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怎么?有什么古怪?”織蘿接口比元闕還快。 連鏡難得認真,微微側頭,凝神感受了一下,“這湖里……有神息。” “什么!”眾人聞言異口同聲地驚呼。 世人常“神仙”“神仙”地叫,但只有極少人能分清,神與仙乃是全然不同的。仙乃是靈根極強的人、妖、怪修行滿了且得了認可才算得上,即便能飛升也只有極少的一部分能上得了九闕天,別的幾乎就是在人、妖兩界尋一處靈氣充沛之處作為自己的道場繼續修行。神卻是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因為他們的血脈是天生的。好比織蘿萬分嫌棄瀲瀲滟滟甚至有時連帶聆悅一起嫌棄但也不妨礙人家就是神族一樣,因為人家鴛鴦一族乃是神族,鴛鴦族人天生便是神。 鴛鴦一族之人大多喜愛人世浮華,故而時常在人間現身,六界早已見怪不怪了。但大部分的神族都因自己的血脈自傲,多半都聚居在神仙福地,譬如龍族鎮四海、白虎踞仙山、麒麟隱仙島、九尾白狐居青丘。 桐山書院只是一家有些名氣但也實在不足掛齒的普通書院,后山的湖水也只是因著隕石落下而被砸出來的大坑蓄上水而成的,說這里頭有神息……誰信呢? “你沒感覺錯?”織蘿雖然在問連鏡,眼神卻在示意聆悅。 聆悅輕輕搖頭,只對織蘿一人傳音入密——連鏡修為遠比我高上許多,我沒有覺察,但他從前長居九闕天,應當不會錯。 難得玄咫做了一回耿直人,“連公子如何肯定?莫不是從前……見過神?” 織蘿與聆悅這才有些暗悔,不好,方才表現得太過淡然,別不是讓連鏡覺察到什么吧? 好在連鏡自己也有些心虛,只顧著偷偷觀察聆悅的神色,哪里顧得上玄咫問了什么。 元闕只覺得腦中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連忙道:“我想起來了!前幾日……陳兄因為病了,與書院里的一些人發生了口角,一路到了這里,失足跌進了湖里,我跳下去把他撈起來,似乎看到湖里東西。” “什么東西?”織蘿連忙追問。 “姑娘,這湖里深淺莫測,我在你眼里既然是法術修為稀疏平常,就這么跳下去是極有可能出事的,你一點不擔心就罷了,怎么連驚訝也不曾?莫不是,你早就知道了?你說你和大師曾經來探訪過,是不是那天你們就在邊上?你們不救我就算了,怎么練招呼都不與我打一個?”元闕忽然悲憤地轉過臉來,向著織蘿一跌聲地質問。 織蘿也是難得窘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一會后才故作兇惡地道:“打什么岔?你在這里活蹦亂跳的,質問起我來還如此中氣十足,能有什么事?你快說,水里有什么?” 元闕瞬間焉了,老老實實地道:“我也沒看分明,隱約記得是白色的長長的一條。” 玄咫低眉思索一陣,神色十分嚴肅,“水生妖物雖多,但據元公子所說,還身有神息的,小僧只能想到……” “龍族?”聆悅試探著回答了一句,神色卻十分敬畏。 不過也不難理解,畢竟是時常待在水里的,而但凡水生水棲的仙妖神魔都以龍為尊,難怪聆悅會害怕。 柳眉微微一蹙,旋即又分開,織蘿豎起一指搖了搖,“也不盡然。水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再五百年化角龍,千年化應龍。此外還有人面蛇身的燭陰、無角的蟠龍與虬龍,都是上古異種,論起來還是當今神族龍脈的始祖或近支,身上的氣息自然也是與神息接近的。” “織蘿姑娘……若真是普通龍族大約還好,可你這么一說,我怎么覺得更可怕了呢?”連鏡也有些畏懼的模樣。 織蘿卻是無所謂地一笑,“水虺化蛟的不少,化龍的卻不多,化角龍的可謂是百里無一,至于應龍,千百年來也便有此一也,與燭陰一樣,早就神隱了。至于別的,在那些神族的眼里其實算是妖獸。你不必害怕。” 元闕站在織蘿身后,聽她這樣輕描淡寫地說著,不知為何,五指關節又漸漸收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后頭關于龍的描述,參考中國古代神話。表示中國神話體系蠻混亂的,因為也不算特別重要,所以就隨意參考了。 關于元闕,開始留坑。他才不弱呢! 第42章 平湖 就“到底是查看湖水還是查看書院其他地方”這一問題, 幾人是有分歧的。 連鏡與聆悅都表示神族天生血脈天賦強悍, 不需要再吸食人的元氣來求長生或是增進法力, 元闕也表示贊同;但玄咫卻以為,只要有不妥, 哪怕只是蛛絲馬跡, 就一定不能放過。 玄咫說的話, 織蘿自然是同意的。而織蘿一點頭,元闕便立刻倒戈。故而爭了許久, 幾人到底還是去了湖邊查看。 鴛鴦的水性自然是比其他人好的, 自然是連鏡與聆悅打了頭陣下水——當然連鏡一口咬定自己從小就諳熟水性。不過想著這兩只還未見其形便莫名有些懼怕的“龍”, 元闕表示他自己也可以下水, 全然是把先前自己對織蘿的血淚控訴忘到了腦后。 三人下水后,織蘿在岸上等得有些百無聊賴, 隨口與玄咫道:“鴛鴦就算是水棲的, 但到底也是羽禽,就算是怕, 也該怕鳳凰才對啊,這算怎么回事?” 玄咫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有些疑惑地望著織蘿。 織蘿這才想起,自己似乎說漏嘴了。不過既然都漏了, 漏一點和全漏了也沒什么區別, 反正也無事可做,織蘿索性就將這兩只的故事簡要地和玄咫一說。 饒是玄咫一向波瀾不驚,也忍不住嘴角一抽, 無奈地搖頭,“阿彌陀佛,人……神不可貌相。” “咕嚕”一聲響動,織蘿登時警覺,咽下到了嘴邊的話,扭頭一看,卻見是聆悅濕淋淋地破水而出。為了方便在水下活動,聆悅現出自己的法相,眼尾與頸后生出五彩的羽毛狀紋飾,平添了幾分美艷,倒是蓋過了此時的狼狽。 聆悅毫無形象地吐了一口水,才道:“什么東西都沒看到。” 就知道……她是指不上的。 但嫌棄歸嫌棄,織蘿還是伸手將聆悅拉了上來。就在聆悅要上岸之時,忽地渾身緊繃,尖叫一聲,狠狠地掙動了一下。 柳眉高高挑起,織蘿只來得及叫了句“大師”,揚手就把聆悅丟了過去。好在玄咫反應夠快,一把將她接住了。而織蘿手腕一翻,一道紅線便從她袖中飛出,飛快地扎進水里。 只覺得手上一沉,織蘿便知道是套住了什么東西,連忙攥住線尾用力上提。但水下卻傳來一股巨力,拉得織蘿一個趔趄。于是玄咫也順手丟開了還不曾站穩、甚至還驚魂未定的聆悅,也來不及有什么男女大防的顧忌,一把握住織蘿的手腕,幫著她一起拽。 玄咫的掌心很燙,燙得織蘿一顫,霍然回頭去看玄咫。 但玄咫應當是心無旁騖的,目不轉睛地望著沒入水中的紅線,一雙燕翅濃眉不自覺地皺起,在眉心擠出一個淺淺的“川”字,薄唇輕抿,哪怕眉間有一粒朱砂,也不沾染紅塵氣息。 也對,若是玄咫真的有什么,那才真是奇怪了。 織蘿收斂了心神,用力拽著紅線,卻聽見一聲異常熟悉的“哎喲”,然后她與玄咫同時倒退幾步,拉起一蓬四濺的水花。 “謝……謝謝姑娘。”連鏡一邊抹眼睛一邊甩著頭發上的水珠,成功地把織蘿與玄咫逼退了幾步。待他們再次上前查看的時候,發現連鏡還是平日那個連鏡,臉上身上什么多余的東西也沒有。 果然是修為要高些的緣故? 織蘿下意識回頭去看聆悅,卻見她身上彩色的紋飾也小時不見,瞬間便明白過來——原來是怕彼此看見所以借此掩飾。不裝會死么? 只是這不是當務之急,織蘿也懶得去拆穿,緊問道:“發現什么了?” “水下死寂一片,連魚都沒見到。”連鏡忙著擰衣裳,“是不是元兄弟看錯了?織蘿姑娘,您這樣可不大好,元闕說什么就是什么……日后可怎么得了?” 元闕……元闕呢!織蘿這才發現有什么不對。兩名神族,還是兩名水棲的神族都先后撐不住上岸了,元闕還沒起來……不會是有什么意外吧? 織蘿的神色陡然一變,一句話也顧不上說,雙臂一振,雙袖中便各自飛出七八道紅線,分作幾個方向扎進水中。 “哎,湖里真的沒有魚,對吧聆悅姑娘?”連鏡轉頭瞥見渾身濕透聆悅,難得說了句人話:“聆悅姑娘你冷不冷呀,在下……衣服也濕透了。織蘿姑娘,大師,你們真是太過分了,放著個女孩子濕透了坐在這兒,你們都不帶管的?” 織蘿沒工夫理他,任他嚎去了。玄咫卻是才意識的確做得有些不妥,再一次不顧男女大防,解下袈|裟遞了過去。 聆悅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嚇得一愣,神色別扭地望了連鏡一眼,輕聲道謝,接過袈|裟披上。 處置好這邊,玄咫才顧得上問一句織蘿,“姑娘這是……” “元闕還不曾回來。”柳眉越蹙越緊,織蘿一揚手又拋出更多的紅線,在湖中上下翻攪,大有要將這湖攪個天翻地覆的架勢。 奈何這湖再小,也不是幾道紅線就能探完的,織蘿召出的紅線都快繞成一個紅色的繭子將她自己包起來了,仍舊沒有纏住什么東西。 “元闕,元闕!”織蘿忍不住喊了一聲。 聆悅在水里過了一遭,有些筋疲力盡的,坐在地上懶怠動彈。玄咫雖然法力強盛,但似乎水性不佳,站在湖邊束手無策。只有連鏡搓了搓手,試探著問:“織蘿姑娘,要在下去找一找么?” 織蘿眼眶有些發紅,咬牙斥道:“你退開,出了意外沒誰救你。” “好心不得好報啊。”連鏡套了個沒趣,摸著鼻子往旁邊踱了一步,卻也清了清嗓子,高喊道:“元兄弟,你聽得見么?快些上來啊!” 玄咫也回過神來,跟著道:“元公子,你怎樣了?快些上岸來!” “元闕!”因為聲音太尖利,織蘿的嗓子有些啞了,“你若是再不上來,這個月的工錢就全給你扣了,再把你趕出去,我看你身無分文又無家可歸還怎么活!” 這可是元闕最聽不得的話,素日里織蘿只要起個話頭,他就忙不迭地打岔了。但這次,一大串話都喊完了,卻是毫無動靜。 “元闕……”仿佛喉頭被塞住,織蘿忽然喊不出來了。更要命的是,織蘿覺得自己被塞住的不光是喉嚨,還有心口,悶悶的,堵得難受。 一向跟在她身邊油嘴滑舌卻又對她萬般遷就的元闕……就這么,沒了? 不,這絕不可能! 就算是真的沒了,那也無妨,晚上再潛入閻羅殿一次,將他的魂魄搶回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去了,至于身子么……自己能用紅線纏一個,元闕也能!織蘿惡狠狠地想著,甚至有些不講道理。 忽然,織蘿只覺得手上一沉,當即反手一拉,又被水下那東西拉著往前跌了幾步,就與方才拉連鏡時一般。 不用她開口,玄咫與連鏡趕緊上前來,分別拽住那條繃得筆直的紅線,合力往上拉。 袖子一揮,亂七八糟散開的紅線匯聚成一股,順著絆住東西的那一根伸到水中,將那個被卷住的東西纏得更緊,方便幾人拉扯。 “好沉啊……織蘿姑娘,您真的確定是一個人?”連鏡齜牙咧嘴地道。 織蘿沉著臉不說話,只是拼盡全力向上拽,雖然她自己也覺得,相較方才的連鏡,這次拉住的實在是要重太多了。 “是元闕,他的衣服就是這樣的,姑娘你看,他腰上的配飾還是你親手打的。”聆悅也加入了拉人的隊伍,在看到水面飄起的物事時,就開始連聲安慰織蘿。 四個人折騰得筋疲力竭,總算是把元闕拉了上來,待看清他的模樣,眾人才知道為何會如此費勁——元闕雙眼緊閉咬緊牙關,雙手還緊緊環著一塊石碑不放,怎能不重。 織蘿自己還有些手腳發軟,卻勉強站起來,沖過去掰開元闕的雙手,將那石碑掀到一邊,捏著他的下巴迫他張口吐出口中污物,又將元闕的身子翻過來放在自己膝上,在他的后背上一陣按壓,倒出腹中積水。 直到元闕再也吐不出水來,也沒有轉醒的跡象。玄咫替他把了脈,又探了鼻息,面色一沉,“脈息十分微弱,鼻息……已無。” 一雙美目倏爾睜大,織蘿顯然是被嚇到了。聆悅一怔,連忙組織了些安慰的話,磕磕巴巴地要講,卻見織蘿又一把將元闕翻過來,一手捏了他鼻翼,一手握了他下巴,也顧不上污穢不潔,在另外三人驚恐的目光中,俯下身去,用自己的唇瓣貼上了元闕的。 玄咫:“……”阿彌陀佛,非禮勿視…… 連鏡:“???”現放著我們這里兩個男的,織蘿姑娘還親力親為?女孩子看到這個都不覺得臟么? 聆悅:“!!!”姑娘你說好的妖拿下大師,現在當著大師的面和元闕有了肌膚之親,這樣真的好么! 但織蘿已經沒有功夫去顧及另外三人在想什么了,只記得將悠長的一口氣息盡數渡給元闕。 失色的薄唇這樣冰冷,怎么才能暖過來呢? 一連換了六七口氣,當織蘿再一次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氣準備俯身渡過去之時,低頭卻對上了一雙瞪得圓溜溜的眼睛。 織蘿:“……” 元闕慢騰騰地坐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娘,你這……莫不是終于發現我不是讀書的那塊料,又心疼自己的銀子,還知道我根本就還不上這些錢,所以準備……逼著我賣身了么?”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另外三人聽到這話,又瞬間石化。 元闕只視作不見,有些為難地想了想,又豁出去一般地道:“姑娘,你要知道我不是個隨便的人,欠了再多的錢都會想辦法還上,絕不會賣身抵債。可如果是姑娘想要……我還是很愿意的!姑娘,怎么現在立刻回去么?這里多不方便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是覺得這單元缺點啥,仔細一想好像是談戀愛,那就。。。來一發! 現在,男主是誰還用問嗎? 第43章 石碑 睜開眼就知道胡說八道了, 看來是沒有大礙的。于是織蘿輕笑一聲, 一把將元闕從自己膝頭上掀了下去, 咬牙切齒地道:“沒事裝什么死?” “我是不是裝的姑娘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元闕倒是對織蘿惱羞成怒早有所料,在她動手之時順勢往后一退, 自己坐到了地上, 并不怎么狼狽。 玄咫愣了一陣, 覺得此時有必要緩和一下氣氛,才一本正經地插嘴, “元公子, 方才救你之時頗為困難, 就上來才發現是因為公子抱了一塊石碑。敢問公子, 那是什么要緊的東西?” 元闕一拍腦袋,“對對對, 為了那么個東西險些送了小命。姑娘, 石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