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今年雨水格外多,河堤水位線漸漲。夏季的洪災退去不久,秋雨綿綿接踵而至。或許往年也差不多,但季元現從未注意過。他有些疲憊地向后靠,使勁揉揉太陽xue。 季元現不懂,真沒看懂。顧惜從來都是好孩子,在校翻墻的次數屈指可數。追溯到上一次,還是初中。那回季元現感冒,硬要喝雪梨金桔水。 顧惜偷偷逃課翻墻,親自蒸了雪梨金橘水,裝在保溫杯里給他帶回來。 季元現不是不念恩情,相反太看重,如今才更難攤牌。他受不了,如果顧惜在他面前哭出來,季元現不知自己會怎么做。 顧惜永遠是那個四平八穩、品行端正,從不要大人cao心的好孩子。怎也有一天會如此出格,干盡“壞孩子”的標配。 雨水打在玻璃上,水珠折射路燈。景致不斷倒退,隱隱聽到呼嘯的風聲。 太亂來了。 季元現心想,真你媽會折騰人。包括立正川那傻貨。 秦羽看到季元現時,就差沒跪下叫爸爸。他把著車門,在場內大燈探照下,面色如灰。 “現哥兒,我cao你大爺的!你究竟給顧惜說什么了,他能受這刺激?就算是拒絕他告白,您也委婉點兒成不?” “啊,這人他媽的跑一小時了,我們這群人輪番在彎道上別他!林沈海你知道吧,那丫的車技飛漲,差點在t10被惜哥給別出去。” 季元現懶得跟他斗嘴,眼前就一輛法拉利488。他略微糟心地拍拍額頭,嫌棄地坐進駕駛位:“成,什么也別說了。你他媽叫我開這破車去追奶昔的毒藥,你還不如叫我騎自行車去追三帆巡航艦!” “有那么夸張嗎,啊。我好容易才從我哥那兒提到,明天還得回家跟他解釋。”秦羽猛拍車門,扯著嗓子吼,“行了快去追人!這車改裝過,差不到哪去!” “你們有話好好說,兄弟變情人又不是什么大事。能不能安生點!” 季元現一擰鑰匙,忽對秦羽亮出一排白的牙齒:“羽子,奶昔的想法……你早就知道?” 人精小師長遽然住嘴,他訕訕一笑,把脖子縮回車內。 季元現可明白了,他點點頭。再伸手點點秦羽:“知情不報,老子回頭才收拾你。” 雨有增大的趨勢,頭燈如炬,穿梭在雨簾之中。季元現一腳油門踩出去,音浪翻滾。表盤指針不住右轉,視野變得狹窄,唯剩眼前這條三公里左右的賽道。 東望是出了名的多彎,但從t1到t16的最后直道,季元現與顧惜門兒清。 他們在這有太多回憶,從兩小無猜跟隨父母而來,到如今青蔥少年飆車競速。他們曾與人比賽,也曾互相不服。多的是同仇敵愾,肆意年華。怎得今兒個,卻好似要做一個了斷才行。 季元現在賽道上飛馳,輪胎摩擦地表的嘎吱聲,具因大雨而匿跡。這實在是不明智、不要命的玩法,他估摸著剛才那群人沒追上顧惜,多少還是惜命。 東望的經理應該沒有立刻通知顧家父母,顧惜深夜過來飆車是常事,否則早出動特警圍追堵截。誰能任他如此猖狂,亡命徒一般。 季元現懶得思考這事的邏輯哪里壞死,人心浮躁,他惴惴不安。秦羽跟上來了,后視鏡里三輛跑車并駕齊驅。燈光閃幾下,示意季元現帶頭。 手機突然一陣響,季元現沒管。他隱隱聽到前方有引擎轟鳴,是顧惜。 一腳油門加速,以期距離不斷縮短。很近,憑聲音判斷,很近了。 馬上進入t11,季元現暗道不好。這里有連續兩個彎,t12逼仄且近。以往他經過此處,總會一邊心驚rou跳,一邊嘗試減速。 現哥遠沒有為飆車事業獻出生命的決心,他覺著人還是多活一天比較好。 可眼下情況不容等待,彎道堵人,危險但有效。季元現咬著牙根,紅了眼。他抓緊方向盤,壓抑吼聲。 手機鈴響一陣,歇了,隔幾秒又驚叫起來。 季元現仍然沒管。 他看到顧惜了。 前方五百米處,也就一腳油門的事。 季元現跟在毒藥后面,他先開遠光燈,然后三下遠近燈交替。這是他們曾經定下的暗號,當年挺無聊,琢磨著有什么能屬于兩人小秘密。 從未實施,沒想到今兒個居然用上了。 顧惜應是沒醉,他從后視鏡接收暗號后,雖不出意料,但也心軟了。 他的元寶來了。 真的來了。 顧惜講不清,他本不是一個愛在兄弟面前“撒嬌拿喬”的人。他喜歡展現成熟,如此季元現才會下意識依賴他,離不開他。 今晚視頻時,比起嫉妒,他更多是惶恐。季元現的依賴感在轉移,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朝立正川投身而去。 顧惜慌了。于是叫上秦羽,一聲不吭地翻墻去酒吧,喝一場酒,再一聲不吭地跑來飆車。 他想麻痹自己,但愈來愈清醒。 季元現很容易截住顧惜,他水平不高。純粹是顧惜舍不得,怕他出事。 四輛跑車橫斜停住,死死圍著顧惜的毒藥。 秦羽下車,想攔住沖過去的季元現:“我cao,我說你們別動手啊——” 現哥才不管。他怒火中燒,徑直拉開車門,薅住顧惜的衣領,把對方拖出來。 酒氣熏天,能人溺死。風夾著雨,在他們之間橫征暴斂著最后的溫情。 “你是不是不要命!我問你是不是想死!”季元現將顧惜按在車門上,兩人身高相差不大,視線膠著。 季元現真想給顧惜開瓢,好好的優等生不做,干什么非要出格。 他把立正川的話再講一遍:“明天還上不上課,你他媽的讀不讀了?!” 顧惜不說話,季元現恨不得一拳頭砸過去。他奮力克制著,脖頸上青筋直冒。一雙桃花眼里火焰正旺,殷紅的薄唇緊抿。 顧惜定定看著他,元寶怎么都好看。你瞧,他都這樣了,依然那么招人。 真想吻他啊。 可顧惜不敢。 秦羽等人跑過去,把兩人分來。林沈海笑瞇瞇地調和氣氛,使勁安撫:“都是兄弟,好兄弟。一家人,不動氣啊。” 顧惜推開秦羽,聲音清冷。他還記得去年冬天,他也是在東望賽道第一次見到立正川。當時顧惜就有不好的預感,當時他就想問—— “元寶,你是不是喜歡立正川。” 空氣驟然凝固,世界按下消音鍵。秦羽心底咯噔一聲,他以為現哥兒算出圈的,沒料到顧惜橫起來,壓根不知圈是什么。 小師長低頭,日了,終于說出來了。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季元現不想回答,至少不是站在這兒討論喜歡誰的問題,“要么馬上去vip室休息,我們坐下好好說。要么打一架,然后滾回學校去。” 顧惜眉頭一動,季元現今天是真生氣,沒給他留一點面子。 “那我要選打一架呢。” 顧惜不怵,他說著挽起袖子,這真是要干架的士氣。 秦羽趕緊夾中間:“等等,等等!我日你們媽的,自家兄弟打架像話嗎!啊,傳出去丟不丟人。” “現兒,你……” 季元現的手機鈴再次誓不罷休地響起,所有人看著他。 現哥不耐煩皺眉,從兜里摸出手機。 “喂?哪位。” “季元現,是現哥嗎。” “我cao了,你快來北港一趟。我們軍長今晚不知抽什么瘋,直線競速不要命似的。我他媽腳都嚇軟了——” “邊兒去,把川哥盯好!喂,現哥。我周錫,能不能勞駕您來北港。現在只有你能壓住川哥,救人一命七級浮屠!” 電話那端聲音嘈雜,估計開的擴音。好幾人輪番嚎叫,喪偶也不過如此。 季元現倒幾口氣,差點心肌梗塞發作。他捏著眉心,豈料愈生氣,反而愈清醒正定。 他低聲說:“我知道了,馬上過來。” “你們把人看住,別出事。” 秦羽猜到是誰,現在能從顧惜面前把人叫走的,除了立正川,誰有這本事。 顧道長修仙,走的好歹是正道。那立魔頭修邪,玩的是鬼途。能掰得過嗎,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季元現掛電話,偏頭叫上林沈海。 “你跟我一起去北港,打架。羽子,你們幾個把奶昔帶去貴賓室休息,一會兒叫人把車開回去。” 林沈海一聽,眼睛放光。他還真以為是去打架的,秦羽略帶同情地瞄他一眼。 秦羽說:“那你還回來不。” “回來,等我料理完那傻逼,馬上就回來。” 季元現拉好外套拉鏈,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跟著林沈海上車。疾馳而去。 他強制自己不去看顧惜受傷的眼神,手心手背都是rou,沒辦法。 叫上林沈海,純粹是給自己找個司機。秦羽及時給北港那邊打了招呼,時刻體現著秦掮客的人脈魅力。 待進北港大門,季元現叫林沈海下來,換位子。 油門咆哮時,現哥看著前方雨幕,燈光映雨絲格外清晰。他咧嘴一笑,“立正川,老子總要弄死你。”蛟龍入海般,急速竄出。 林沈海后知后覺地怕起來,他咽口唾沫,盯著季元現如畫側臉。這人長得又美又帥又勾魂,可大爺的,開車一個比一個不要命。真恐怖。 立正川偏愛直線競速,季元現根據周錫提供的位置,很快在看臺與改裝基地正前方,一眼掃見立正川的座駕。 “怕不怕,”季元現忽然問林沈海,“怕也來不及下車了,自己抓緊。” 驟然間,全身血液倒流!四肢百骸蘇爽無比,腎上腺激素節節攀高! 林沈海一懵,下意識大叫起來——季元現打算直接從正面截胡立正川——這他媽還要不要命了!他要下車啊! 直線道上,立正川抬頭看見正面沖來的跑車。他沒有率先停止,好勝心極強地徑直而去。周錫等人看得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兒集體背過去。 愈來愈近,愈來愈近。季元現死死盯著立正川,他媽的,cao蛋玩意。 身旁林沈海放聲尖叫,那音量、強度,不輸任何高音喇叭。就在他即將哭出來時,季元現遽然右拉方向盤,偏開車頭,與立正川擦肩而過。 車窗放下,小軍長看見現哥時,嚇一跳。他以為是幻覺,直到那車停下。 季元現堵著耳朵,朝林沈海吼,“閉嘴。” 接著立正川也停車,他想倒回去,看看是不是季元現。他真不敢相信,對方會為他從東望趕來。 豈料季元現先下車,他走到立正川車門旁,十分克制地敲了敲。 “立正川,下來。我跟你說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