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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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象旭始終沒有對自己的立場松口,沈南逸壓根不在意。他召開編委大會,說白了就是下達通知。論戰文板塊本由沈南逸負責,別人插不上手。這成了鐵板釘釘的事,只等印刷出刊。 實則李少不怕來自業界人士的批評與討論,他們甚至很歡迎“論戰文”板塊不斷接收投稿。他擔心有人故意曲解沈南逸的意思,而當今網友大多只看“點”,不看“面”,逮著一個截圖就能高潮。 明明是在講理,對方卻要上綱上線。當藝術背負了它本身不該具有的責任時,就顯得不那么純粹和隨心所欲。 圈子里傳得近乎妖魔化,真正就事論事的人反而沒幾個。多數人過完嘴癮,等待沈南逸再吃敗仗。 現在這輿論形式、總體環境的復雜可比前幾年更嚴峻,別還沒有完全地表達自己思想,先進局子喝一壺。 多數人認為沈南逸是必定要進去的,至于后果如何,問題大不大,有待商榷。 晏白岳當然知道個中緣由,他回北歐之前給沈南逸打電話。他說知道沈南逸會做這件事,但沒想到這么快,他侄子那伙人還沒出來。 和你那邊沒關系,沈南逸說,這是我本來就想做。你提出建議很恰巧而已。 晏白岳笑了聲,沒有再提文章。轉而問他家里小朋友是不是快出名了,做事還是悠著點。畢竟你進去了,誰來照顧他。 沈南逸嗯一聲,說魏北不需要誰照顧,他該是獨立的。真要出什么問題,也不是現在。不會影響魏北。 沉默片刻,掛電話前晏白岳說,南逸,當年二十四歲的我,肯定會羨慕如今的魏北。 他出現的時機太好了,在你選擇定下來的年紀。 沈南逸沒再過多解釋,甚至感情一事輪不到別人評議。他掛了電話,說一路順風。 人間四月天來得很快。悄無聲息,枝頭的明黃冒了尖,大片大片的花卉開到荼蘼。凋零花瓣落一地,任由行人的腳底踩得凌亂不堪。綠色,四處都是綠色。 整個城市因由暮春的降臨而明亮起來,雨水減少,天往死里藍。明黃的日光襯著潔白云朵,像透納的水彩畫。大面積的黃綠與湛藍交相輝映,色彩如潑且層次分明。 是自然,又高于自然。 魏北在南方錄制了兩期綜藝節目,一直待到四月中旬。謝飛與問他感覺如何,魏北沒多說,只片刻后搖了搖頭。 他確實不太喜歡上真人秀,一是節目組需要他“立人設”,類似那種忠心守護女嘉賓的傻白甜小鮮rou。二是偶爾會涉及“講故事”,能誠實地直面過往,這屬于個人覺悟。但搬上臺面來講,就跟當眾脫衣似的,多少顯得不雅。魏北不愿意。 互動環節,需要他偶爾與女嘉賓制造曖昧,如此才能炒得節目有看點、有爆點。來參加綜藝的某位女星很中意魏北這一卦,甚至私下表示如果兩人搞得好,以后給他介紹資源。 女星后臺挺硬,朝她示好的男嘉賓數不勝數。唯魏北不置可否,沒干脆拒絕著撕破臉,只另尋話題搪塞過去。 他如今已學會怎么回避那些不愿回答的問題,自己是否變了。他知道,肯定是有變化。 兩年前的魏北或許會對這種誘惑嗤之以鼻,冷笑諷刺。而現在就算依然不接受,也不會再當眾下人面子。 魏北還是魏北。誰也不能說他拋棄了什么。仿佛銳利的刀刃配了鞘,裹住鋒芒。 謝飛與說:“北哥你要是不喜歡,以后我回絕這些邀請。咱們安心拍戲,偶爾接廣告。” “嘗試一下也沒什么,”魏北不在意道,“總得嘗試后才知道自己適不適合,喜不喜歡。” 他比較在意的倒不是上綜藝如何,《詩與書》的第二刊已如期發行。魏北讓謝飛與大老遠地找書店買一本帶來,他匆忙翻到論戰文板塊,果然是沈南逸的“十問”。 為了過審,沈南逸最終沒有明確地使用“審核”二字。僅僅是以“十問”為題,拋出了一些問題。這些語句雖已相當收斂,若真要被人拿去在逐字杠,依然大有文章可做。 比如“什么是自由,什么是平等。放棄自由而得到的平等,最后是否會同時失去自由與平等。”;比如“創作不應受限,在藝術中宣揚某種立場/觀點正確,是否不合理”;比如“欣賞、消費某類作品,是個人之自由。那么采取籠統切割的方式,是否太武斷且不高明”;比如“主流作品與非主流作品的界限在哪里,是否應當模糊這種界定,如何去做。”;再比如“嚴肅文學并不缺乏情色元素,且大量存在。情色小說卻不被普遍大眾承認,甚至不歸入文學。其中矛盾又在何處。” 沈南逸提供了這樣寬松的討論平臺,再給出數個提問,簡直是場抒發己見的狂歡。魏北點開《詩與書》雜志的官方微博,不少人在最新微博下針對“十問”提出自己的見解。 隨時間推移,發散地愈來愈廣。甚至有人已脫離問題本質,開始質疑某些社會問題。不久,一篇名為《知名作家混淆視聽,攪亂渾水究竟意欲何為》的文章爆了出來。 “保守派”與“激進派”分兩端,各種言辭或理智或激烈的微博充斥“十問”廣場。熱度不斷攀升,魏北看得后背發涼。好些犀利的文字刺得他毛骨悚然。 在節目拍攝期間,魏北多次想主動聯系沈南逸,卻始終不敢。他自我安慰,認為這不過是一次較為熱烈的問題討論罷了,不至于上升到其他層面。 后來實在憋不住,魏北給沈南逸發了微信:最近還好吧。 沈南逸只平淡回復:好好排節目,不必擔心。 自兩人從京城回來,冥冥之中很多事就變了。魏北承認自己耽于性事,也沉溺愛海。時至今日他才想明白,為什么當初沈南逸會寫:愛是沒有理由的。 這個人身上始終帶著你中意的特質,哪怕時隔多年再見面,你依然會為他著迷。更何況,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從未分離。 那晚魏北引軍入城,放縱沈南逸占有他。躁動血液的流淌是不會說謊,guntang且清晰的熱度也不會。他于黑暗中閉上眼,聽著男人粗重喘息,從此舉手投降。 又好比那日在醫院,身后是書桌,身前是沈南逸。魏北退無可退,或許也不想再退。便輕輕地,主動地往前蹭了下嘴唇。那是邀吻,也是妥協。 向沈南逸妥協。向愛意妥協。即使他明白,或許沈南逸更早就破了金身,在魏北這里丟盔棄甲,甘愿受俘。 第二期雜志帶來的熱度,沒多久便消散。魏北提心吊膽地過了段時間,來勢洶洶的洪水終于平復。 春天即將接近尾聲,電影宣傳再次如火如荼。距離五月上映已不遠,廣告和錄制綜藝的行程接近尾聲。魏北向來低調,不怎么過多在網絡分享生活。除非電影或節目官方艾特他,否則連轉發也沒有。 關于沈南逸和魏北的緋聞也淡了。時間能沖刷一切,包括削弱人們的記憶。每天都有太多事發生,誰又能清楚記得某年某月發生過什么。 除了魏北。 他會記得一切,細致到那天是晴天或下雨,甚至空氣里彌漫著什么味道。他記得四月十二日傳來的消息,魏忠國在工地砌磚時,墜樓身亡。他記得四月十三日,養老院傳來噩耗,奶奶去世。 就在魏北以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時候。 生離死別,始終是躲不過的。有些事,永遠也沒機會好起來了。 對于魏忠國身亡的消息,魏北沒有太多觸動。他從小未曾感受過濃烈父愛,魏忠國于他,無非是個有血緣的陌生人罷了。 只是魏北不曉得如何向魏囡解釋,告訴她從此以后,你沒有父親了。 沒來得及去處理魏忠國的遺體,翌日,從年初便被看護告知時日不多的奶奶,也沒有挨過這個春天。 兩輩人,母與子,似心有靈犀般相繼離開。 魏北得知奶奶的噩耗時,還在節目組。他甚至沒哭,只沉默地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任由謝飛與嚇得想砸門,也沒露面。那些兒時記憶,如雪片般堆積起來,一春一夏,秋去冬來。 他抱著膝蓋,雙眼無神地坐在床上。整整一個通宵,沒能入睡。第二天,魏北敲響謝飛與的房門,他說我要回錦官城。 我有很重要的事。 魏北知道自己不能垮,要冷靜。冷靜。囡囡沒了父親,他失去奶奶。這是不幸的事,但他們無法逃避。 意料之外的是,等魏北趕回錦官城,奶奶和魏忠國的遺體已送入殯儀館。公墓早就挑好,且續費三十年。 在靈堂里,站著個男人,他讓助理聯系司儀與其他事物。魏北憋著口氣,怕氣兒一松,他就不能承認里面躺著誰。 沈南逸轉身看他,眼底情緒復雜。年輕人臉上蒼白,連夜趕回憔悴得很。魏北猶豫地、甚至有些懦弱地站在靈堂之外。他看著沈南逸,眼睛紅透了。 沒事,有叔叔在。沈南逸朝他招手,指間夾著煙。他站在那兒,仿佛一切都有了支柱。 半晌,魏北瘋了似的跑進去。他撲到奶奶的水晶棺前,張大了嘴,沒發出一點聲音。他不斷地摸索著,隔著棺材,不知該把手放在何處。 奶奶。奶奶。魏北拍了拍水晶棺,又不敢太大聲,似怕驚著沉睡的老人。 您看看我,奶奶。不要睡了好不好,您看看我。 我是小北啊,奶奶。我回來了,我再也不走那么遠了。奶奶,您看看我啊! 我求您睜眼看看我。我求您了...... 沈南逸沒有上前阻止,他看著魏北無聲地歇斯底里。煙沒抽,直到最后煙灰滾落一地,他也沒有抽一口。 奶奶和魏忠國下葬時,才把魏囡從學校接來。魏北努力平靜地告訴囡囡,父親和奶奶都去了很遠的地方。 魏囡不愿走近,其實她腦子里對于死亡完全沒什么概念。她問,那爸爸和奶奶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魏北說。 魏囡就低下頭去,良久,她慢慢說,是不是囡囡不聽話。他們都不要我了。 魏北蹲下去,眼睛酸脹得厲害。他說,不是不要你了。是他們去很遠的地方旅行。 你騙我,魏囡突然大吼,哥哥你騙我!你騙我!他們都說爸爸和奶奶死了,人死了就是沒有了,再也沒有了!你騙我!這世上再也沒有奶奶和爸爸了! 魏囡的眼淚順著流,大顆大顆。她捶打著魏北肩膀,哭得好大聲。她說我再也沒有爸爸了,我再也沒有奶奶了! 魏北沉默著,隨她發泄。他想,我也沒有奶奶了。 沈南逸始終站在一邊,陰陽先生安排放置骨灰盒,最后蓋上大理石塊。等這些事都做完,一場葬禮也就落下帷幕。 前來悼念的人有奶奶生前的看護,她與魏北并肩而立,說你奶奶走得很安詳、很平靜。沒有掙扎,也算喜喪。她說你奶奶到死前,還是叨念你。說沒看到孫子成家立業,總歸不放心。 你奶奶說,人死之后,不曉得去哪里。但這輩子的人,都不要再去找她了。她這一生活得很累很辛苦,罵了不少人,也干過不少潑辣事。就讓她下輩子安靜地度過吧,與她血承一脈的人,便不要再相遇了。 “你奶奶偷偷在枕頭下藏了幾百塊錢,有字條說,是留給你的。她的印象里,你始終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需要人撫養。奶奶其實很愛你。” “她不知摸過多少次,這個信封。起了毛邊,也沒讓任何人發覺。前天給她收拾遺物,這個我就交給你了。”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你呀,和你的父親、meimei,都不要再去找她了吧。” “讓她下輩子幸福遂意,別有任何牽掛吧。” “但她始終愛著你。” 魏北說好不哭的。人死了就是山水一別再不相逢,往日的愛也好恨也好,善良也好齷齪也好,統統一筆勾銷。 有人說閻王記得你生前的惡,所以壞人都是要下地獄的。騙小孩罷了,魏北知道。 他從看護手里接過信封,這天分明陽光特燦爛。一點也不陰郁,一點也不叫人傷感。可魏北忽然好難過,他依然沒能從奶奶徹底離開的事實中抽離。 小時候奶奶跟他講,楚霸王自刎烏江,何其悲壯。那戲詞里念得聲淚俱下,魏北卻不太懂。他問什么是死了,奶奶說,死了就是不回來了。從此陰陽相隔,再也不見面了。 手里捏著信封,外人都離場。生活還是得繼續走,魏北身邊唯有魏囡與沈南逸。 沈南逸攬著他肩膀,說了句,沒事。有我在。 魏北猛地嚎啕大哭起來,他緊緊牽著魏囡的手。沈南逸扔了煙頭,全力抱住他。人再怎么成長,又有幾個能平靜地面對死亡。 他說我難過,又說后悔。魏北說再也沒人這樣愛我,再也沒有人像她這樣照顧我。 可他也毫無機會去回報了。魏北單手抓著沈南逸的前襟,哭得毫無形象。 沈南逸拍了拍魏北的后背,他輕聲說不要怕。我照顧你。 魏囡抬頭看著他們,那一瞬她感知到魏北和沈南逸之間的某種不同。是依賴,是感情,也是密不可分和無可替代。 她的年紀不足去全面認知兩個男人之間的感情,她是第三次見到沈南逸,卻敏銳地知曉,從今往后他們將會長久地生活在一起。 那天沈南逸對魏囡說,你可以叫我叔叔,也可以選擇不叫我。 甚至等你長大后,可以選擇像魏北這樣直呼我的名字。 我叫沈南逸。 魏囡很聰明,但不夠自信。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說我叫魏囡。你可以叫我囡囡。 他們兩手交握之時,魏囡隱有直覺。或許因為魏北,她將會叫這個男人一輩子的叔叔。 僅稱呼一事,以小見大。沈南逸手把手地教會了她平等、寬容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