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秦妙語哎了一聲,面露難色:“我方才去外頭轉了一圈,把全城所有藥鋪都問遍了,要么是連冰芝為何物都沒聽過,要么是一知半解,說那藥材難找,只有京城大藥鋪才要,現在怎么來得及?” “不必去京城,我有。” 崔不去話音方落,喬仙大驚失色,正想出言阻止,就見崔不去已經摸出一個瓷瓶,將里面僅有的三顆丹藥倒出,直接掰開鳳霄的嘴塞了進去,再合上對方下巴,迫使他吞咽下去。 第152章 鳳霄無暇關注外界,他正進行一場風險絲毫不亞于酒肆之戰的殊死搏斗。 崔由妄留下的兩枚舍利子似猶殘存先主人的意識,帶著先主人的傲氣,不肯輕易被新主吸收同化,在蟄伏數日,假意溫順臣服之后,終于趁著新主人重傷療養之極,氣勢洶洶反撲而來。 真不愧是,一脈相承的魔門風范。 幸虧鳳霄早就知道蕭履不可能那么輕易就將珍貴的舍利子給了自己,時時刻刻暗中留出一分心神戒備,否則現在估計早就與入侵者相互糾纏不休,落得個同歸于盡的結局。 堂堂解劍府二府主,法鏡宗的宗主,因為走火入魔而死……這個死法就算比吃飯噎死喝水嗆死強一點,也強不到哪里去,注定會成為古往今來江湖上的笑柄。 更何況他風采出眾耀眼奪目世間難尋絕無僅有,若就此隕落,天地豈非少了一顆明珠寶玉,損失慘重? “哼!” 一聲冷笑,非是嬌嗔,非是薄怒,卻如黃帝親手所知的洪荒夔牛之鼓,聲勢浩大,震動萬里。 最起碼,傳到鳳霄耳中,震得他原本混沌的靈臺微微一顫,原本紊亂的真氣越發紊亂。 鳳霄望著對面顫巍巍的人形光影。 那并不是真正的前輩宗師崔由妄,僅僅是崔由妄留下的舍利子在他靈臺所凝聚而成的幻覺。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崔由妄留在人間的最后一點殘影余輝了。 就像是,一條魚雖然已經死了,但它被清蒸紅燒醋溜翻炒端上臺面,總不能說這條魚就沒了,只是由活物變成菜肴而已。鳳霄略帶惡意地想。 魔門推崇弱rou強食,本來就少有對前輩身份的尊崇,只有強者,才會為人膜拜。 鳳霄不是土生土長的魔門弟子,他連法鏡宗宗主的位子都是勉為其難接過來,過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對待解劍府這個身份反而更熱誠一些。 因為從小天資聰穎,受盡寵愛,想要什么東西都唾手可得,連常人引以為苦的習武之道,他也是輕輕松松就過關了,因此對武道也就少了幾分執著,否則,以他的天分,現在肯定不止于此。 所以這位法鏡宗宗主,對前代魔門宗師,也就少了幾分尊敬。 哪怕是在生死邊緣的煎熬之中,猶有余裕暗暗嘲笑調侃。 面對他的這種輕佻,“崔由妄”不僅冷笑,而且二話不說出手。 殺意彌漫,絲絲縷縷,繭子般一層層纏上來,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鳳霄每一道出手的真氣,都被對方未卜先知捕捉住,對癥下藥,先緩后猛,趁他心神不備,便以不容抗拒的霸道之勢咆哮紛涌而來。 靈臺作為最后一道底線,竟也被突如其來的兇猛肆虐席卷,差點就連清醒的意識都失去,整具身軀為其所制。 “就憑你這樣的,也敢妄稱魔門后人?” 粗狂之聲在耳旁回響震蕩,令鳳霄心神一凜,想要反擊卻發現根本無法調動真氣,自身真氣被死死壓制住,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小看了前輩高人,能在魔門留下光輝一筆的人物,天資必不下于他。 大意輕敵的下場恐怕會很慘。 鳳霄終于不敢再吊兒郎當了。 但他也很無奈,本來風云酒肆一戰,一連殺了十數名江湖一流高手,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人物,不乏資質大好的后起之秀,最后還跟相差仿佛的蕭履打了一場一仗,耗盡心力,差點就回不來,他也很累的好不好,怎么連療傷都不能休息,還得接著再打? 涓涓細流的多股真氣被梳理集中,調動起來,與想要吞并反噬的“崔由妄”抗衡,但蟄伏多日的敵人顯然有備而來,雙方硬碰硬對上,鳳霄的真氣又弱了三分,敵人卻巋然不動,泰山頑石一般,甚至對他露出譏諷嘲笑的神情。 “廢物!”他聽見崔由妄道,“當年我以一己之力,戰天下六大宗師高手,依舊游刃有余,全身而退,魔門果然一代不如一代,像你這樣的廢物,若我在時,別說拜入日月宗了,只怕在山門外就會被我一掌斃命!” 鳳霄喘息,感覺對面的真氣排山倒海當頭傾下,瞬間造成莫大壓力,他的真氣幾乎抵擋不住,頃刻便要土崩瓦解,粉身碎骨。 虛幻的意識之中,他踉蹌連退數步,四肢沉重如巨石捆綁,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而對面的“崔由妄”,兀自冷笑不斷。 “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了。” “六大宗師高手,是一起圍攻你,還是分前后上?”冷不防,鳳霄問道。 這是一種很玄妙的體驗,站在他面前的,看似是崔由妄,實則不過是他生前留下的兩枚舍利子,既是他畢生武功的凝聚微縮,也是他意識的殘留,原本絲毫不可能碰面的兩人,卻因此產生一場隔空的交流。 崔由妄冷哼:“自然是同時!” 鳳霄:“那你就是在撒謊,就算你當時武功天下第一,也根本不可能同時應付六名宗師級高手!” 崔由妄怒斥:“無知!你當那時的天下第一,與你們現在這般敷衍應付嗎!本座想要殺你,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鳳霄滿不在乎:“那你動手吧,千萬別手軟,說不定你還能像那些神仙一樣奪舍重生,頂著我的軀殼再世為人呢?” 崔由妄陰惻惻道:“我既留下這兩枚舍利子,你怎么知道不能?” 鳳霄哈哈一笑:“你做不到,所以你在猶豫!你消滅了我,也會跟我同歸于盡,你舍不得,這么多年了,雖然你只是舍利子,但你也擁有崔由妄生前留下的些許意識,你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與你交手對話的我,又怎么舍得輕易消滅我!” 凝聚為人形的光影微微顫動,似被說中心事,又似陷入沉思。 鳳霄絕不會放過任何能夠消滅敵人的機會,哪怕眼前這位是同門前輩,他也毫不猶豫出手反擊! “郎君!” 裴驚蟄驚恐地看著鳳霄的身體猛地一震,口鼻緩緩出血。 鳳霄雙目緊閉,根本不曾聽見他的呼喊,反倒是面色從青白交加,逐漸變為泛著一層淡淡黃色,便似俗話里說的面如金紙。 金固然是一種美麗的顏色,但若練武之人出現這種面色,基本上離死就不遠了。 三顆冰芝丹喂入鳳霄口中,僅僅是讓他的臉色稍稍有點起色,然而就在眾人以為出現轉機時,情況卻急轉直下。 明月說鳳霄此刻正與自己的心魔斗得不可開交,成則生,敗則死,只有這兩種結局。 當時崔不去靜靜站了片刻,而后便轉身離開,該干什么干什么去了,若非他把自己救急的丹藥給了鳳霄,若非喬仙的臉色難看成那樣,裴驚蟄幾乎要以為崔不去根本不在意自家郎君的生死,甚至在心里暗暗高興呢。 但現在,向來無往不利,驕傲任性的鳳二府主,也許當真會折翼于此。 裴驚蟄輕輕嘆了口氣。 鳳霄在他心目中幾乎無所不能,他根本不愿意去想象這種可能性的發生。 他不敢去碰鳳霄,此刻對方肌膚如火guntang,稍有外力接觸,都可能釀成不測。 郎君,您如果能醒過來,大不了我就再讓扣幾回俸祿就是了。裴驚蟄咬咬牙,許下一個讓他心痛的愿望。 他想了想,又在心里加了句:您不是喜歡跟崔先生過不去嗎,要是出事,以后朝廷派個新人接管解劍府,他肯定會很快忘記您這個老冤家的。 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冥冥之中觸動了鳳霄的心弦,后者體內兩股真氣的確已經到了殊死之爭的時刻,相持不下,誰也不肯退讓半步,屬于崔由妄的那股真氣強橫霸道,以橫掃一切的姿態狂涌而來,卻被鳳霄硬生生攔下,后者并不一味硬抗,他狡猾地尋找任何能夠打擊敵人的辦法,伺機而動,令“崔由妄”深惡痛絕。 “爾等鼠輩,不配自稱魔門中人……” 鳳霄哂道:“你還真把自己當崔由妄了?你不過是崔由妄上升武道不成,身死魂消之后,殘留人間的兩枚舍利子,就算真的崔由妄來了,我也要他知道——” 他腦海深處很清醒,自己面前這個所謂的“崔由妄”,不過是走火入魔幻化出來的虛影罷了,也許它的確繼承了崔由妄的真氣,但說到底,只是不容于本來武功的外來入侵者,今日自己若不能將這股真氣化為己用,或者強行將其打敗壓制,那么等待他的,便是像崔由妄一樣的下場。 這應該是他練武以來遇到最為兇險的一關,但鳳霄遇強則強,從來不知妥協認輸為何物。 也許,這世上的確有人能令他退讓,可也絕不會是眼前,此處。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豪言擲地有聲,鳳霄采取前后包抄的策略,在周旋許久,自忖調息過來之后,終于向敵人正式宣戰。 “崔由妄”似被激怒,咆哮一聲,同樣毫不猶豫反撲過來。 劇烈的震顫之后,眼前迸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鳳霄只覺渾身灼熱,血液沸騰翻滾,急于沖破皮膚的桎梏往外噴濺,經脈翻江倒海似的被不斷扭轉著,痛苦一波接一波地涌來。 未知過了多久,所有風波痛楚終于緩緩平息,鳳霄慢慢睜眼。 崔由妄不見了,那道虛影已經徹底消失,身體內外透著暖洋洋的慵懶,戰勝敵人之后的感覺如此美妙,筋骨血rou都不由自主發出舒適的呻吟。 放眼望去是綠瑩瑩的一片。 似新種下的嫩苗農田,似婆娑搖曳的竹林,似布滿荷葉的碧波,柔軟撫慰著他大戰之后的疲憊。 還有一個人,站在那濃綠的中央,笑望著他。 鳳霄動動手指,那人便來到跟前,帶著熟悉的病容,和冰冷冷的神色,不言不語,只是凝望著他,任憑鳳霄的手指從自己臉上滑過,挑開衣襟,露出常年不見天日的肌膚。 崔不去握住鳳霄的手腕,低低一嘆:“蕭履死了。” 鳳霄愣了一下:“怎么死的?” 崔不去道:“他與你一戰之后,同樣受了重傷,明月帶人追上他,將他擊殺了。” 鳳霄如釋重負:“匪首伏誅,十三樓那幫人群龍無首,就再也掀不起風浪了。” 崔不去微微笑道:“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我會為你請功。” 鳳霄也笑:“我不需要你為我請功,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他輕佻地勾起對方下巴,崔不去的蒼白臉頰很快浮上一抹淺淺的紅,想要后退,卻罕見地沒動,眉間露出隱忍,別樣動人。 鳳霄慢慢靠前,幾乎要親上去的模樣,但他突然頓住。 崔不去面露不解。 鳳霄忽然冷笑:“還能窺見我的心魔,借此迷惑我,不錯!” 他忽而反手屈指,毫不留情捏住崔不去的脖頸,用力一收,“崔不去”瞬間化為齏粉! “為什么……會發現……”敵人的聲音若有似無傳來,帶著不甘與挫敗。 鳳霄大笑:“因為你所能變出來的,只是我幻想中的崔不去!真正的崔不去,絕不會說出一切都是我的功勞這種話!” 斗智斗勇的過程中,他逐漸有了心得,在心境之外又設了一重假想偽裝,果然引蛇出洞,自投羅網。 仿佛蒙塵茶幾被一掃而清,靈臺重歸明澈,翻涌不止的真氣逐漸平靜,又悄然無聲地凝聚起來。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鳳霄發現,他的武道境界,似乎陰差陽錯更進了一層。 “崔由妄,你輸了!” …… 郡守府的花廳之內,座無虛席,鴉雀無聲。 縣城內所有大戶,幾乎都被“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