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這偈子她也聽師父說起過,起先渾不知該如何解,可是如今這等心境下,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令她的心安靜下來。 人從出生起,每一時每一刻,每一步……都是在走向死亡,這樣的宿命無人能夠逃脫。但這向死而生,重點,卻在一個“生”字上看你選擇怎樣地活。 阿俏似懂非懂,依稀明白了一些,趕緊向靜觀師太合什躬身:“多謝師父指點!” “傻孩子,你能指點我,我也能指點你,本就是佛祖西來的情由,何須相謝。” 靜觀師太說完這一句,再次緩緩閉上雙眼,整個人又陷入禪定。 這一天,原本阿俏她們都心頭惴惴,不知這“萬國博覽會”是否能順利度過這一天。臨到傍晚,一切順利,大家安安心心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去進食休息。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清脆的響聲,像極了年節時家家戶戶燃放的爆竹。 阿俏一聽這聲音,臉色就變了,也顧不上其他,只管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走了幾步。 這聲音斷了片刻,隨后又響了起來。這回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就是爆竹的響聲。 爆竹聲連綿不絕,噼里啪啦地一直響下去。阿俏聽見旁邊有商戶在問:“什么喜事,聽著是一千響的爆竹哦!” 一會兒爆竹聲止歇,沒過多久就有消息傳來,說是展會現場有一家商戶,截止目前,做到了一千份訂單,所以博覽會的主辦方特地燃放爆竹慶賀。 “一千份訂單?”聞者莫不咋舌。 好些商戶都是和“五福醬園”一樣,是由小作坊小生意的基礎上剛剛發展起來的,到此參加展會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夠以此為契機,擴大知名度,能發展壯大一些。可是一千份訂單,對于小本生意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字。誰家接了這個單子,說實話,都未必真能接得下來。 因此阿俏對這個“好消息”的真實性感到有點兒懷疑。 再者,她是經經歷過“仙宮”一事的人,爆竹聲和槍|聲到底有些區別,她大致能區分得出來。她能辨得出最一開始那幾聲脆響,并不像是爆竹聲,而后來的爆竹聲則像是為了掩飾而放的,包括這什么“一千份訂單”,也像是早就精心準備好了的說辭。 不就,只聽遠處山坳里一聲悶響,接著暮色漸沉的天空中綻放了一朵絢麗的禮花。 人人都望著禮花的那個方向。“真漂亮!”阮清瑤拍著手,神情像是一個小孩,說,“明兒晚上正式放禮花的時候,恐怕還要漂亮。” 她這么說著,袁平等人趕緊附和,一起表示對煙花的期待。 阿俏則努力穩定自己的情緒。 她相信現在表面的安全是很多人在暗中努力維護的結果。她作為一個被保護的,至少要做到相信那些在暗中冒了巨大風險的人,不能讓他們的努力付之東流。 還有最后一天,只要這最后一天能夠順利捱過去,這一屆“萬國博覽會”就算是圓滿結束了。 第五天的上午,大家已經都有些無心戀棧,各家都在清點近幾天來的成果,互相恭賀道喜。有些有意合作的商家忙著磋商,剩下的則大多歡天喜地將還沒有推介出去的贈品當做禮物,四下里大派送。展廳里氣氛極好,人們大多情緒高漲。 到了下午,原本文仲鳴要像剪彩那時一樣發表講話的,到最后卻還是改成了文署長親自到八處展廳看望慰問。 阿俏這邊,文仲鳴之前來過一回,人們對這位務實的經濟署長印象都非常好。他一到人們便圍了上去。 阿俏無意湊熱鬧,便一直在廳外候著。 這時候有人過來,向她打招呼:“這位小姐,我有些要緊的事不大方便,您能替我看一下這個公文包么?” 話猶未完,一個上等皮質的公文包已經塞到了阿俏手里。阿俏沒來得及拒絕,見那人轉身就要走,連忙說:“是什么東西啊?” 這公文包并不算太沉,可是也不輕。 來人是個穿著長衫,文質彬彬的中年人,他對阿俏說:“也不算是什么貴重物事,只不過是一些文件,不過對我來說很是重要,過一會兒會有人來找你取的。” “這么重要的東西,你自己倒是自己拿著啊!”阿俏一急,連忙高聲說,“回頭我怎么知道該交給誰,不該交給誰?” 那人已經掉頭走開,揮手沖阿俏搖搖,說:“一會兒阮小姐見到人,自然就知道了。” 阿俏不由吃驚:來人知道自己姓阮?可她對來人是什么來歷全然一無所知啊! 既然旁人將東西交了給她,那她沒辦法,只能拎著公文包,立在大廳外面等著。 這時候阮清瑤出來,沖阿俏揮揮手,說:“阿俏,文署長還問起你了呢?你要不進來坐坐吧!” 阿俏則搖搖頭,說:“姐,我還有點兒事兒,一會兒處理了就回去。” 旁人交給她的東西,雖非她所愿,可她到底也得等到有人來取了,將東西完整交出去了,才能離開,否則便是不守信用。 阿俏這么想著,便雙手穩穩地提著那公文包的把手,立在廳外張望。 等了總有二十幾分鐘,始終沒有人來,阿俏不由得也暗暗有些心焦,在想她是不是該將這公文包放下來。 正在這時,遠處人群忽然一陣sao動,阿俏聽到有人高聲厲喝:“快讓開!” 緊接著遠處的人群分開一條通路,幾個人飛快地沖這邊疾奔而來。 打頭的正是沈謙。 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阿俏,再見到阿俏手中拎著的那個深棕色的皮質公文包,幾乎心膽俱裂,大吼一聲:“阿俏!” 阿俏見他這樣,也是嚇了一大跳。 沈謙沖她疾奔而來的這副模樣,像極了她夢中所見所以這次又是,危機來臨,他隨身自帶的危險,再一次降臨到她身上了么? 阿俏驚嚇之余,手指微微一松,那只公文包幾乎就要從她手中滑落。 第182章 盡管沈謙有些心理準備,可是當他在人群中見到那個深棕色的公文包,緊接著阿俏那張雪白的俏臉抬起來望著他,沈謙心內便是一陣絞痛。 換做旁人,無論是誰,都不會讓他心神如此大亂,如此惶急,如此失態……可偏偏就是她。 阿俏嚇了一跳,手指仿佛就要松開。 隨同沈謙一起來的幾名年輕人一齊大驚失色,人人腳底立即都慢了慢,只有沈謙一人毫不避忌,直接沖了上來,疾步趕至阿俏身邊,沉聲喚道:“阿俏” 這時候阿俏穩了穩情緒,重新握緊了公文包的手柄,抬起雙眼,眼中滿含著疑問,似在問他:“怎么了?” “沒事” 沈謙一趕到她身邊,立即穩穩地收住了腳步,臉上重又露出她最熟悉的溫煦微笑:就算他此刻內心暴怒如狂,恨不得將在暗中窺伺的惡人千刀萬剮,可他也不能……不能在這個當兒嚇到了他的姑娘。 “沒什么大事,你手里這個公文包,是旁人交給你的?不像是你的東西啊!” 沈謙努力保持著平靜,像是隨意說笑。 可阿俏還是聽出了他的緊張,沈謙說到最后,聲音有點兒微微發顫。 “是個身穿青色麻布長袍的中年人遞給我的,那人比你略矮一點點,微微有點兒發福,國字臉,八字眉,左耳后面有個痦子,但那個痦子黑得不大真實,也可能是假的……” 阿俏望著沈謙,一口氣說出來。她本能地覺出這些信息對沈謙該是有用的。 沈謙一面聽一面點頭,待阿俏說完,沈謙已經轉頭看向身后。他的隨從里立時有人站了出來,沖沈謙點點頭:“知道了!”說畢轉身,已經飛快地去了。 “士安……”阿俏欲詢又止。 “阿俏,你小心一點,握緊了這只公文包別動,我帶你去人少些的地方,我們有專門的人,能幫你處理掉這只公文包。只是在徹底檢查之前,你必須得自己握緊這只公文包,不能將它放下,不然……” “不然你我可能都有危險,是不是?”阿俏一雙明凈的眼望著沈謙。 沈謙也望著她,這姑娘太通透了,稍許一點就什么都明白,看來什么都瞞不過她。 “我不會讓你有危險。”沈謙望著她,希望這等承諾能讓她心里稍安一二。 阿俏垂下頭,雙手拎緊了公文包的把手,也不知是不是聽了沈謙的話感到安慰,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神態如常,甚至笑著沖沈謙點點頭,“好,士安哥哥,我跟著你一起。” 沈謙略眨了眨眼,無言地盯著阿俏,少頃點了點頭,伸臂親昵地攬一攬阿俏的肩頭,輕聲說:“好!”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暗影里的惡魔已經將手伸到了阿俏頭上,他再遮遮掩掩的又有什么意義,倒不如干脆在世人面前挑明了,這樣還能教阿俏能多點兒安心。 說罷沈阮兩人并肩,往遠處黿頭渚那個方向走去。沈謙的隨從跟在他們身后。 阮清瑤這時正好從廳里出來,一面尋找一面喃喃地抱怨:“死丫頭,這么長時間不見人影,這是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她依舊望見阿俏的背影,剛想喊,認出了meimei身旁那個高大英挺的背影該是沙龍里的老友沈謙。阮清瑤皺皺鼻子,輕輕哼了一聲,說:“這回總算不肯再裝了吧,真是的。” 阮清瑤滿心高興,盤算著有這樣一對meimei和妹夫對自己有什么好處,一時間卻想到自己身上,臉色變了變,趕緊轉身自己回去,似乎再也看不得旁人這樣甜蜜的情形。 僻靜處,阿俏小聲問沈謙:“我能將這公文包放下來了么?” 沈謙遺憾地搖搖頭,說:“不能!” 他又補充:“阿仲會幫你看一看這公文包里的情形。” 沈謙口中的阿仲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身材不高,戴著酒瓶底似的深度眼睛,但是一雙手十分靈活。 他索性屈膝跪在阿俏面前,支起身子仔細地研究阿俏手里的皮包,隨即從口袋里取出一支改錐,輕輕扭了幾扭,竟是將那只皮包上用來固定皮料的幾只銅鉚釘給擰了下來,隨即扒拉下一塊皮面。 阿俏可也從來沒想到,這世上竟還能有人這么開公文包的。 她自己雙手緊緊握住了公文包的手柄,看不見包里的情形,但見那阿仲非常緊張,額上有細細的汗滲出來,“酒瓶底兒”后頭的那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公文包里的情形,眉頭越皺越緊,到最后,他突然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一伸手,竟然將那塊皮面就這樣裝了回去,用改錐重新將鉚釘扭回去。 “怎樣?” 沈謙也皺著眉頭,見到阿仲這副模樣,他已經覺出不樂觀。 “小爺叔,我到一邊向您解說吧!”阿仲向沈謙請示。他見過沈謙剛才萬分緊張的模樣,也覺得此話有些難以啟齒。 “不必了,”開口說話的卻是阿俏,“阿仲,你就在這里說吧!也不必向他解釋,你先和我說,等我明白了,他也一定就懂了。” 阿仲無奈至極:這樣的事兒,若是攤在他一個大男人身上,他都難以承受,更何況是眼前這樣一個嬌怯怯的姑娘? 可偏生小爺叔就點了頭,還將手臂搭在這姑娘的肩上。對視之際,這兩人都在微笑。 阿仲摸不著頭腦了,他撓撓頭皮,小聲說:“這位小姐,您手里其實不是個公文包,是個……是個破壞力很大的……裝置。” “什么樣的破壞力?”阿俏微笑著問,像是問一件與她全然無關的事兒。 阿仲心想,這該怎么解釋,又撓了撓頭皮,突然伸出雙手朝天,口中模擬:“砰啪呼呼” 阿俏“撲哧”一聲就輕聲笑了起來,阿仲登時嚇了一大跳:“我的姑奶奶,您可千萬別動,您萬一要是動作大了,可能就要‘砰’了……” 阿俏臉上立刻一僵,又問:“那要是我將東西放在地上,會怎么樣?” 阿仲指手畫腳地解釋:“這東西上連著一支壓力計,您要是將東西放在地上,放在地面上的那等沖擊力就足以……就足以‘砰’了。” 阿俏登時睜大了眼睛:“這么厲害?” 沈謙在一旁看得有點兒心疼:他沒想到她竟是這樣一副反應,似是早有準備,又似是這事兒與她完全無關,他們現在再說一件別人家聽來的故事一樣。 她難道不知道,她越是撐得像個沒事人兒一樣,他心里就越發愧疚么? 阿俏卻還只管問阿仲:“若是我是很輕很輕地把東西放下來呢?” 年輕人拼命搖頭,幾乎要將“酒瓶底”從腦袋上搖下來了,轉頭看向沈謙,“小爺叔,我們昨天繳獲的那只公文包,與這個上面是一模一樣的裝置……” 沈謙一聽就明白了,昨天他們曾經嘗試用吊索將一只類似的裝置從半空中“吊”下來,極輕極緩地放到事先準備好的空地上,觸地幾秒之后,那只公文包便華麗麗地炸了。不得已,他們特地還燃放了一枝巨大的煙花以掩人耳目。 卻沒想到,同樣的裝置今天竟被交到了阿俏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