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立正川紅了眼,撕咬他的嘴唇。衣衫遍地都是,他想,就算現在立森進屋,他也絕不會停下。他用盡畢生的兇猛,一次次探索進伊甸園深處。那里好似下一場大雨,裹著兩人渾身濕漉漉。 眼前之人,以精血澆灌。立正川不竭余力地占有,他捂住季元現的嘴。不要他出聲那般,反剪住對方雙腕。季元現靠著冰冷墻壁,立正川細細琢磨過他耳背,guntang氣息惹出陣陣顫栗。 他說:“站穩,扶好。” 少年沒經歷過如此狂暴的夜晚,他們好似看不到未來,于是要將余生的愛都做盡。四處留下歡騰的痕跡,浴室的鏡子恰似一臺相機。那些羞恥的、癲狂的、骯臟的畫面,卻如明媚春光,霸占了少年時代所有的臆想。 浮浮沉沉間,季元現曾想,這世上有太多無奈,有太多遺憾。可他擁有過,或許就比大多數人好。于是,他短暫地、綿軟地、勾魂地啊幾聲,然后吻住立正川掌心。 季元現抓住他的頭發,在朦朧黑暗中,細細描繪那張臉。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心,其實也柔軟。而立正川深埋在那一處,硬得不像話。 最后的狂歡,最后的盡興,全力消耗,接著等待旭日東升。 季元現睜眼時,天大亮。火辣辣的陽光鋪灑在地板上,因空調很足,愣是沒一點溫度。立正川背對他,收拾行李。他穿著連帽衫,運動褲,籃球鞋,右手還有一護腕。真真青春逼人。 稍一動,季元現覺得自己快散架了。于是他破口大罵,“你他媽屬狗嗎!” “那你是什么?”立正川譏誚一笑,“狗日的?” 季元現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他一枕頭砸過去,“趕緊滾。” “兩點的飛機,不用你說我也要趕快。”立正川收拾完畢,關上行李箱。他站起來,回頭看著季元現,“我最后再說幾句話,說完就走。” 季元現梗著脖子,雙眼盯著天花板,示意他有屁快放。 立正川說:“其實我決定要走,不僅是因為你推開我,有很大原因取決于我爺爺。所以你不用自責,我本來也不夠堅定,只是當初舍不得你。雖然我只有一個你,但我也只有一個爺爺。我愛你,也愛他。情不同,可重量也差不多。” “后來你說,沒本事怎么談戀愛。我覺得特憤怒,你居然敢這么說我,我對你還不夠好嗎。然后這幾月想清楚了,我們確實什么都沒有,憑什么說一輩子。所以,也沒什么好難過的。” “季元現,你不用撂狠話傷我,那不是你的風格也不是你本意。你撒謊說要我和別人試試的樣子,太難過了。以后別這么傻,我不在你身邊,別人欺負你怎么辦。” 季元現閉上眼,心口那一團揪著疼。他咬牙,帶了哭腔:“我他媽不需要你指點!” “最后幾句,”立正川很平靜,好似朗讀者,講著別人的心事,“季元現,其實你我都知道,這不是暫時分開。” “分手就是分手,我很討厭粉飾太平。” “所以我們分手了,你要記清楚。我們是分手,往后不要再聯系。” 季元現心想,嗯,還真是他的風格。 “說完了嗎,能不能滾了。” 立正川拉著行李箱,打開房門。他走幾步,又停下。 “你也要記住,季元現。” “但凡我立正川還有回來的一天,我就要再次擁有你。你是我的,只要我回來,你就只能是我的。” “砰!”地一聲,床頭擺件砸在門框上。立正川終于不再說話,他拉著行李箱,走得義無反顧。 片刻,季元現抱著被子蜷縮起來。他將臉深埋,立正川留下的氣息瘋狂喧囂。 立正川沒讓季元現去送,后來他還是去了。偷偷地,做賊那般。季元現在機場外,天氣好得沒道理,晴空無云。 飛機一架架起飛,他便一架架去追。直到那龐然大物,轟隆聲響,消失在云端。 直到季元現跑不動,他仰躺在地上,大口喘氣,大笑自己傻逼一樣。 然后笑著笑著,他用雙手捂住臉。 緊緊捂著,要窒息一般。 沒多久,顧惜準備奔赴歐洲。季元現應母親的指令,去送別顧惜,兩人站在機場里,忽然發現,真到臨別時,反而說不出什么話來。 漫長乏味的暑假看不到頭,顧惜接了薛云旗介紹的樂團表演,他說,可能就不回來了。手續什么的,有中介辦理。材料也早已準備好,如今只用享受畢業旅行。 季元現笑著叫他放心走,自己的志愿肯定能上。他揮揮手,讓顧惜去過安檢。 這一次,顧惜也萬分瀟灑。他叼著護照,邁向歐洲那片浪漫土地。期待經此一役,脫胎換骨。 而顧惜前腳剛走沒多久,季元現還站在機場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手機一響,接到秦羽電話,對方聒噪無比,說已安全入蜀。至于什么時候回來,不知道。但那臭傻逼特不要臉,叫現哥一定要天天想他。 好一會兒,季元現才猛然想起,秦羽這貨早走了。 隆隆聲來,巨大的飛鳥一只只向蒼穹進發。季元現站在機場大廳,他以眼神注視,然后掏一顆糖給自己。 這些巨鳥,曾載著他的立正川,如今載著顧惜。三年光陰似洪,人走人留。 這個夏天,青春最后一個夏天。少年們宛如在山間,四周隆起巨大光環。 他們涉水而過,河流上漂浮著白花花的書本與試卷。他們不斷彎腰去撿,無功而返。紙張筆墨,從手縫中溜走。耳畔是下課鈴轟鳴,回首時卻什么也不見。 他們開始被迫咀嚼離別,咀嚼成長,咀嚼盛夏驚雷,寒冬潑雪。在這過去三年,白云蒼狗,一切因緣際會,皆似可樂之于球賽,領帶之于校服,短裙之于女生。 他們還會再聚首,也許不會。也許多年后,記憶模糊那夜全級合唱《what’s up》。 他們的夏天得提前結束了,但青春永遠不會。 他們活過,他們愛過,他們聲色犬馬,縱情馳騁過。 他們得說再見了,每個經過三年磨礪的人,都得說再見了。 同他們的黃金時代,向那三年漫長時光。 向可樂與試卷,向時鐘與國旗。 夏天還會來,生生不息。 可他們不會。 少年人帶竹杖芒鞋,拿蓑衣斗笠,走向那片爛漫宇宙中。 從此山高水長,永不回頭。 季元現從此孤身一人。 他深刻意識到,他成年了。 下卷:慘綠年華 第五十五章 季元現的日子好不好過,那幾年除了季夫人,沒人知道。 他按部就班地上大學,按部就班地畢業,卻沒按部就班地順著家人安排,去撿個肥差當當。而是難得發揮前二十多年沒露餡兒的叛逆,轉頭考了個本市公務員。 任職在環保局,朝九晚五,偶爾加個班。因其家世顯赫,走馬上任第一天便接到領導特殊照顧。同事們笑臉相迎,背后嘴碎兩句:瞧瞧,又一個享清福的主兒。 季元現這幾年變得挺多,好似當年立正川人走了,留下的孤高淡漠,全須全尾地附在了季元現身上。那句話咋說的,你走之后,我就變成了你。 他的生活單調乏味,起初還對政壇動過一點心思。季元現猶記得當年高中,立正川攀著他肩膀,眼神灼灼告訴他:如果你想改變,那就進入這個圈子。去做一股清流,然后抗爭。 這話簡直是一梭子雞血,大四臨近實習時,季元現曾想與季夫人談談,他要做官。后來作罷的理由也很簡單,那位當政,某個一直逍遙國外的賴姓貪污犯,高調回國。因其是同一立場,同一黨羽,追究了十幾年的案子就此撂下。再無人問津。 季夫人表明,你想從政,就得接受曾不能忍耐的骯臟。或做一名清官,但你注定爬不上去。 這話有夸大的成分,但剖開表面究其里,季元現知道沒錯。 人將希望和夢想賦予期望值,然后投射到現實中去,不靠譜的夢想就迎接死亡。最終變為人生中的一段笑談,一篇敘事文。 季元現覺得現在的生活挺好,平靜,毫無波瀾。 季夫人過幾年將面臨退休,以后賦閑在家,經濟來源得全靠季元現。雖說家大業大,每個官僚子弟都能繼承那么一筆龐大遺產。然而這并不能給季元現安全感。 早幾年,季元現賣了兩處家產,然后重新購置三處二環小居新房,一處四環別墅。新房簡裝后,租給就近的上班族。別墅自己留著,暫時沒想好怎么處理。 房價年年飆升,一口氣上去就下不來。 某一次單位聚會,有同事調侃季元現,如今的薪水夠不夠少爺半月花銷? 季元現喝口酒,平時戴著金絲眼鏡裝斯文。他咧嘴一笑,說:“理應是夠的,每月工資近三千,剛好夠我家金毛半月rou錢。房租能收三處,我要價也不高,八千一月,算下來每月二萬四。只要我不賭不嫖不揮霍,哪怕不上班,開車收房租度日也可以。” “就不勞您費心了。” 這事兒后來成為同事間的一段佳話,說普通人民還在房海里苦苦掙扎,人少爺出生就在那高度,顯擺什么呀。 關系處得并不好,季元現無所謂,他早懶得費心平衡所有人。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思維、境遇、三觀,何必強融。 當年那碗端平的水,到如今碗裂水灑,季元現眼里放不下幾個人。 說來也奇怪,年少滿心抱負闖蕩天涯的人,最后留在了原地。當初承諾要廝守共進的人,卻一個都沒回來。 秦羽這貨一入蜀,愣是如魚得水,快活逍遙了四年。c市風水寶地,天府之國。生活節奏慢悠悠,人文風氣好得不行。這幾年剛擠進一線城市,發展機會遍地。 “數字經濟戰可是引爆了,沒道理不來這里分一杯羹。現兒,要不把你那官位辭了算了,跟我下海,啊!” “贏了會所嫩模,輸了下海干活!” 季元現:…… 下什么海?你媽解釋清楚! 季元現發愁,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怎么秦羽還是當年那一股子蠢勁兒。大學畢業,他以為秦羽這次該回來了,誰知那貨全國跑,說是躲債——林沈海。 現哥恍然依稀記起,當年高二參加商賽,商宴那晚喝高了,大家確實都發生了點“狀況外”的事兒。至于到達什么程度,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行吧,激情社會靠大家,我先走遠養生了。” 季元現端著一張精英臉,準備掛秦羽電話。 對方忽然問一句:“哎,那啥。現哥兒,你和立正川還沒聯系呢?我這有個項目,跟他家一親戚有……” 季元現打斷他:“不認識,不知道,還有事?” 秦羽:…… 他覺得季元現是真變了,以前多真實一孩子。不僅嘴巴不招人喜歡,行為也著實小流氓。 如今的季元現,妥妥一“口嫌體正直”的偽精英。嘴上念著五講四美,心里想著反社反人類。一點也不可愛了。 季元現時常覺得自己在做夢,搞不清前十八年是場夢,抑或這幾年都活在幻境里。他也曾偷偷給立正川發過消息,不出所料早被拉黑。 然后他轉移陣地,偶爾寫一兩封郵件。專門挑了節假日發送,偽裝成一不小心群發的祝賀郵件。 同樣不出所料,郵件也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