出這樣大尺度的幻象。漸漸九尾再領(lǐng)回后生來的時(shí)候,我便避到一邊。 九尾最初還會邀我一同玩耍,后來也只是嗤笑一聲任由我去了。 我躲到最遠(yuǎn)的地方,假裝聽不見那些放浪的聲響,集中精神一遍又一遍地試驗(yàn)?zāi)切┪覐母魈帉W(xué)來的招魂引魂的法術(shù)。但無一例外,從未成功。 我找不到蓮生的魂魄,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不能。 我漸漸疑心九尾到底會不會引魂術(shù),但她只是笑:“教你的時(shí)候你只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如何學(xué)得會?若是受不了,你大可以走啊。” 但真的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胡天胡地,我卻實(shí)在不能。 每次我躲清靜回去之后,都沒有看見那個(gè)與她一道回來的后生,一次也不曾。若說我實(shí)在是與他們離去錯開前后腳,未免也巧得太過離譜。 后來,有個(gè)號稱是身著淡青道袍、頭戴蓮花冠的道士,持一柄秋水似的長劍攜風(fēng)雷之勢而來,與我照面之后,只寒著一張臉喝了一聲“妖孽受死”,便向我一劍劈下。 那道士的樣貌比從前九尾帶回來的后生都要英俊,白凈的臉龐輪廓分明,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一雙眼睛亮得仿佛寒星掉落其中,兩片薄唇抿得很緊,面色冷得仿佛海底深淵的寒冰。他與蓮生的樣貌生得并不相像,但卻莫名地讓我有種熟悉感。 我與九尾看到他都有些恍惚,我是因?yàn)槟悄氖煜ぃ盼矃s在盤算,如何能將他勾|搭到手。 那長劍照著我面門劈下,卻在離我眉心還有半寸的地方堪堪停住,再不能落下分毫。 道士的神色驚疑不定,向著我怒聲道:“妖孽,你玩了什么把戲?” 九尾這才回過神來,看著那柄劍,一向帶著嫵媚笑意的臉上第一次露出恐懼的神色,驚叫道:“卻邪!是卻邪劍!” 卻邪的大名我隱有耳聞,傳說這是一把極有靈性的劍,專飲魑魅魍魎與妖魔鬼怪之血,若是遇到無辜,卻是刺不下去的。 我并不喜九尾素日所為,亦不喜多管閑事,但九尾還未告訴我引魂術(shù)的秘密,我不能讓她被誅,便推了她一把,撲上去將那道士抱住,“這里有我,你快些走!” 那道士的身子瞬間變得僵硬,仿佛鐵板一般。直到九尾都逃得沒了蹤影,他才猛地一把推開我,聲音不穩(wěn)地罵了一句“妖孽找死”,又是一劍劈下。 我卻不慌不忙地道:“小道長不要白費(fèi)力氣了,我不是妖,卻邪傷不了我。” 他的動作果然一滯,又從懷里摸出一面精巧的銅鏡,咬破食指在鏡面上畫了一個(gè)古怪而繁復(fù)的符號,那鏡子泛起一層紅光,他便舉起鏡子,將我從頭照到腳。 這面鏡子不是什么高階靈器,頂多能辨識妖物,但我的真身是龍,他照不出來的。我便穩(wěn)穩(wěn)地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看著他。 見果然照不出原型,道士眉頭緊鎖,將鏡子收入懷中,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他應(yīng)該還是要去追九尾的,我要絆住他。于是,平日聽九尾用來調(diào)戲后生說慣了的話竟是想也不想張口就來,“小哥哥,慌慌張張地是要去哪里?舍得這樣撇下奴家么?”話一出口,將我自己都惡心得打了個(gè)寒戰(zhàn)。 果然,那小道士持劍的手抖了一抖,險(xiǎn)些將卻邪都丟掉。他忍了片刻,到底年輕氣盛,扭頭與我道:“不知廉恥的妖女!”我卻眼尖,瞧見他的耳垂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粉色。 “小道長此言差矣。”我朝他的胸口努了努嘴,“卻邪傷不了我,方才鏡子也驗(yàn)過了,我不是妖,怎的叫我妖女?” 他的眉宇似乎泛起一層黑氣,冷聲道:“伴妖為伍,縱妖為患,與妖何異?” 當(dāng)龍當(dāng)了將近兩百年,還是頭一次有人罵我是妖。于是我問他:“妖又如何?同樣是天地生靈,又是用了千百年才修成人形的,你做什么瞧不起妖?” “妖物殘忍嗜殺,為禍人間,當(dāng)誅!”他的聲音如同寒冰一樣冷。 “可她不曾殺生。”九尾的修為應(yīng)當(dāng)是很高了,與她待了那么些時(shí)日,除卻每次款待后生的蜜餞酒水,她便不曾吃過什么東西,更不會殺生為食。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犀利,“若殺人都不算殺生,那還要怎樣才算?” “她幾時(shí)殺生了?”我很是疑惑。 “妖女休要狡辯!”他冷聲呵斥。 我有些無奈,“這如何是狡辯?我不過是真心實(shí)意地在問你。” 英挺的劍眉抽了一抽,我猜這道士本是不欲與我多言的,但又不知道為什么,還是忍耐著與我道:“山下五六個(gè)村子,有數(shù)十個(gè)青壯年男子只因上山一趟,回家后幾日便忽地變作一具干尸。師兄們瞧過了,那是精氣與魂魄被人吸干的癥狀!這云臺山上再無其他妖物,不是這狐妖卻又是誰干的?” 他說的是真的嗎?想來沒有撒謊的必要。可我沒親眼見過,終歸是有些不信的。 見我不語,小道士終于失去耐性,不想再理我,提劍便追。 “菡凈!”我連忙叫他。 筆挺的背影僵了一僵,小道士伸手在腰上一摸,自然是摸了個(gè)空的。他豁然轉(zhuǎn)身,看著我捏在指尖纏來繞去的玉佩,兩道劍眉終于豎了起來,怒道:“妖女快還我!” “原來你真的叫菡凈。”我望著他笑,“老是妖女妖女地叫也忒難聽,人家不也有名字的嗎?禮尚往來,我也告訴你我的名字吧。你記好了,我叫敖盈。” 他大約是沒有在意我說了什么的,只是死死盯著我掌心里刻了他名字的玉佩,低喝:“快些還我!” 我卻把那玉佩放入衣襟,“若我偏不呢?” 菡凈忍無可忍,臉色鐵青地提劍向我刺來,又快又狠,一下子刺破了我的衣袂。只是我游蕩人間這么多年,也不是沒遇到過這陣仗,有時(shí)候在山里碰到窮兇極惡的妖魔,少不得是要動手較量一番的,因而對于打架這種事,我是十分擅長的。 看起來菡凈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即便天資出眾功力精深也不能與我這樣將近兩百歲的修為比,何況他是人我是龍,天賦血脈便是不同的。我輕而易舉地將他制住,在他心口一拍,他便動彈不得。 “你想做什么?”受制于人,菡凈的臉上并不是害怕,而是難以掩飾的厭惡。 其實(shí)我也并不想做什么的,只需要拖住他,親自去山下看一眼再聽九尾親口講一句便夠了。可我大概是天生的頑劣吧,從前對蓮生百般戲耍捉弄,現(xiàn)在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忽然就生出惡劣的心思。我用浮空之術(shù)將他移到素日九尾與那些后生顛鸞倒鳳的美人榻上,揪住他的衣領(lǐng)用力一分,剝出他雪白的肩膀與大半幅胸膛,在他羞憤與驚恐的延伸中,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笑道:“你且好生躺著吧。” 他瞪我的眼神真可謂睚眥欲裂,因?yàn)檎f不出話來,便把所有的恨意都融入目光,如果這目光能有實(shí)質(zhì),估計(jì)早就將我扎得千瘡百孔了。我不理會他的憤怒,只是理了理發(fā)絲與衣裳,便轉(zhuǎn)身出了狐貍洞,往山下去了。 菡凈當(dāng)然是沒有騙我的。云臺山下六個(gè)村子,近幾個(gè)月來一共死去了二十七個(gè)青年,且無一例外都是失了精魂而死。 我知道拘死魂尚且不易,否則也不會耗費(fèi)這么多年也不曾尋到蓮生的魂魄。這樣想來生魂則更是難得,畢竟還有活人的rou身作為屏障。能一舉取了這么多人的魂魄,還不曾經(jīng)歷過鏖戰(zhàn),也未曾讓旁人看出什么端倪的,只能說這人或是這妖很有本事。 這樣的本事,不難讓我想到九尾那名噪一方的引魂術(shù)。 我須得找她問個(gè)明白! 即便我本事什么以降妖除魔為己任的正神,但也不能看著有人在我身邊作惡,萬一她惹了天罰,我也是會受到牽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