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方才織蘿真的只是隨手一扔,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何況方才她一心只想救元闕, 眼前立著的幾個都成了閑雜人等,哪里還有工夫去記無關緊要的東西?于是當即就愣在了那里。 還好聆悅留了心,抬手一指,“在那里, 還不曾滾回水中。” “那可是要緊的東西。”元闕一骨碌爬起來, 也顧不上整理衣裳,只是快步走到石碑旁,雙臂用力一翻, 將石碑翻了過來,指著朝上那一面道:“姑娘您看。” 織蘿聞言連忙上前去查看,玄咫、聆悅與連鏡也圍了過去,只見那塊石碑上刻著三個大字,但大約是在湖水中泡了太久,字跡都變得模糊,仔細辨認,也只能看清上頭第一個是“鎮”,第三個字是“石”,至于中間那個,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清了。 但中間那一字,才是最最關鍵的一字。 “你就為了這個所以抱著不撒手?”織蘿忽然有些生氣。這石碑幾乎可以算作是毫無線索,元闕竟還險些因此喪命! 元闕愣了一愣,沒料到織蘿會生氣,片刻后卻又嘴角微微一揚,聲音輕快地道:“后頭還有字呢,姑娘先看看。大師,幫個忙。” 于是玄咫也蹲下身來,與元闕一道抱著石碑犯了過來,露出另一面同樣斑駁的字跡。 前半部分于是損毀得厲害,只有后頭幾句話還勉強可辨—— “殺十數人,生啖其魂魄,令永不超生……窮兇極惡,為禍人間,故鎮于此間……” 但令人驚奇的是,碑文最后還附著一個古怪的符號,用金粉勾勒出的。原本金粉比篆刻脫落起來不知容易了多少倍,但篆刻的字跡都已然模糊了,那符號卻如同才勾畫完畢一般潔凈如新。 這符號……元闕定睛一看,一雙劍眉便不易覺察地揚起。 連鏡卻是直接叫出聲來:“壞了,惹出大麻煩了!” “怎么……”織蘿隨口問著,面色也漸漸變了。 只有玄咫還十分疑惑,問道:“這有何不妥?” 連鏡心直口快,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元兄弟你曾經還是個道士,認識這東西吧?看著眼熟總是有的吧?這是鎮靈符,但又與一般的鎮靈符不太一樣……準確地說,是人界用的鎮靈符其實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的。這個,這個是……神界、神界的武神才用的!” 方才織蘿才與玄咫透了連鏡的身份,玄咫對他索然自然是信的。而連鏡說得這般支支吾吾,玄咫甚至猜測,這個鎮靈符只怕是九闕天才會用那種。偷偷覷了織蘿與元闕的神色,見他二人也輕輕點頭,玄咫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一般要鎮壓邪祟之時,我們修習天道之人都是用陣法的。因為陣法可以借助四方靈氣來壓制邪祟,哪怕修為差一些的也能用。但如果修為夠高的,都喜歡直接畫一道鎮靈符來,因為方便,威力也更強。”元闕適時解釋。 聆悅還有些懵懵懂懂的,慢慢地理著思路:“所以神界的鎮靈符應當比人界的更厲害……意思是這湖里鎮著一只十分厲害的邪祟?” 元闕與織蘿神色都十分嚴肅,出人意料的是連鏡的神色也是如此。只有玄咫覺得不給個回應未免有些失禮,才沖她輕輕一點頭。 “所以這書院里是因為有這東西作祟了?織蘿姑娘,要不要將它拖出來殺掉?”連鏡忽地亮出自己的法器,將一把折扇不斷開合,颯颯生風。 這小鴛鴦幾時變得如此好斗了?織蘿有些意外。 然而不待織蘿開口,元闕抬手制止他,沉聲道:“鎮靈符完好無損,這東西應當還是被鎮住的,許是與它無關呢?” “能驚動神族親自動手鎮壓的東西,必定非同小可。”織蘿亦道,“方才還是連公子你自己說這湖里有神息。如今我們還不知湖里有什么古怪,就貿然動手……萬一放出個饕餮窮奇什么的,這后果由誰來擔?” 上古兇獸威力無窮,制服一只萬分艱難。何況皇都人口眾多,毫無防備地放出一只大兇之物,只怕不到頃刻皇都就會化為人間煉獄,屆時九闕天追究起來,莫說是連鏡一人,只怕是將鴛鴦族從神族中除名也不能平息此事。 連鏡也不是真的傻,自然能想明白其中的關竅,只好收起扇子,悶聲道:“那接下來……” “這書院沒有別的什么古怪之處,小僧以為多半是因后山鎮著邪祟之故。不過要除去邪祟,只怕要先弄清水中所鎮那是何物。”玄咫肅然道。 想知道水里面是什么,自然是問九闕天的神將最容易。可誰又能去開這個口? 元闕捻著下巴思忖一陣,忽地眼前一亮,“我想起來了!前幾日蘇文修與我說,若是想知道書院的各類掌故,盡可以去藏書樓借閱。不過聽說所有要去藏書樓的人,都須得去山長處報備。” 織蘿聞言眉梢一挑,“你們山長還管這事?” “姑娘誤會了,這是我唯一知道的山長要管的事。”元闕似笑非笑地道,“說起來我們山長也有些奇怪,聽說他平日里都不會露面,有什么事全靠一個夫子管著。這么一個山長,大概就是萬事不放在心上吧,可他偏偏還要管這事。” “元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吧。有的……人,就是書呆子,什么都可以不顧,但書是他的命。我猜你們山長就是這樣,什么都可以不管,但是書不許亂碰。”想不到一向講話都遭人嘲笑的連鏡卻頗為鄙夷地說了一句。 玄咫抬頭看了一眼漸漸西斜的日頭,平生道:“既如此,就先去拜會山長吧。” * * * * * 因著山長素日并不管事,而元闕自問也確無什么要求到他頭上的事,自然也懶得去打聽山長居處。驟然要找,元闕竟是一點線索都想不起來。 大約是到了吃完飯的時候,書齋里溫書的學子三三兩兩地走了出來,元闕逮著一個便問,很快就問出來了。 只是被他拉住那人臨走前與他同伴看元闕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你看這人,連山長居處都不知道在哪,大概是從不曾去過藏書樓吧?還讀什么書呢!都這時候了怎么想著去呢?哦,想必是親戚來探望,想著好好顯擺一把了。嘖,這種人竟然跟我一個書院,丟人! 很不幸的是,織蘿竟然看懂了這幾人的眼神,當即狠狠瞪了元闕一眼。 我……很無辜啊!元闕心里吶喊著,卻充分發揮了厚臉皮的功力,嘻嘻一笑,“姑娘這邊請吧。” 山長的居處,自然是離書齋與學子居處很遠,畢竟一院之主,與旁人不同。 只是高高在上的山長邊上,卻還一直跟著個暗中掌管大權的徐夫子,這就有些奇怪了。 看架勢徐夫子剛從山長房中出來,一見這一行人,有些奇怪,“你們是……” 元闕上前見禮,“學生元闕,見過徐夫子。這幾位……是學生遠房的叔伯兄弟,慕名特意來借閱書冊,望山長應允。”從前蘇文修還說了,山長為人豁達大氣,周遭有人想來借書看,只要登記好名錄,也是可以的。 徐夫子頓了一頓,見房里沒人回應,才道:“藏書樓快要落鎖了,快些去,莫要耽誤人家休息。” “多謝徐夫子。”元闕大喜,招呼織蘿他們就要走。 也不知徐夫子是不是心情不錯,橫豎板著臉是瞧不出情緒來的,但在元闕轉身要走之時,他忽然出聲問道:“借那幾本書?這個時候應該許多書都被借出去了。” 元闕愣了愣,隨口道:“地理縣志,應當……不會借出去了吧?” “嗯——”一直安安靜靜的山長房中卻忽地傳出一聲短促的咳嗽,隱隱有些嚴厲。 徐夫子一驚,拔高聲音問道:“借那個做什么?” “只是……好奇,所以想看看。”山長咳嗽那一聲,元闕也是一驚,自然不能說出實話,張口便開始胡編亂造。 徐夫子慍怒道:“那他們呢?也陪你看地理縣志?” 織蘿暗暗與玄咫對視一眼,心道——查看地理縣志如何不妥了?莫不是這山長知道什么? 一個念頭還未轉完,徐夫子便一跌聲地訓斥道:“好你個元闕,到書院里不想著好生讀書明理,整日凈喜歡研究些旁門左道,成何體統?還有一月就是秋闈,你看看你的文章,還如何去參加秋闈?” 唔……這真是個好理由,竟不知道反駁什么! 第44章 廿日 “夫子對不住, 我這位表弟……從小就不好學, 被叔叔逼著讀書也不上心, 回去我們一定好生教育他。”織蘿連忙上前一步,抓著元闕的袖子, 一把將他拉到身后。 徐夫子板著臉上下打量了織蘿一遭, 眉心那道原本就深如刀刻的痕跡不由得又往下陷了些, 又飛快打量了一圈后頭的聆悅、連鏡以及倉促化裝為年輕士子的玄咫,略微頓了一陣, 又不依不饒地道:“為何無緣無故地要借閱地理縣志?” “因為晚生對桐山書院傾慕已久, 好不容易來看一次, 想了解得更多些, 又聽表弟說可以借閱相關書籍,才想著借來一看。若有冒犯, 還望山長與夫子莫要介意。”千穿萬穿, 馬屁不穿,織蘿一上來就把桐山書院狠狠夸了一通。 但徐夫子的臉色并沒有因此緩和些。又是一陣靜默后, 他才對元闕厲聲道:“我看你家兄弟各個都比你更合適上書院,偏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天色不早了,速速送你兄弟回去吧。若是再有下次,休怪老夫不客氣!” 點頭哈腰伏低做小對于元闕來說簡直是輕車熟路, 徐夫子話音未落, 他就連聲道:“學生知道了,學生下次再不犯了,請夫子放心!”說罷連連鞠躬, 然后不待徐夫子再說話,扯著織蘿就轉身跑了。玄咫與反應慢半拍的連鏡、聆悅還是看著徐夫子的臉色慢慢漲成了豬肝色才想起來要告辭。 一直到了伙房附近,元闕看著成群結隊一起來吃飯的人,才猛地一拍腦袋:“哎呀,忙活了一下午,大家都餓了吧?書院的飯還不錯,大家……湊合一頓?” “累了一下午,也該去吃點好東西補補,為何要在書院將就?你自己趕緊去吃吧,再不去就沒了。”織蘿頗有些嫌棄。 元闕不可置信地道:“姑娘,你摸著良心講,今下午是不是我最累了?你們去吃好的,竟然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 織蘿輕笑一聲,“良心?你幾時見過我有了?認認真真地讀書吧,一月之后待你考中,我出錢在天香樓擺三天流水席,任你吃個夠。” “織蘿姑娘,我也可以去吃嗎?”連鏡忽地湊過來接了一句。 “我可以不要那三天流水席么?”元闕自動忽略了連鏡,眼巴巴地望著織蘿,“我不考了,只求今天能吃頓飽飯。” 玄咫微微皺了眉,忍不住插嘴道:“織蘿姑娘,就這樣走了么?” 織蘿還真的只聽玄咫的話,他一開口,織蘿便一下子變得嚴肅,“既然藏書閣不能進,也不知這湖里鎮著的是什么東西,更不知道書院里到底是什么東西作祟,幾乎算作是全無線索,留在此處也無甚益處。” “姑娘……你們就這樣走了……要是邪祟再出來……你也知道我法力低微,應付不過來可怎么辦?”元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你可是夠了,這個樣子怎么能打動姑娘芳心啊!聆悅暗暗翻了白眼。 誰知織蘿并沒有生氣,卻是用食指點了點下巴,認真地思考片刻,才輕輕一努嘴,“伸出手來。” 元闕自然奉為玉旨綸音,雙手攤平,險些伸到織蘿臉上。 屈指輕輕一彈,一條紅線飛出,在空中綰了一圈,然后開始迅速地盤旋纏繞,一瞬間就盤出了好幾個小東西,依次落到元闕的掌心。 聆悅與連鏡好奇地湊過來一看,卻發現元闕掌心里躺著幾只紅線繞成的小鶴,之前還見織蘿用來追蹤用過。 “這個留給你,遇到危險就放一只,收到了立刻來救你,收好。”織蘿笑吟吟地道。 元闕小心翼翼地捧著幾只仿佛輕輕一碰就要散架的傳音鶴,神色又驚又喜,旋即又疑道:“姑娘……這東西飛得快么?” “怎么?” “我怕到時候遇到邪祟,這東西飛得太慢,找到姑娘之后再過來……我可能就等不到了!”元闕誠摯地道。 玄咫倒是認真地點頭,“元公子說的有理……小僧這里還有一串佛珠,與小僧常用的念珠倒是一對,若是公子撥弄念珠一圈,小僧這串便有感應。” 元闕劍眉微簇,上下打量了一周,還未說接不接,織蘿便就著他的手將佛珠推了回去,輕笑道:“大師何必理他呢?沒的糟踐了東西。就這幾只,不要我就收回去了。” “別別別,這個挺好的。”元闕雙手一合,死死地捂住。 “天色也黑了,就不與你鬧了,早些吃了東西回去歇著吧。這個天氣也不太熱了,那湖水還十分寒涼,若是可以,熬些姜湯喝吧。”織蘿淡淡地說著。 元闕雙眼一亮,“啊,勞姑娘掛懷了。姑娘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直到走回義園二舍,元闕才有些懊悔——竟然因為織蘿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關心就這么把他們放回去了,可真是虧大發了!以后可不能這么容易就被打發了。 一邊想一邊推門進屋,誰知里頭卻是燈火通明的,讓原本以為沒人在的元闕嚇了一跳,“哎……陳兄、蘇兄、郭兄你們都在啊……” 元闕對人一向十分友善,加上還有救命之恩在,陳宇也不好對他甩臉子,便隨口道:“看了一日的書,有些疲倦,今日要歇一歇。” “陳兄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找醫士瞧過么?”畢竟是病倒過的人,馬虎不得,元闕連忙問道。 陳宇最聽不得有誰說他病的事,幸而知道元闕沒有惡意,也只好敷衍著點頭。 “我說元兄,你自己渾身都濕透了,夜里風一吹才是最易患病的,不想想自己怎么一進門就開始問些不相干的人啊?”郭昊忽然開口了,元闕也就順勢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這一看才發現,郭昊的頭發也是濕透的,他一邊說話一邊用布巾子在擦拭。 “表哥……好好的一句話怎么被你說成這樣了?”蘇文修輕叱他一聲,才轉向元闕道:“元兄這是怎么了?莫不是你也剛從湖邊回來?” 是從湖邊回來不假,卻不是剛剛,去一趟山長居所又送織蘿他們到山門,再去吃了頓飯,怎么也有大半個月時辰了。但元闕準確地抓住了蘇文修話中的一個字,“也?剛剛蘇兄去了湖邊?和郭姑娘一起?” 蘇文修聞言不由得俊臉一紅,連連擺手,靦腆道:“不是和阿緋一塊,是和表兄。” 和郭昊一起……郭昊下午是去過湖邊來著,自己還跟過去了。但他都遇上織蘿一行人又折騰出這么許多事了,郭昊難道一直待在湖邊?會不會今天下午的事也被他看到了?元闕腦子在飛快地轉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淡聲問道:“你們……一塊去后山干什么?那里又不好玩。” 郭昊的眼神有些躲躲閃閃的,難得沒有心直口快地接話。 蘇文修卻不覺有異,溫聲解釋道:“我送阿緋出了山門回來的時候,見了好幾人都急急忙忙地往后山跑,一問才知道下午有幾名同窗在湖邊溫書之時忽地病倒,一個不慎掉進了湖里,大家都在盡力施救。我去的時候,表兄剛剛救了一人起來。” 元闕總覺得有些不對,剛想開口問話,便聽陳宇頗有些幸災樂禍地問道:“哦?這次又是誰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