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阿俏這一起身,寧有信也不動聲色地跟在她身后。沈謹見了,略皺一皺眉頭,但大約沈謙事先囑咐過,因此他也沒說什么。 阿俏隨著沈謹來到外面的大廳里。 如今這山莊的宴會廳也早已是一片死寂,二樓的陽臺上再無佳人憑欄而立,廳中的大圓桌旁也沒有了高朋滿座。 鄰省大帥任伯和就是在這里被射|殺的。 如今宴席猶在,只是無人來收,甚至那只擺滿了各種各樣美酒佳釀的長長的手推車也還停放在大廳正中只是美酒佳釀到底只是由權力與武力護衛著讓人欣賞,一旦這些都消失殆盡,便縱是美酒繽紛,也再無人記得。 想到這里,阿俏不禁小聲問沈謹:“那位三姨太……” 說實話,阿俏對姜曼容,也不是全無佩服之心。想那姜曼容,出身自是一窮二白,甚至年紀輕輕父親就得了重病過世,全無倚仗,如今照樣憑借一己之力為自己謀取一切。且不論她的手段正當與否,只憑這份心氣兒,阿俏便也無法將她視作一個平庸的對手。 沈謹回應:“詳情二弟都會與你一一說清楚的。” 他只將阿俏與寧有信帶至長廊的盡頭,沈謙立在那里,獨自一人,望著窗外。 “士安,都交給你了。”沈謹嘟噥一句,轉身走了,自忙他的去。 沈謙則像是從沉思中被喚醒,轉過頭,見到兩人,他先是友好地向寧有信點點頭,打個招呼,隨即轉臉看著阿俏。 “都已經解決了。”沈謙微笑著靠近,阿俏這才能看清他雙眼中布滿了紅絲同樣是一夜的不眠不休,阿俏他們畢竟只是“靜候”而已,不似沈謙,有無數要務需要及時處理,各種各樣的人物需要對付,稍有不慎,便滿盤皆輸。如今沈謹這樣人前直接宣布一句,“一切都搞定了”,這背后蘊含了多少兇險,旁人又付出了多少努力,這些都不為人所知。 “你,你可還好?”阿俏擔心地問。 沈謙見她不加掩飾地表示關心,心內甜蜜,向他的姑娘露出微笑,點頭說了聲:“好!” 阿俏微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卻想起母親和弟弟,趕緊抬起頭,張口欲詢。 沈謙卻再一次精準地堵住了她的話頭,他看向阿俏身后的寧有信,“我想請表兄送你先回城,母親和浩宇會在聚寶門等你,這樣可好?” 他故意提出讓寧有信送阿俏回去。一來寧有信能令阿俏安心,二來寧有信這個人物,讓他像現在這樣留在“玉蟻山莊”里,也的確會有些問題。 而且沈謙不加別的稱呼,直接稱有信為“表兄”,其實要真論年紀,沈謙比寧有信還要大上一兩歲這是一見面,毫不猶豫地,又將了一軍。 寧有信一下子也明白過來,臉色有些發白,但他到底還是點了頭,冷冷地說:“放心吧,我一定會把阿俏平安送到地方。” 如此說定,阿俏卻終要與沈謙短暫分別。 阿俏深吸一口氣,心里默念,要表現得信任一點,多信任一點。 她剛要開口,只聽沈謙壓低了聲音說:“阿俏,你既信我,我這一輩子,必不相負。” 阿俏一怔,心想難道眼前這個男人會讀心? 沈謙已經低低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輕柔而悅耳,就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細語,始終在阿俏耳畔回蕩。沈謙輕輕將阿俏一推,說:“去吧,記住無論什么事,都不要自己扛著。” 無論發生什么,都要相信他能像昨夜一樣,神兵天降地出現在她身邊,什么都兩個人一起面對。 阿俏“唔”了一聲,也記掛著母親與弟弟,轉身隨著寧有信一起出去,走到長廊的那一頭,見沈謙還立在那里,此刻伸出臂膀向她揮動,她這才放心,轉頭離去。 回城的車上,寧有信一直坐在阿俏身邊。阿俏滿心想要問寧有信別來的情由,可是寧有信始終別過頭,凝神望著窗外。阿俏想起此前舅父舅母上門求親的事,原本想說的話,也只能吞到肚里。她有些摸不清寧有信到底是個什么心思,只是昨夜她相信自己表現得還算明確,不至于讓寧有信生出什么誤解,只是……好像她曾經短暫地在姜曼容那里失過一會兒神智,那前后的事情,她現在想起來,也不能確定是真的還是自己的誤解。 一時車行至聚寶門。昨夜省城宵|禁,據說曾經有些地方乒乒乓乓地好生打過一陣。到現在交通才剛剛恢復,所以聚寶門跟前非常擁堵。阿俏坐在車里,只見半天還挪不動窩兒,一下子急起來,將身體探出車窗張望。 遠遠地,她聽見呼聲:“阿俏” 阿俏又驚又喜,轉頭向為她開車的司機說:“師傅,我已經到了,多謝你相送,我先下車了。” 她也沒忘了對寧有信說:“有信哥,一起來見見我娘。” 寧有信在另一邊,也拖拖拉拉地下車。 阿俏卻等不得了,徑直朝遠處的人揮手,大聲說:“娘,二姐,浩宇!” 是的,阮家人里,寧淑,阮清瑤,還有阮浩宇,此刻都聚在聚寶門前,一直眼巴巴地看著往來的車輛,一輛一輛地辨認里面有沒有她們的親人。 阿俏哪里還顧得上其他,徑直從緩緩挪動的車流里穿過去,奔到三人面前。她倒是沒注意,寧有信沒有跟上她,而是消失在車流人潮之中。 她先是拉住浩宇的手,上下左右都看了,只見阮浩宇臉上帶著些新傷,眼睛下有好大一塊烏青,嘴唇邊破了一大塊,看上去剛剛才止了血,上過了藥。他脖子上也有被人掐過的瘀痕。阿俏一咬下唇,貝齒在唇上留下深深的牙印兒。她輕聲問:“浩宇,你沒事吧!” 阮浩宇得意地一挺脊背,說:“姐,昨晚我可是一點兒都沒給姐夫丟人!” 接著他又描述起昨夜是怎樣與歹人斗智斗勇的,什么先是保存實力,靜觀其變,后來則看準時機、驟然發難,又是什么毫不畏懼,幫著姐夫的人力擒兇徒什么的。阮清瑤則在一旁涼涼地說:“看這小子現在神氣,士安的人剛把他送到媽這里的時候還不是哭成一團。” 阮浩宇立即轉臉,沖阮清瑤怒目而視:“二姐,你怎么可以隨意污蔑我?” 阮清瑤則一瞪眼:“看你現在說得神氣,給你上藥的時候不還照樣掉金豆兒來著的,一個勁兒地直著脖子叫,姐夫,姐夫……” 旁邊寧淑可再也顧不上兒子和長女斗嘴了,上來先緊緊地擁住阿俏,在她耳邊小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娘昨夜接到浩宇被綁的消息,早已亂了方寸,一時便沒顧上你,沒能守在電話跟前……” 她現在越想越害怕。 昨夜真是兩頭難以兼顧,一面是親兒子,一面是親閨女。她本能地覺著浩宇那邊的事更緊急,立即先收拾了所有的現洋,準備按照綁匪的要求去交贖金,阿俏那頭,便全然顧不上了。事后再想起來,其實要不是沈謹守諾,打電話回阮家無人接聽,旁人也無從得知阮浩宇的消息,從而施救。然而寧淑越是這樣想,便越發對阿俏心存愧疚。 阿俏被母親擁著,身上心頭暖暖的。 她以前總覺得母親寧淑更重視弟弟一些,而她是那個可以在外一放放好些年顧不上的女兒。如今看到寧淑這樣再無掩藏,真情流露,阿俏的心反而安定下來,知道寧淑手心手背都是rou,實在沒辦法了,才會出此下策。 而她,其實也早到了不該再讓母親擔心的年紀了。 “對了,爹呢?” 阿俏突然想起這茬兒,抬頭問母親寧淑。 如今阮家一家四口人在這聚寶門前團聚,甚至阮清瑤和弟弟meimei還不是一母所生。阮老爺子年紀大了,自然無人能苛責他什么,可是阮茂學呢? 這么多年了,阮茂學無論是在阮家菜的事業上,還是在子女的成長上,始終都是缺位的,而阮家鬧出的亂子,十九都有他摻和一腳。阿俏想,這個父親看上去貌似是個心腸柔軟的人,可是仔細一想,其實這是薄情如斯,心硬如鐵啊,昨晚阮浩宇和她都出了這樣大的事,這阮茂學竟然能不聞不問? 寧淑的身體很明顯地一僵,將臉背過去,沒有直接回答阿俏的問話。 旁邊阮清瑤聽見,開口“呵呵”地冷笑了一聲,說:“你問他老人家啊!問得好!” 阿俏想,阮浩宇畢竟是個男孩,年紀又小,在他面前或許多少應該維護一下阮茂學的面子,連忙搖搖頭,沖阮清瑤使個眼色。豈料阮浩宇“咳”了一聲,說:“三姐你問爹啊,爹昨晚在常姨娘那兒過的夜” 阿俏連忙瞪一瞪阮浩宇,心想這小子這點兒年紀,怎么就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大喇喇地說這些話。 “昨晚我出事了之后,娘先去找他,他竟然說常姨娘病重,要人陪著,將事情都推給娘。哼,這事兒他既然做得出來,就應該不怕我說吧!” 阮浩宇很明顯是忿忿不平,這孩子小小年紀,心中父親的頭上就已經掛了一個大大的“渣”字。 寧淑一字未說,足見阮浩宇說的都是事實。這孩子還不忘了討好阿俏,絮絮叨叨地說:“三jiejie,姐夫的人真是太帥了,怎么就那么準那么快,就找到壞人關我的地方的。對了,姐,你認得一個叫做阿仲的人么?那人看起來矮矮胖胖的,一點兒都不能打,可他簡直就是個智囊啊……” 阿俏心想,原來是阿仲啊…… 她別過臉,去看母親寧淑的神情,卻見寧淑好像對阮茂學的斑斑劣跡并不以為意。此刻寧淑正伸手阿俏額上的散發理整齊,憐愛地說:“阿俏,我聽清瑤和浩宇都說了,那位沈公子,聽上去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旁邊阮浩宇跟著打斷:“娘啊,姐夫真是個再好不過的人,我以后一定要跟姐夫一樣,千萬不能學爹。” 另一邊阮清瑤則似笑非笑地望著阿俏,伸出手指輕輕刮著臉皮羞她。 阿俏臉上微紅,正要抬頭向母親解釋兩句,忽聽遠處有人高聲招呼:“督軍回城了,沈督軍終于回省城來啦!” 第197章 只聽聚寶門外有人高聲招呼:“督軍回城了,沈督軍終于回省城來啦!” 聚寶門前立即響起一片歡呼。看起來本省民心所向,都只盼著本省形勢安定,而并不希望任伯和那樣的外省大員前來攪局。 聚寶門前堵著滿滿的都是車輛,沈厚的車遠遠地過不來。阿俏只聽遠處忽然一陣驚呼,接著有人難以置信地大聲說:“督軍過來了,督軍走過來看望大家伙兒了!” 這時候誰還想著交通擁堵啊,所有的人都干脆下車,列隊在路旁候著。阿俏踮起腳,果然只見遠處人頭攢動,眾人簇擁著沈厚,一起往這邊過來。沈厚與路邊候著的普通百姓一一握手,問候致意。 阮清瑤好奇地一拉阿俏的衣袖,壓低了聲音問:“聽說任伯和受了重傷,是不是真的?” 阿俏則悄悄回答:“豈止是重傷,已經過世了。” 這姐妹倆將各自經歷過或是打聽到的消息一對,再聽聽身后人們的議論,總算是拼出了昨夜省城里的大致情形。 原來,昨夜任伯和確實是精心策劃了一場奪取省城的陰謀,因此他才將省城政商兩界的要員都強邀至“玉蟻山莊”,打算扣為人質,并打算等奪下省城之后直接通過這些本省名流來穩定民心,推行他的新政。 然而任伯和調兵的行動一早就被監聽到,讓沈厚事先有所準備。而沈厚的對策則是明面兒上韜光養晦,在昆山鄉下種田,暗地里則調兵遣將,在各處布防,準備迎接這一場大戰。 可是誰也沒想到,任伯和竟然先一步在“玉蟻山莊”遇刺。 當夜省城內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其實是督軍沈厚的二公子遇刺,生死不知。當時省城內任系的人大為振作,而沈系的人心中不定,稍稍亂了陣腳。緊接著又有確鑿消息傳出來,澄清了在內訌中遇刺的人乃是任伯和。因為消息是從發往省城報社的電文中截獲的,所以無人懷疑其真實性。任系的人開始大為恐慌,當下分裂為兩派,一派主張立即返回“玉蟻山莊”,營救大帥,另一派則覺得大勢已去,打算干脆降了沈厚。 兩派分裂的時候,玉蟻山莊之中的談判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沈謙沈謹代表沈厚與何文山談判,最終談判的結果,是由沈系接受投降的任帥余部,而何文山則安撫收編忠于任帥的那部分舊部,回歸鄰省,并許諾他們將來有機會要為任帥報仇。 至于任帥的三姨太,從頭至尾無人提起。阿俏只聽見眾人都在議論任帥的死因。人們紛紛傳說在內訌中刺殺任帥的副官姓林,如今早已逃走。阿俏回想一下,記得自己當時被寧有信從二樓小廳中帶出來之后,就再也沒有聽到過姜曼容的消息,這人應該也已經隨林副官逃走了。 阮清瑤聽阿俏說起昨夜的驚險,也不由得咋舌,凝神想了想,斷定這姜曼容和林副官該是故意被沈謙和何文山放走的。 “只有放走了活的兇手,任帥的那些舊部才有個目標,有個靶子,這才不會輕易來找本省的麻煩,也才會甘心聽那個何參謀使喚啊!” 阿俏一想,確實是這個理兒。她在這些陰謀陽謀上,一點兒也不擅長,反倒是阮清瑤一眼就窺破了。阿俏少不了又贊了阮清瑤幾句,阮清瑤則得意洋洋,仿佛她是一個真正的謀略家。 “對了,你上回見過沈督軍了吧!”阮清瑤見沈厚的人越來越近,少不了要打趣阿俏兩句。 阿俏這時候卻直起身,在人群里左顧右盼,尋找某個人的身影。那個一路上默默無言,陪她到此的表兄寧有信,此刻竟然完全不見蹤影。 阿俏急問:“娘,您見到有信哥了嗎?” 寧淑一怔:“怎么,有信也來省城了?” 阿俏心想,何止是來省城了,關鍵時候還救過她的命。 無論有信對她是什么感情,阿俏都當他是最親最近的哥哥。這時候阿俏就再也等不及,也不顧沈厚等人已經將將來到近前,她索性直接轉身,從人群里擠出去,在聚寶門一帶焦急地四處張望。 “有信哥,有信,寧有信” 阿俏開口大聲呼喊,可是她的聲音卻被身后人們熱切的歡呼聲就此掩蓋。 她在茫茫人海中看了又看,到底還是沒能發現有信的身影。 寧有信,當真有信。當年他說過出息了會來娶阿俏,便謹守了諾言。此時他默默離開,可能覺得與沈謙相比,他還不夠“出息”吧。 在城門口的歡慶差不多一起持續到中午。寧淑帶著子女沒有等那么久,先回阮家去了。 到阮家的時候,大院里靜悄悄的。阿俏心想:難道父親阮茂學還沒回來?還是已經回來過,現在又到市府去上班了? 她仔細觀察母親寧淑,卻覺得寧淑對阮茂學在不在家好像完全不在意。她對家里人的態度一如既往地親切而自然,似乎昨夜的事兒對她完全沒有影響。 雖然阮浩宇總算是無恙歸來,可是寧淑還是不放心,給學校打了電話,給浩宇請了兩天假,好讓這孩子在自己身邊能多陪兩天。 阿俏與阮浩宇交談一番,覺得這孩子除了興奮之外,也仿佛一下子老成起來。他仿佛明白了父親阮茂學是根本靠不住的,而他的母親、jiejie們,這些真正關心他的女性親人們,以后要靠他來支持,靠他來保護。 “姐,我明白你和姐夫為什么那樣教我了!”阮浩宇想想前陣子逃學胡鬧,臉上不免帶了幾分羞愧,“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會總想著靠家里靠別人,我得自己先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再不要娘和jiejie為我擔心才行。” 說著他挺挺胸脯,說:“這兩天我好好陪陪娘,明天晚上我就回學校去。姐,你以前說的,功課要努力,身體要鍛煉,交友要謹慎,我全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