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破曉終臨,陽光肆無忌憚地鋪灑在六位少年臉上。他們身后拉出影子,不斷延展,不斷伸長。 他們笑著,偶爾互相嘲弄調侃。又不敢發出太大聲響,怕吵醒熟睡的伙伴。 這天太陽特別好,似有灼灼夏日之感。 但這分明是深冬,是一切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的努力,即將面臨破繭之季。 苦苦掙扎的黑暗里枯木生花,別忘了宇宙也有春天。 第四十二章 商賽結束時,季元現沒等公布名次。他原本就訂今日機票回京城,過兩天除夕,季元現不想遲到。 立正川和他一起走,兩人在機場分道揚鑣。立家今年春節將去美國,據說父母想在那邊提前安排住所。正好,帶立老爺和立二少過去適應。 “我說你倆真不夠兄弟,咱六人一起來,咋還要分批次離開?”秦羽送他們去機場,嘴巴倒豆似的嘰喳不停,“好歹也要等名次公布吧,努力半個月,連成果都不想看?” “名次榮譽沒意思,享受過程就行了,要那虛的干什么。” 季元現輕笑幾聲,給季夫人發短信。聽聞獨孫要回去,季家長輩特開心。今年連同薛家,準備一起籌辦春節。 這是第一個季宏安不在的春節,往后,他也不會在了。人走了就是走了。 季元現忽地有些落寞,他揣好手機,往車座上靠去。接著一攤手,嘴唇動動。 “羽子,煙。” 秦羽被使喚慣了,下意識要掏兜兒。遽然,他咂摸一圈,“不對啊,現兒。你他媽什么時候抽煙啦?” “現在開始學不行?”季元現耍橫,劈手去奪煙盒。不料斜伸過來一只手,扣住現哥腕骨。立正川將他按回去,埋首吻上那雙唇。 季元現遲鈍幾秒,手臂環住川哥脖頸,遞上自個兒果漿般舌尖。兩人毫無顧忌地熱吻,秦羽嘖聲收回煙盒。 “我靠,這他媽當我不是人是吧。” 立正川放開季元現,他冷眼睨著秦羽,略提嘴角。 “秦羽,提醒你個事兒。你要敢給他抽煙,我能把你打得不是人。” 小師長目瞪口呆,覺此倒打一耙簡直沒天理。 “哎不是,兄弟,你看到是現哥問我要的吧。我不給,他打我怎么辦?!” “打就打了,”立正川一本正經,察覺有點不人道,斟酌詞句安慰了一下,“打殘了我給醫藥費。” “我——cao?” 秦羽一聲三嘆九個彎,那cao字拐了三里地兒。他揮著拳頭想打架,思量覺得打不過,揚言要下車,這倆什么混賬玩意。 誰知立正川真叫司機靠邊停,“師傅,不好意思,我這同學要下車。” “沒事,高架橋上撞不死他。” 秦羽立刻收聲,躲一邊裝縮脖子雞。徹底老實了。 對付刺頭兒,就得用更流氓的方式。立正川顯然深諳此理。 季元現樂得哈哈大笑,不再提抽煙之事。他們趕至機場,秦羽擺手讓這倆王八羔子趕緊滾蛋。剛要走,又回頭對季元現道:“現兒,今年惜哥和我應該不回京城。” “顧家要南下,好像在那邊拿了幾千畝地。他老爸準備轉移重心,顧惜也得跟過去。我家今年留在本市,有個親戚接任市委書記。估計走關系都得忙好一陣子。” 季元現拖著行李要走,他心不在焉敷衍幾聲,廣播通知辦理登機手續。立正川已離開,直飛美國。現哥走幾步,忽地福至心靈般,他轉頭問:“等等,羽子。” “意思是,今年你們都不回京城?” 秦羽叼著煙,沒點燃。氣氛莫名有些怪,夾幾分凝重,又說不出哪里發生改變。 幾秒后,小師長揚起一抹笑容。他后退著給季元現揮別,“是,今年就不回去啦!” “現兒,好好在家守歲。誰叫你玩都別出門,寒假作業一大堆。” “好好學習,咱們開學見。” “啊,”季元現呆怔,半響后恍惚點頭,“哦,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呢。 飛機升空前,急速在跑道上奔馳。晚霞染著蒼穹,季元現莫名心口發堵。他煩躁地翻幾頁雜質,閉上眼準備睡一覺。剛冷靜片刻,又掀開眼罩。 季元現側頭,飛機騰空那一瞬,身體略感失重。恰似有股無形之力,拉扯他墜入荒蕪之境。現哥心頭一跳,舷窗外云霧繚繞,火紅燃燒的天幕遽然更亮。他抬手虛掩著雙目,忽然想明白了。 季元現心想,這貌似是第一次。第一次摯友不再齊聚,第一次不再共度除夕,第一次學會面臨離別既是常態。 好似一個開端,洪口決堤后,就會有更多離別等待他們。 這個新年有點無聊,季元現到達京城時,沒人來接他。招了出租坐回去,抵家時將近十一點。 季夫人在客廳處理剩余工作,長輩早已休息。季元現把行李箱拖到沙發邊,從后面抱住季夫人。 “媽,我回來了。” “這么晚還沒休息,工作明天處理吧。您注意身體。” “我倒是沒什么,比賽感覺如何。”季夫人拉他坐下,審視幾眼,她蹙眉道,“這才去半個月,怎么瘦了。飯菜不合口味,還是比賽太忙。” “忙是真的忙,但也挺有意思。”季元現笑著答,他攀住母親肩膀。神兮兮地,又想要邀功,“皇后娘娘,知道我這次期末成績多少不?” “全班第八。”季夫人懶得跟他搞懸念,她捏著兒子下巴,笑得不冷不淡,眉眼里卻遮不住驕傲喜悅,“立正川的母親給我說了,她家兒子全班第十。” “據說你倆互相鼓勵,在一起就探討學習。我還第一次見你跟誰關系這么好,小惜呢。以前你一口一個奶昔的,現在怎么不提了?” 季元現訕笑幾聲,他跟立正川何止關系好啊,都他媽好上床了。但給他八百個膽子,也不敢和老媽坦白。 要殺頭的。 現哥眼睛咕嚕轉,咧嘴扯開話題,“媽,我這才剛回來。您不心疼兒子,干嘛老提別人家的種。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啊。” “再說了,奶昔和羽子讀理科。我們就不在一棟樓,您要關心他,自個兒去問唄。” 季夫人沒理他陰陽怪氣,指使這小王八去拿牛奶。她手中鋼筆轉兩圈,又道:“說起來,立夫人挺好的。雖是商人,也沒那么多彎彎繞。” 季元現捧著杯子腳下一滑,精神瞬間歸位。奔波整天的困頓不在,心頭直打鼓,“……那啥,你和他媽關系挺好?” “是不錯,自從你們合租,我們經常一起聚會。他母親喜歡看展,正合我口味。關系自然就近了。” “你爸不在了,生活也還是要過下去的。” 季夫人語氣風輕云淡,她瞥一眼季元現,這貨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哎,兒子。屁股上長痔瘡了,還是又做什么虧心事了?” “我……”現哥哂笑,悻悻地擺手,“沒,您開心就好。有朋友陪你玩,我高興還來不及。” “那我先上樓了,媽。您早點睡,我再去看會兒書。” 季元現轉身溜走,拖著行李箱往臥室跑。季夫人埋頭繼續處理文件,嘴里叮囑幾句,“今天就別看書了,身體要緊,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了!” 季元現利落關門,靠著墻壁,稍感心驚rou跳,他有點忐忑。不知怎的,光是聽說他倆母親關系很近,就覺后怕。 若有一天,他和立正川的事被公之于眾,會掀起怎樣的波瀾。 季元現抱頭蹲下身子,后背靠著冰涼墻壁。 不敢想,他真不敢想。 寡淡無味的除夕如約而至,家里門庭若市。季元現懶得應付,就躲在樓上學習。逢人迎笑沒意思,客套恭維也沒意思。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過年不再代表團圓,年味逐漸消失。紅包的喜悅并不能代替原本的期待與幸福感,季元現覺著沒勁透了。 季宏安曾在時,季元現老往外跑。他不愿與冰冷威嚴的父親共住屋檐下,害怕那根粗硬的教鞭,厭煩一板一眼的教訓。 如今季宏安再也不回來了,季元現反倒不知出去干什么。那些瘋狂潑野的歲月,在太陽消沉之時,再也不會回來了。 季元現寧愿窩在臥室看書寫作業,爛熟背誦那些枯燥知識點,就連數學也有趣。英文聽力幾近滿分,寫作不再頭疼。他從學習中尋求滿足感,認清目標不愿回頭。 其實直到商賽時,季元現才想明白顧惜曾經的苦口婆心。 若不在同一層次上,某日分離,他們便無借口一起走下去。 人與人,是有差別的。必須得承認。 滿打滿算,除去假期,離高考只剩一年。季元翻著臺歷,偶爾與遠在美國的立正川視頻。興致好時,兩人會來一場phone sex。污濁白液灑在屏幕上,季元現喘著粗氣,欲壑不平。 這樣根本無法得到滿足,導致學習也有些心不在焉。好幾次,現哥想開口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出口卻是:“我想你了。” 立正川遠在大洋彼岸,傳來的笑聲也遙遠。 “哪兒想我了,有多想?” 季元現干脆扒掉衣服,赤條條站在鏡頭前。雙眼剪水,迷人得夠嗆。肌rou妥帖分布,勻稱適中。在立正川眼中,這是一尊完美雕塑。即使世界名師,亦雕鑿不出如此完美的肌膚紋理。 立正川雙眼發直,起反應了。他摸著屏幕,喉嚨發緊,咽口唾沫。 季元現舔著嘴唇,露出一排白牙。他笑著說:“哪兒都想。” “最想你,欺負我。” 這話好似“轟”地一把火,熔斷了立正川最后一點理智。他忽然正經點頭,鄭重其事地詢問季元現。 “季元現,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是說,一輩子那種。” “我想啊,”季元現沒察覺話語背后的重量,也或許他知道。但這真就是他心之所想—— “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輩子那種。” 立正川盯著他,眼睛黑沉。他們隔著屏幕對視幾秒后,川哥遽然笑了。他笑得渾身發抖,雙手將頭發抹到腦后。笑聲爽朗,帶著豁出去的篤定。 立正川覺得自己可能要瘋了,為了季元現。 但年少滿腔孤勇,一輩子也只會為一人豁出去。 季元現滿腦漿糊,他將臉湊到屏幕前,驟然放大。 “怎么了,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