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四周的確也飄蕩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他摸到了一點未干透的濕痕。 果然是這里。 那假隋帝呢? “應該就在這附近。”皇帝低聲對崔不去他們道。 他覺得對方可能迷迷糊糊醒過來之后找個地方躲起來不出聲了。 但崔不去他們也沒回應。 “崔先生?長孫?” 皇帝感覺不對勁了。 方才崔不去和長孫菩提二人,明明就在他身后幾步,怎會沒有聽見? 忽然間,皇帝摸到東西。 像是一只腳,溫熱的,卻沒有衣裳覆蓋,腳背糙如鱗片,坑坑洼洼。 滴答,滴答。 水聲從上落下,滴在他的額頭。 皇帝下意識伸手一抹。 黏膩,腥膻。 不是水,而是血。 噌的一下! 亮光從旁邊升起。 皇帝猛地扭頭,看見長孫菩提捏著一個火折子。 他仿佛意識到什么,身體忽然僵住,視線一點點轉回自己頭頂的方向。 一個人。 不,那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它只有人的四肢,頭發全都掉光了,從臉到頭皮,無不泛著紅色,像是被開水燙熟,錚亮發腫。 皮膚上面卻密密麻麻,被鑿開無數孔洞,黑色或白色的蟲子在那些孔洞里鉆進鉆出。 就連原本生著兩只眼睛的地方,也變成兩個空洞,似有兩團幽幽黑火,毒蛇盯住獵物一般盯住皇帝,令他無法挪動。 手腳鱗甲遍布,指甲長而泛黑,尖利無比。 皇帝自忖見識多廣,可也從未想過,世間還有這樣的怪物。 他一時間說不出話,只能倒抽一口涼氣! 目光觸及那些蟲子時,皇帝只覺渾身寒毛悉數炸起,恨不能立刻神魂出竅,遠離此地,不用再面對怪物。 難怪方才連長孫和崔不去二人都含糊其辭,恐怕沒有人能看見如此怪物時還淡定自若。 皇帝后知后覺,想起自己的手還放在怪物腳上,差點嚇得魂飛魄散,想也不想立馬抽手回撤! 怪物從喉嚨深處發出低低的吼聲,同時抓向他的天靈蓋,迅猛如雷! 皇帝幾乎還未反應,就感覺一陣腥風撲面而來,連后退都不及。 此命休矣! 他心頭冒出這個念頭,隨即火光驟起! 長孫反應極快,在皇帝還嚇懵時,他就已經擲出手上的火把。 火把正中怪物的腦袋,它吃痛后退。 “尊使!”長孫喊道。 沒有人回應。 崔不去不見了。 火把落在地上,映亮了地上一灘不知何人留下的血跡,卻沒有照出崔不去的蹤影。 怪物低低咆哮,重新撲了過來,長孫將皇帝往身后一推,飛身上前與怪物纏斗。 他只能以掌風逼退對方,卻不敢近身接觸,因為崔不去說過,對方身上那些蟲子,全都是蠱蟲,若不慎入體,便會像之前那樣身中蠱毒。 狡猾的蠱蟲不會急著冒頭,它會選擇在體內蟄伏,選擇最好的時機再突然發作。 像之前裴驚蟄那樣,能及時被剜出來的少之又少,更多的則會像雁蕩山莊那些人一樣,蠱毒入腦,癲狂受制,最終藥石罔醫。 如此一來,與怪物的周旋就更加費勁,長孫為了等崔不去,原本可以帶皇帝立刻就跑的,不得不在此拖延工夫。 皇帝貼著墻壁不敢妄動,嘴里也在喊崔不去。 但崔不去始終沒有出現。 長孫菩提無法再拖延下去。 皇帝還在一旁,他必須先保證皇帝的安危。 這是責任,也是崔不去的交代。 怪物被激發兇性,每一次撲來都需要長孫多花費一點內力去阻擋。 他忽然發現這怪物也是有智慧的,一步步誘敵深入,最終消耗掉長孫的真氣。 長孫咬咬牙,又一掌逼退怪物數步,轉身抓起皇帝往后飛退,奔入無邊黑暗。 怪物毫不猶豫追了上去。 崔不去靜靜站著,后背貼著冰冷的石墻。 他幾乎能感覺到墻上石雕的輪廓,那應該是佛教里的天龍八部在聽法的典故。 但他出不了聲,因為喉嚨被緊緊扼住了。 扼住他喉嚨的人離他極近,面對面,氣息很輕,偶爾也會有一點熱氣噴在他的臉上。 黑暗中,連對方輪廓都辨認不出,但崔不去知道對方是誰。 此人用的是左手,指骨修長有力,干燥冰涼。 江湖上慣使左手的人不多也不少,但能闖入此地與他過不去的,就只有一個了。 蕭履。 直到怪物追著長孫和皇帝遠去,蕭履才緩緩松開崔不去的脖頸,轉而點了他的痹筋。 “崔尊使,我們又見面了。” “蕭樓主,幸會。” 二人的招呼打得熟稔親切,就像暌違多年的故交好友重逢,毫無隔閡疏離之感。 但崔不去知道,要是讓蕭履選,他肯定不愿意下來。 八成是因為那假隋帝被鳳霄扔下來,他才不得不過來尋人。 崔不去咳嗽幾聲:“方才那兇獸,是怎么回事?” 蕭履道還有心思開玩笑:“你就篤定我一定知道嗎?崔尊使未免太高看我了。” 崔不去道:“地宮用來供奉八寶,興許會有機關陣法或各種毒物,卻絕不會有這等妖孽兇獸,它身上布滿蠱蟲,分明是活人被扔進蠱池里,歷經七七四十九天,全身肚穿腸爛,被蠱蟲侵蝕占據身軀,化為行尸走rou,只知殺人的兇物。” 蠱人還不是隨隨便便挑一個人就能制成,須得是身體強健,最好武功也不錯,才能經受得住一波波蠱蟲鉆進自己皮下,深入五臟六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千瘡百孔,最終活活疼死。 為了養成方才那樣至陰至兇的怪物,始作俑者只怕沒少花費力氣。 蕭履沉默片刻:“那蠱人生前,乃是南華派大弟子宋云濤。” 崔不去驚愕:“窟合真來中原不過幾月,宋云濤卻已失蹤了三年有余,為何會落入他手?” 蕭履嘆道:“當年南華派內訌,掌門再娶年輕貌美的新妻,妻子卻看上大弟子宋云濤,導致掌門與其妻大打出手,一拍兩散,宋云濤為了尋找他師父,孤身遠赴塞外,后來就沒了音信。可惜了,宋云濤天分不錯,原本有機會接掌南華派,重振門風,卻身遭不測,毀于一旦。” 崔不去:“此事蕭樓主沒有參與其中嗎?” 蕭履:“我若說沒有,你信嗎?” 崔不去淡淡道:“我信。你雖然不擇手段,卻不屑說謊。” 蕭履笑道:“若你肯放棄大隋陣營,我們一定會是心有靈犀的至交。” 崔不去沒有接話,反是問道:“你們怎么發現這里的?” 蕭履道:“阿史那氏。” 他只說了一個姓氏,崔不去只稍片刻,隨即就回想起這個姓氏與之相關的來歷。 “阿史那皇后?” 蕭履贊賞:“不錯。十五年前,木桿可汗之女阿史那氏,下嫁宇文邕。” 突厥人信佛,阿史那氏也不例外。 但當時,因佛教壯大,威脅天子威嚴,宇文邕下令滅佛,驅逐僧侶,連帶大興善寺也被毀去一些外墻塔林,據說因此有人發現地宮的其中一處入口。阿史那氏得知之后,命人進去一探究竟,可惜進去的人都有去無回,此事無疾而終。 地宮入口很快被重新封上,阿史那氏卻上了心,讓人在藏書閣搜羅大興善寺的興建圖冊,并送回突厥。 崔不去聽罷,蹙眉道:“這么說,晉代那本大興善寺興建圖,是落在突厥人手里,又到了窟合真手上?” 蕭履嗯了一聲:“該寺興建之初,佛像俱以木棍蘆葦塑形,再以白泥加固上色,唯有大雄寶殿里的佛像例外,這座佛像中空下連地宮,內里空間廣闊,外通氣孔,早在你們皇帝將這里戒嚴封鎖之前,我就已經進來了。” 崔不去先時以為敵人會假作某個僧人,又或皇帝身邊的隨行人員,從而潛入寺廟為亂,卻沒料到對方走了這一步棋。 的確始料未及。 蕭履似乎猜到他的想法:“不過,我也沒有想到突厥人會選擇這時與我鬧翻,本以為,起碼要等我掌握大局,窟合真才會發難。” 但窟合真顯然沒有按照常理來。 對他而言,蕭履跟隋帝沒有什么區別,兩者都是能夠推動他的計劃,讓中原北方徹底亂起來的關鍵人物。 崔不去:“所以,蕭樓主,現在我們同坐一條船了,在離開地宮之前,你我最好合作。” 蕭履笑道:“我同意,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