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滿朝文武幾乎異口同聲道:“微臣以為,唯有謝相堪當此任。” 他只好慢騰騰把邁出去的半只腳縮回來。 好像他假裝沒有人看見,就真的沒有人看見一樣。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用來形容下朝后鳥作獸散的狀況再合適不過。 當然了,除了謝相,他要么是儼然一副領軍形象走在最前面,他的步履不疾不徐,卻始終沒人越過。要么就是被光熙帝留步,出來后便成了走在最后面。 謝相大概從來不屑和人為伍,大多是旁人攀附于他。 但是今天謝相落在最后頭的原因并非被光熙帝絆住了腳。 謝相一如既往的衣冠楚楚,長身玉立,辨不清神色。 鄭侯爺一手捧著解下特制的烏紗軍帽,神情狼狽不堪。 至少從江煊的角度看過去,反倒是謝槐玉更像軍侯些。 “離建章公主遠一點。”謝槐玉的聲音清冷。 江煊小心翼翼的聽墻根,沒想到第一句就信息量龐大,差點沒讓他兩眼一抹黑栽個大跟頭。 “鄭侯爺,不論你對公主揣的什么心思,鄭太后在世一日,你便要對她獻一日殷勤,并且是不得不對她百般殷勤。”謝槐玉面無波瀾,說的話卻字字誅心,輕而易舉卷起鄭岱心底一陣驚濤駭浪。 不待鄭岱有所回應,謝槐玉譏笑,“難道不是么?” 鄭岱被戳中私欲,臉上的風度再也掛不住:“我即便當真對公主唯利是圖,那也不干你的事。” 謝槐玉一派從容不迫,仿佛這世間的所有事都盡數在他的運籌帷幄中。 “聽說胞弟鄭寅即將參加明年春闈?他的大好仕途,可全都掌握在你手上了。” 此時躲在柱子后面的江煊滿臉震驚,他總感覺自己好像有重大發現。 他摸了摸腦袋,想不明白自己電光火石間為什么會冒出這種臆想。 如果說,謝相對建章公主突如其來的上心,算臆想的話。 第17章 聽墻根這件事自古有之,江煊卻是生平頭一回干。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他對此事得出的唯一經驗就是,以后再也不要聽墻根。 難怪父皇坐擁天下,都不會整日里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秘密揣在肚子里擱得久了,難免不是一種煎熬。他又不能輕易找旁人傾訴,而且是和江窈相關的事,自然是要告訴江窈的。 今日他在東宮被太傅絆住了腳,老生常談,嘮叨得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便沒有去鳳儀宮等江窈散學。 沒想到太傅前腳離開東宮,后腳又去御書房把他告了一狀,說他目無尊師,吊兒郎當。 光熙帝把他召去訓了一頓,說他是朽木不可雕也,罰他在東宮讀書寫字,閑暇之余不許同人頑鬧,東宮凡有違令者,一律統統二十大板。 這下好了,連他身邊的大太監平時見著他都膽戰心驚的,那叫一個謹言慎行。 于是他更郁悶了,有話憋在心里頭不能說,又不能找人解惑,整個人跟個霜打的茄子似的,垂頭喪氣,腮幫子rou都瘦了不少。 如此一來,便蹉跎了七八日。 等他在去找江窈時,江窈正在忙著做紙鳶,可謂是不亦樂乎,整個人跟在棉花堆里滾過一圈似的,見誰都笑吟吟的,溫溫婉婉,有再大的心事,見著她笑一笑,似乎都能撫平褶皺。 說是做紙鳶,實際上紙鳶里面竹制的骨架早已由工匠做好,排列的整整齊齊。 江煊剛進鳳儀宮時看到庭院中間圍成個方陣的紙鳶雛形,一時間傻了眼,不說成百上千,這得有大幾十個吧。 江窈則不以為然,她負手立在檐下,看著底下的隊形,大有一副校長看早cao的架勢。 “你這忙什么呢?”江煊表示理解無能,“若是你想放紙鳶,鐘意什么花案樣式,命人直接去做不是更好?” 江窈給了他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沒搭理他。 連枝給她擺了個長案,上頭堆著宣紙。 江窈拿起最大的判官筆,煞有其事的蘸了蘸墨。 “皇姐,放過它們吧。”江煊上前一步,把宣紙護犢子一樣護在身后。 “休得胡鬧。”江窈老神在在道。 江煊聽到她神似太傅的口吻心下一躁,礙于連枝等人在場,他只好壓低聲音:“皇姐,我有正經事和你說。” 江窈忍俊不禁:“說的好像你之前找我說的都不是正經事一樣。” 見她一門心思撲在紙鳶上,江煊本著舍己為人的精神,不如先替她排憂解難。 他不忘提點起江窈:“依我看,畫個小蜻蜓,小蝴蝶就很好,既賞心悅目,又省得你費心思。” 其實他心底的真實想法是,總歸紙鳶是要飛在天上的,到時候只可遠觀,便也看不出來畫技拙劣了。 江窈出師不利,還沒落筆就滴下墨漬來,團在宣紙中間。 她索性將判官筆塞到江煊手里:“來來來,筆給你。” 江煊一個勁的推辭:“既是你誠心想畫,定是想圖個彩頭,自己畫出來的瞧著都比旁人的討喜幾分。” 江窈告訴他真相:“我給連枝她們畫的。” “原來是這么回事啊。”江煊恍然大悟道,“在鳳儀宮當差真正兒是可憐見的。” “彼此彼此。”江窈拐彎抹角的擠兌道,“哪里比得上東宮,個個如履薄冰,腦袋栓在褲腰帶上當差。” 江煊看她鬼畫符了半天只畫出一堆烏七八糟的廢稿,他現在可沒心思和她抬杠。 連枝任勞任怨的給她收拾狼藉,時不時夸一句:“殿下這畫的是只仙鶴吧。” 江煊湊過去看了一眼,當即評判道:“明明是只烏鴉。” “我畫的是……”江窈喏動著唇,始終沒吐出最后兩個字,忽然撂下判官筆:“今兒先到這兒吧!” 江煊揪著她身上的瓔珞,就這么一路把人牽到內殿。 “究竟什么事啊?整的跟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似的。”江窈換了一副嗲里嗲氣的強調,“太子爺,您敢不敢再矜持一點。” “歸根到底,東宮現在各個如履薄冰,什么腦袋栓在褲腰帶上當差,都和你脫不了干系。”江煊正了正神色,嚴肅的告訴她。 “我聽著呢。”江窈從他手上小心掰扯回瓔珞。 “若非我前幾天聽見那么一樁事,便不會心神不寧,太傅不惱羞成怒,父皇也不會懲戒于我。”江煊說得頭頭是道,很有道理的樣子。 江窈當然不會相信,她“嗤”一聲,“你怎么不說,若非母后嫁給父皇,便不會生下你,你也不必cao心眼下這諸多事。” 江煊氣得跳腳:“你這是偷換概念。” 江窈嗔眼看他:“你才是強盜邏輯。” 一旁端著茶壺正準備送進來的連枝:“……”她都快給這兩個小殿下跪了。 “事情是這樣的,那日下朝后,我一不小心聽見謝相和鄭侯說話,這才知道——”江煊頓了頓,學茶樓里的說書先生存心賣關子,只可惜桌上沒有醒木。 江窈顯然抓錯重點:“一不小心?” 江煊清清嗓子,試圖掩飾自己的做賊心虛。 “知道什么?”江窈捧起茶杯,總要適當性捧一下他的場。 “謝相義正言辭的叫鄭侯離你遠一點。”江煊說完后,自己都禁不住佩服自己的概括能力。 江窈狐疑的看著他:“我才不信,謝相肯定是在威逼利誘鄭侯,甚至不惜用一些卑鄙下流無恥的手段。” 江煊一臉惶恐:“皇姐英明。” 江窈本來只想詐一下江煊,畢竟她覺得謝槐玉不會因為自己去找鄭岱的麻煩。 因為原著里面,她被弄死的三位駙馬備選人中,并沒有鄭岱的名字。 她捧著茶杯的手緊了緊,想不通,摸不透。 難道是自己誤打誤撞被罰去靜安寺思過,和他有過一面之緣導致的? 如今回想當時的局勢,應該是他剛查完廣陽王府的案子,他對外宣稱的所謂班師回朝,實際上要晚幾天。 也就是說,他是在提前回長安路上遭遇的刺客。 但是有一點,她不能忍。 他憑什么管她的婚姻大事,他一不是光熙帝和許皇后,二不是天上的月老,他算老幾啊。 活該他孤獨終老,誰教他整天瞎拆自己的cp。 自己一個人孤獨終老還不夠,非要拉著別人和他一起孤獨終老才行么。 簡直太滅絕人性了。 江窈決定,她也要棒打鴛鴦。 來啊,互相傷害啊。 擇日不如撞日,江窈命人備好馬車,一路去了廣陽王府。 雖說鄭太后前陣子囑咐她莫要與廣陽王府的人,可是她又不是正兒八經豆蔻年華的小姑娘。 那話怎么說來著,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更何況,她此去就是專程替人解憂排難的。 江鏡莞自從那一日登高淋雨后便染上風寒,纏綿病榻至今都不見好轉,約莫是要留下病根。 女兒家的身子無論講究富養,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身子骨方面。 尤其是在古代,生兒育女那都成了女兒家的本分。 袁氏為此終日以淚洗面,整個廣陽王府本就破敗,再加上當家主母郁郁寡歡,江窈一踏進去頓時呼吸都沉重起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袁氏今日去靜安寺燒香祈福去了,并不在府內。 江窈看著躺在閨閣里奄奄一息的江鏡莞,她伏在塌前喚了聲“郡主”,塌上人氣若游絲嗯了一聲。 江鏡莞的貼身婢女附耳告訴她:“公主殿下不必過分擔憂,郡主這幾日以來,氣色已見好了,只是夜里常常咳醒,睡得不甚安穩,這會子正補眠呢。” 江窈不便多在此停留,臨走前對她念叨了句:“不如你嫁給鄭侯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