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阿俏一怔,她獨自一人在惠山生活得久了,要不是小凡時常來信,她對家中的一切怕是都會感到陌生。 “我父親是個讀書人,是個文員……”阿俏想了想,三言兩語向靜觀描述了一下父親。 “原來是這樣,”靜觀平靜地點了點頭,“我見你廚藝這樣出眾,原本以為你是家學淵源,家中出過名廚,像是昔年我家一樣。” 靜觀是出家人,她大約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有提過“我家”兩個字了,此刻提起,舌尖上有些滯澀,似乎說得很是艱難。 只聽靜觀放低了聲音,小聲續道:“當時我年紀很小,卻執意想要出家。我跑去向父親說,我說,我想學習佛法,我想住到禪寺里去,我聽見師父們早晚課的木魚聲,心里就十分平靜……” 阿俏心想:果然靜觀師父天生與佛有緣,生來就有慧根。 “當時父親聽見我這么說,坐在對面呆了很久,突然就哭了,然后說,你若是住到尼庵里,會很辛苦的,父親幫不了你,該怎么辦才好?” 這時候阿俏一抬頭,正見到靜觀面頰上兩行細細的淚水緩緩地淌下來。 “我原本以為,父親會說,你若是出了家,父親要怎么辦,‘云林菜’又該怎么辦?”靜觀面上的淚水不多,始終是兩條細細的淚線。可是出家人四大皆空,這恐怕是靜觀心中所保留的唯一一點俗世的牽掛,唯一一點執念。 阿俏聽西林館的女尼們閑談時說起過,靜觀師太的父親,正是上一代“云林菜”的傳人,靜觀師太是從他手里接過了“云林菜”的傳承這的確很驚世駭俗,靜觀師太無論如何都是出家人,以出家人之身料理俗世里的這許多菜式,竟然還被當地人都接受了,當時那一段經歷想必頗為曲折。難怪靜觀師太必須要保留吃“rou邊菜”的習慣。 阿俏見師父真情流露,心里忍不住感動,開口輕輕喚一聲:“師父!” “當時我想得很簡單,我對父親說,不辛苦的,父親,我不用你幫我。”靜觀始終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我那時確實覺得不辛苦。早課晚課,晨鐘暮鼓,都是我真心喜歡的。” “到后來,父親還是點了頭,送我來西林館。我住在西林館里,他就一直住在西林館山腳下。那時候飛行學校還沒有建起來,現在食堂的那個位置,就是當時他住的地方。那里的幾眼灶,都是父親自己用磚塊砌起來的。” “那時我在西林館,父親有空的時候就會上山來看我,聽我做早晚課,看我聽師父師姐們的吩咐去打水、砍柴、種菜……我想讓父親好好看看,我一個人生活在西林館里,其實比在家,比在他身邊的時候要活得更加舒心、更加自在。這種生活,對我來說,不是吃苦,而是一種享福。” “到了最后,我父親終于信了,他望著我直點頭,哭著說很好,說以后他可以不用再擔心我了,然后他就告辭下山。” “那天也不知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我偷偷跟在父親身后下山,想看他去做什么。我見到父親一路下山,一路哭泣,我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樣傷心,直到跟下了山,看到他來到山腳那幾口灶臺跟前。我聽見他對著那幾眼灶哭著說,他們這里……以后都沒有阿音了。” 靜觀師太俗家名姓里有一個“音”字。她皈依佛前,俗世的那個“阿音”,自然就不見了。 “那時候我才明白,其實這是我舍棄了父親,而父親為了成全我,痛苦地放了手。他原本一直希望我能繼承他的衣缽,將祖輩留下來的東西能夠再傳下去。可是我卻因為一個自私的理由,只想著我自己心中的寧靜,而將我父親的理想給打碎了。” “從那一刻起,這個執念就在我心里扎了根,精修佛法多年,我到底還是沒法將心底的負疚感抹去。所以我干脆在佛前發愿,一定要完成父親的遺志,找到一個和父親有著一樣心性的人,將他小心翼翼呵護了一輩子的東西好生傳承下去,發揚光大。” “阿俏,現在師父能找到你,心里很滿足。” 靜觀師太面頰上淚痕猶在,她望著阿俏,嘴角卻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容。 “那天你做了一份燕窩,然后繃著一張小臉,小心翼翼地將那一盅燕窩捧上來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就記起了父親,記起他以前每做出一道經典的菜式,就會這樣嚴肅地捧上來,然后滿懷期待地看著我嘗。” “你說那是你的一腔心血,我是信的,因為我父親也曾經這么說過。” 阿俏聽了靜觀所述,心里莫名涌起一陣感動,趕緊低頭向靜觀拜下,說:“師父請放心,我……我一定會竭盡所能,滿足師父的愿望。” “不不不,”靜觀聽到這里,激動地搖著手,急切地問,“其實我想知道,這也是你自己的愿望,是不是?”靜觀望著拜倒在面前的阿俏,看著她點頭承認,才終于徹底舒出一口氣。 “人有生老病死,樹也有老枝落盡,新芽冒尖的時候。不久,這十里八鄉的人們都會看清你,明白你,認準你是‘云林菜’唯一的傳人。” 阿俏吃了一驚,抬起頭問:“那師父你……” 若她是成了唯一,靜觀大師又會怎樣?難道,難道今日佛前那一幅空空蕩蕩的“輞川圖”,竟是靜觀為了她,所事先注下的伏筆? 靜觀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卻在乎“云林菜”的傳承,所以甘愿以自己為墊腳石,甘愿“付出一切代價”,要將阿俏扶上去。 “這擔子沉得很,師父自然要陪著你走一陣。”靜觀目光慈愛,伸手去將阿俏鬢邊垂下的幾縷短發撩起,別在她耳后。“就像我父親當年也始終陪著我一樣。” 第83章 阿俏從靜觀大師那里借走了那幅王維《輞川圖》的摹本,掛在自己屋里還有一整年的時間,阿俏要在這一年的時間里,吃透云林菜的精髓,并且重現比丘尼梵正曾做過的《輞川圖小樣》 她不僅僅要重現《輞川圖小樣》,她更想令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與景致,都能在盤中“美味”地呈現出來。 可是阿俏卻有一項被人嘲笑的短板:她烹飪手藝絕佳、調味絕佳、刀功絕佳……然而卻不會雕花。 阿俏坐在那幅《輞川圖》跟前,面前擺著一只空盤,和隨意幾樣尋常食材。她挑了《輞川圖》中隨意一景,想利用這幾樣食材在盤中將《輞川圖》中這一景表現出來,可無論她怎么想,都想不通到底該如何做才是。 師父靜觀沒有教她,堅持要她自己悟,阿俏也這樣堅持著,實在悟不出來了她就溜出去尋慧云師姐,見到慧云又拿了一塊豆腐放在手里閑閑地雕著,阿俏忍不住開口:“師姐,要不你教我雕豆腐吧!” 常人學雕花,都是青紅蘿卜、蔬果瓜菜一類開始,阿俏一開口就挑中了豆腐,倒也并不是因為她托大,而是真的沒人教過她這個,阿俏全無經驗,以為豆腐算是容易駕馭的。 慧云將那塊滑滑軟軟的豆腐遞到阿俏手心,剛起身去去了一柄竹刀要遞給阿俏,只見阿俏已經怔在原地發呆:她手心里的一塊南豆腐已經被她略一用力,就捏得粉碎,根本沒法兒雕刻。 “阿俏,我記得原來你性子沒這么急啊!”慧云看出阿俏的變化,不免也暗暗擔心。 可是阿俏哪里能夠不急?一年的時光,說短不短,說長卻一晃眼就過去了。若是明年這個時候,她真的無法復刻《輞川圖》,她又怎么能實現靜觀大師的愿望,達成自己的心愿呢? 慧云這樣一說,阿俏心里更是焦慮,心頭仿佛燃起了一大團火焰,熱意卻無法宣泄。她突然起身來到西林館的小廚房,取了她用慣了的廚刀,就著一塊磨刀石慢慢磨著,直到將刀鋒磨得水滑锃亮。 緊接著阿俏在廚下尋了一塊完整的南豆腐,在刀身上淋了些水,突然深吸一口氣,屏息削下一刀,再是一刀…… 待到慧云將西林館四處找過,找到廚下的時候,阿俏已經一口氣將這塊豆腐全切完了:她先是將豆腐切成紙一般厚薄的薄片,接著輕輕將這些豆腐薄片推倒平鋪在案板上,然后縱向切成細絲,其間不斷用清水潤澤刀背,免得豆腐粘在刀身上。待到一整塊豆腐切完,她小心翼翼地將這些豆腐細絲全部推至刀身上,然后尋了一只盛著清水的海碗,用刀身托著豆腐絲送到海碗之中,刀身輕輕一沉,那無數豆腐細絲就在海碗中的清水里浮了浮,然后向四周散開。 慧云吃驚地看著那只海碗里的豆腐絲,見每根豆腐絲都粗細勻凈、長短一致、纖若毫發,在水中載沉載浮,十分好看。 她忍不住嘆道:“我說阿俏,你手上有這份功夫在,這還去學什么雕花啊!” “說實話,像你師姐這樣,練一輩子,也就只會雕個豆腐,可是你小小年紀,竟然能將豆腐切成這樣勻稱的細絲……你這樣的天資,干什么不好,為啥一門心思要和雕花過不去?” 阿俏一塊豆腐切完,心里原本的郁悶也已經散了很多。聽見慧云這樣開解她,阿俏轉過臉沖慧云笑了笑,點點頭:是啊,她的刀功妙絕,為什么就一定要強迫自己做不擅長的事情,為什么不揚長避短,而要舍棄自己最擅長的刀功,去學那雕花呢? 可是,有刀功在身,又該如何使用,才能達到目的? “師姐,你說這惠山一帶的人,做起飯菜來,講究不講究刀功呀?”阿俏想起慧云師姐也是本地長大的,忍不住開口相詢。 慧云點點頭:“當然講究,只不過誰也沒你手上這份功夫,能切得這樣整齊好看。我們這里的人做事比較細致,哪怕是自家隨便做個小菜,比如說用香干炒個水芹菜,也喜歡將香干片得一樣厚薄,切成一樣大小,水芹哪怕生得長長短短,粗粗細細的,也總要切成一樣長短才好。這樣炒出來盛在盤子里,才教人覺得賞心悅目么!” 聽了慧云的話,阿俏好像在迷霧中看到了一點點光。她皺著眉頭努力回想,她曾經有一度看見過色相非常美觀的一道家常小炒還是冷盤,一看就知道是本地人做的,知道是“云林菜”…… 可是她就是想不起來當初是在哪里見過的。算起來她也就只見過小范師傅做菜,可是她明確知道,那道菜絕對不是小范做的她不記得曾經嘗過那道菜的味道…… “阿俏!”慧云眼見著阿俏皺緊眉頭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伸手推推她,“這丫頭,莫不是傻了?真傻還是假傻,可別嚇師姐喲!” “呀,我想起來,是賈家!”阿俏別過頭,感激地望著慧云。 她想起來了,就是上回和沈謙一起去賈家作客,去“鑒別”那副倪瓚“真跡”的真偽。那次臨走的時候,賈家廚下正在做飯,有一碟菜已經盛放在了桌面上,落入阿俏眼中。只是當時沈謙告辭,阿俏不便久留,也不好意思多問人家飯桌上的飯菜,所以只匆匆一瞥,便趕緊離開了。 在那之后就是沈謙與她分開避敵,約定在惠泉跟前重見的事。那次在惠泉跟前心驚rou跳地等到深夜,是阿俏平生最難熬的幾個鐘頭,令她再沒有心思去回憶在賈家看到的情形,若是慧云不說那個“假”字,她還真想不起來。 “謝謝師姐指點!”阿俏沖慧云深深一躬,轉身就跑了。留慧云在她身后納悶不已:她這是都指點了啥呀? 阿俏循著記憶中的道路,往賈家所在的惠山南麓趕過去,奔到一半突然回頭,望著身后一條岔路。 就是在這里,沈謙與她分開,推她奔上一條安全下山的捷徑,自己則拐上另一頭,吸引了大部分追兵……也不知他那天經歷了什么,可是到了最后,那人為了讓自己安心,竟還是出現在惠泉跟前,好好地、好好地與她道了一次別。 阿俏想到這里,忍不住伸手輕輕扶了扶別在發上那只玳瑁發夾。這么久了沒有他的消息,阿俏心頭不禁涌起一陣淡淡的悵惘,可是她的指尖一觸及那只發夾,指上溫溫的,不由便令阿俏記起他身上的溫度、他伸出手臂勾著她脖子的感覺……初夏的艷陽暖洋洋地照著,阿俏心頭一暖,足下又堅定地往前趕去。 她相信他一定過得很好,所以她也絕不能活得太慫。 “賈老板!”阿俏叩開了賈家的院子,見到了賈元章,“真是冒昧打擾,您……您還記得我嗎?” 賈元章猶豫著打量一番阿俏,說:“記得,你……你不就是靜觀大師那位女徒弟?” 那天在惠山禪寺的事,賈元章也看到了,記得阿俏立在靜觀師太背后的樣子。 阿俏沒想到被人記住的是這個身份,趕緊說:“您再想想,您再想想令尊老爺子藏著的那副倪云林的真跡……” 賈元章一下子想起來了,“原來你是陪著沈老板過來的那位……小姑娘!我父親還念叨著你,說哪兒來的小姑娘,要是去學文人山水畫,定然是一把好手……” 阿俏心里大叫慚愧,畫畫這上頭她就是個光說不練的主兒,只能嘴頭上胡謅幾句。 “請問姑娘今天來,是有什么事嗎?”賈元章耐心地詢問。 “是這樣的,說來實在冒昧,我記得上次在貴府拜訪的時候,曾經依稀見到過貴府廚下正在做菜,當時有一道菜已經擺上桌了,當時印象很深,如今想起來,忍不住想要打擾貴府,問一問,那是一道什么菜!” 賈元章萬萬沒想到阿俏趕了來竟然是為了問這個,愣了片刻,反問回去,說:“姑娘說印象很深,可否形容一下,是什么樣子的菜?” 阿俏一下子卡了殼兒,她若是還記得那是什么樣子的菜,就不過來問了。這時候賈元章問起,阿俏就只能一邊回憶一邊斟酌著說:“當時貴府上廚房里香氣四溢,但是那道菜已經上了桌,想必該是個冷菜。我依稀記得那盛器十分特別,好像是外面是黑釉,里面卻是水紅色的……” 賈元章一聽說,就點了點頭,道:“跟我進來吧!這是家父素習喜愛的拼盤,今天拙荊也準備了,姑娘若是想見見,就請進來吧!” 阿俏聞言大喜,道謝之后,隨賈元章進屋,來到賈家花廳外,只聽賈老爺子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天氣已經熱了,塘里的早荷開了沒?” 賈元章連忙大聲回答:“父親,還沒呢!今天剛去看過,再過半個月,就有鮮的荷花出售了,到時候自然給您買來賞玩!” “哦!”老爺子那頭就不再開口詢問了。 賈元章轉頭看向阿俏,指著桌上幾只盤子說:“姑娘當時見到的,該是這個吧!” 阿俏一低頭,見桌上是幾只細瓷碟子,正像她描述的那樣,外頭是黑釉的,里面則是粉彩,是由淺至深的水紅色。每只碟子都做成了花瓣的樣子,擱在深紅色的紅木桌面上,乍一看就像是一片片荷花瓣浮在水面上。 那幾只細瓷碟子里所盛的,都是時下新鮮的食材做成的小涼菜,腌的嫩黃瓜花兒、鮮黃豆芽、拌上小紅椒的黑木耳、燙過切成細段的枸杞芽兒…… “冒昧請問賈老板,這一樣,是什么?”阿俏好奇地望著一只小碟,里面盛著棕色半透明的物事,被片成一片一片的,整整齊齊地擱在碟子中間。 賈元章一看,說:“這個也沒什么,其實就是家常的魚凍。昨天剩下來的,連湯帶魚rou就凝在一塊兒了。我們家老爺子特別喜歡把魚凍放在剛出鍋的米飯上,看著魚凍化了然后拌飯吃,所以家里做涼菜拼盤的時候就順手也把這個放上。” 阿俏明白了,便問賈元章:“貴府上是每天都會做這樣的涼菜拼盤么?” 賈元章點點頭,說:“是,實在是因為家父喜歡……” 阿俏低下頭,望著桌上一瓣一瓣荷花花瓣似的碟子。“等過半個月,家父還要命人去買新鮮的荷花,用荷瓣來盛這些涼菜,家父以為既有趣又雅致,他還時時提起,說幾百年前倪瓚就是這么做的。” 阿俏忍不住點頭,說:“的確如此,這個在古書上也是有記載的。”她曾經聽外祖父寧老爺子給她說起過這件前人軼事。倪瓚生性好潔,又愛雅致,所以夏天的時候擷了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瓣來盛冷菜,又高潔、又超脫。 賈元章見阿俏也曉得,忍不住笑:“不瞞姑娘說,我們原本都不信老爺子的話,沒想到姑娘也這么說。若是家父知道了,定要認定姑娘是個忘年交。” 這時候阿俏已經隱隱約約想到了什么,腦海里有些想法已經快要成型。她趕緊向賈元章告辭:“今天真是多謝賈老板了。下回我再來拜訪老爺子!”與賈元章客套兩句,阿俏趕緊離開了賈家的小院子。 她走在惠山南麓的山坡上,夕陽西下,光鮮柔和,遠處太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似乎有萬條金龍在湖面閃爍跳躍。在阿俏眼里,一切似乎都成了細小的碎片,一切又都似乎完美地融合成一體,組成了這宏大而壯美的天地。 怎么會這么笨的呢?阿俏伸手一拍自己的后腦勺: 別看靜觀大師從不曾明白地指點阿俏做“輞川圖小樣”的方法,可是早在一年前,她參加考核的時候,靜觀大師其實就已經給了暗示:拼盤,答案就是拼盤那!拼盤,不僅是惠山本地人家家都做、家家喜愛的一種飲食方式,也是當年倪瓚老前輩所推崇的一種極為高級的呈現方式啊! 就算她阿俏于雕花上頭一竅不通,可是她會做拼盤啊,在這拼盤上,無論是丁、絲、片、塊,還是膾、脯、凍……都是她能做的出來的。 不多時阿俏又來到了當時與沈謙分別的那個岔路口,她立在原處,心懷感激,默默感謝每一個給她指了明路的人,然后果斷地選擇了下山的路,匆匆回云林館里去了。 過了半個月,太湖畔已經有早荷開放,早市有那勤快的花娘采了荷花的骨朵出售,尋常人家可以供在瓶中,或是養在水缸里,都是能活上一陣子的。 賈元章剛打算遣家人去買,卻迎來阿俏拜訪,手里抱著一捧五六枝粉紅色的荷花骨朵兒立在門口,微笑著向主人打招呼:“賈先生,這是我特地送來,感謝老爺子與先生您為我指點迷津的。” 賈元章見阿俏誠摯,趕緊收下了,命人將荷花先養起來,卻又見阿俏手里還提著一個食盒。 “這邊這一盒,卻是我按倪云林的《飲食制度集》做的本地菜式,燒蘿卜和糟姜,也是送給各位嘗嘗,想請各位試一試,給我點兒意見,還合乎各位的口味不?” 由此開始,阿俏的足跡再也不局限于西林館和飛行學校。她開始越來越多在惠山本地各尋常百姓家拜訪,將按照古法做出來的“云林菜”菜式一一請當地鄉親品嘗,誠懇地請他們指點評價。 這些在惠山久居的淳樸人家很快便接受了阿俏,還時常指點她:“阿俏,這糟鹵是隔壁村口住著的趙家做得最好,你要是覺得鹵不夠味兒,就上他們家去問法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