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一輩子只喜歡我那種?” 季元現刨根問底,好似立正川點頭,他便信。 可“一輩子”這三個字太長,立正川頭遭聽誰與他說一輩子。他腦子里沒概念,十七歲的男孩,哪有顧慮周全。立正川僅憑沖動表白,僅跟隨自己的意志,要擁季元現入懷。 見立正川沉默,執意尋求答案的季元現似笑非笑。他拍拍小軍長的肩膀,轉身往外走。 “你再考慮考慮,不要什么事都全靠熱情。” 季元現說不準,那一瞬其實他有點失望。 空落落的。 立正川思考一天,想出另一更好的辦法。他在教室給季元現傳紙條:既然我也不清楚,你也不放心。那我追你,直到我想清楚,你相信我的那一天。 季元現撇嘴,卻是滿臉小得意。他暗戳戳將紙條夾進錢包里,寶貝得跟附身符似的。 于是,兩人形成如今局面。立正川言語不多,殷勤示好。季元現不提前事,只看未來。倒也相處格外和諧,時時冒著小甜蜜。 他們吃完早餐,拾掇完,就出門。外面下小雨,寒風四起。立正川撐傘,讓季元現躲進去。時候尚早,天色晦明。濃云裹著水珠,慢慢壓境。 立正川單手揣兜里,走得很慢。兩人不急不緩,往公交車站去。季元現聽著常速英語,時間一久,他也漸漸能聽點快速。 偶有鳥叫,插在這淅淅瀝瀝的雨聲中。立正川不經意地,傘柄略微傾斜。他將季元現罩得嚴嚴實實,全然不顧自個兒肩頭淋雨。 播完一整段晨間新聞,季元現塞一只耳機給立正川。他說:“你聽聽。” 兩人共享,立正川為這親密偷偷開心。他借機往季元現身邊靠攏,認真傾聽新聞。 再次播完,立正川卻嘆氣搖頭。“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他連任,肯定會用自己的人。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不奇怪。” “我知道,季家也早就看開。我只是想,這個國家往后的路,應當如何走下去。”季元現說。 他目光遠眺,街道盡頭隱隱泛起白光。沉悶的天氣,蒼穹垂首。季元現雖不愿涉足政壇,但他十分在意整個國家的命運走向。 五年,十年,二十年。國家是會一如既往地好下去,還是越來越糟,逐漸顯出體制的弊端。當民主不再,官宦勾搭,又有誰來給他們指一條明路。 立正川把雨傘換到另一只手,用攬住季元現肩膀,似整個兒抱進懷里。 他輕聲說:“如果你想要改變,就走進那個圈子。去做一根標桿,做一個不趨炎附勢,堂堂正正的清流。” “如果你不服,就去挑戰。一己之力螳臂當車也好,至少你做過什么。” “現兒,不如以后,你從政試試。” 年少的抱負都愛寫在紙上,憤世嫉俗也好,烏托邦假想也好。他們寫得洋洋灑灑,蔚為大觀。多年后,有人藍圖成真,亦有人將紙張扔進火盆中。 所有的理想聲嘶力竭,叫囂痛哭。 再也不復年少勇往。 季元現嗤笑,他撇嘴搖頭:“得了吧。你知道的,我最討厭政客,最討厭萬事太平下的腐朽惡臭。” 季元現呲之以鼻,立正川不置可否。 但很多年后,他們某人的話,終會一語成讖。 公交車來,兩人坐在后面,互相小聲抽背文綜。立正川偶有失語,季元現便笑著拍他后腦勺。小軍長咬牙切齒,又舍不得真對他動手。 倆王八羔子為不影響其他乘客,只能嘴里憋笑,手上過招。他們斗文斗武,青春飛揚。不過短短一站路,也能鬧得滿頭是汗。 立正川瞧著季元現,眼波流轉,眉目俊逸。性感的薄唇上翹,或許是比去年大一歲,愈發精致。小軍長移不開眼,差點盯成癡漢。 季元現不好意思,這眼神太你媽赤裸。好似立刻能撲上來,吃了他。 現哥推他一把,半嗔半保面子:“你他媽倒是下車啊,打算坐公交兜風嗎!” 季元現不等立正川反應,兀自背著書包沖下去。他一頭扎進蒙蒙雨簾中,身影模糊。立正川咧嘴一笑,跟著往下跑。他們不再打傘,宛如趁著青春的噱頭,擁有不懼風雨的勇氣。 水花四濺,打濕鞋面,卷上褲腳。校督察見兩人拿著傘,卻頂雨飛奔而過。 宛如大傻子。 季元現不自知,他轉身對立正川招手,流氓哨賊溜。小軍長指著他:“可別讓老子逮著你!” 現哥大笑,不撩會死人。他居然拍拍屁股,電眼加持:“好哥哥,你倒是來呀——” cao了。這他媽真是反了天了。 立正川豎起中指,特色情地往上頂一下。那意味,簡直不言而喻。季元現臉皮薄,驀地從耳根紅到脖頸。他下意識左顧右盼,確保沒人注意他們。 季元現后退幾步,張嘴對立正川做咬合動作。 他無聲反擊:就憑你,你他媽敢。小爺我咬死你。 立正川沒再回擊,他意味深長地提起嘴角:咱們來“日”方長。 立季二人鬧騰著,好容易到教室。卻從頭到腳都是雨,好在雨水不多,僅僅為濡濕的程度。 季元現坐前邊,立正川從書包里抽出毛巾。他伸手去給現哥擦頭發,無比嫻熟自然。問題在于,季元現亦未排斥。他微微仰頭,半瞇眼享受,“哎,川哥。我說你怎么連毛巾都有。” 立正川說:“本來是給打籃球時準備的,擦汗。這幾天下雨,沒用上。” 季元現還想說什么,忽然門口傳來他的名字。兩人看去,是班長探頭進來:“季元現,還有立正川。老師叫你們去一下辦公室。” “就現在。” 立正川蹙眉,倒沒有收回給季元現擦頭發的手。但現哥有同樣的疑惑:他倆沒犯事兒啊,怎么被傳喚辦公室? 他們懷有疑竇,對視一眼。只能點頭答應,收好毛巾。兩人離開座位,腳跟踏出門口時,季元現隱約聽到身后有紛紛議論。 他側耳,想聽得更真切。卻只有模糊的“抄襲”二字,鉆入耳膜。立正川沒回頭,季元現估摸是幻聽,并不放在心上。 他們走在寬闊的樓道間,穿堂風吹得臉冰涼。季元現一陣瑟縮,嘀咕幾句。立正川下意識擋在他身前,帶走大半寒意。 這城市還下著雨,好幾日,連綿不絕。陰風卷樹葉,瀟瀟而去。天地以灰為幕布,宛如豎起整片衣領。 這個深秋太冷了。 直直冷到人心里。 第三十三章 這世上,惡語中傷者有之,人云亦云者有之,妄口巴舌者有之,謊言相謗者有之。 立正川搞創作,雕塑也好,繪畫也好,平生最恨抄襲者。而每一個原創人,最抵觸別人講他模仿,更別提抄襲一事。 這是一頂天大的帽子,令創作蒙羞,摧人心卑微。 季元現對此感觸不多,但也不愿被無端懷疑。 班主任將兩份成績單置于他們面前,言語委婉地表示不相信。立正川第一反應是憤怒,季元現只覺可笑。他倆誰也沒解釋,各自聳肩,問老師到底想說什么。 班主任皺眉,“上次期中考,你們的成績分別還在二十名往下。知道你們前幾天的月考成績是多少嗎,季元現第十五名,立正川第十二名。這差距實在太大,雖然老師也很樂于見到同學們進步。但這份成績單,是不是進步太快了一點。” 立正川抬著下巴,隱忍怒意。他冷聲道:“我沒有抄,不信可以調監控。” “哎,也不是。沒到那個程度,”班主任不料他如此刺頭,推推眼鏡訕笑,“我只是合理推斷一下,還有就是想告訴你們,年輕人嘛,別太急功近利。一次成績排名算不得什么,得次次排名如此,才算真本事。你說是不是,季同學。” 立正川剛想發作,季元現一把拉住。他倒挺溫和,半邊身子遮住立正川。季元現四平八穩地,捏起成績單看兩眼。他忽然道:“說實話,老師。我也不太相信這成績。” 班主任笑著附和,“是吧,可能有運氣成分,但——” “我覺得我能進前十,對不住,沒發揮好。”季元現打斷他,撩起眼皮,皮笑rou不笑地盯著老師。“每一個人的付出和努力,都應該被肯定。是,我和立正川沖得太猛,老師您不信,很正常。” “但我敢打包票,如今整個班,誰都沒我們努力。學到凌晨一點,六點準時起床,午休半小時。老師,您問我們成績怎么來的,就這么來的。” 季元現把成績單交給立正川,他態度端正,卻一字一句都是刺。季元現早就過了沖動的年紀,若換做初中,講什么道理,先跟這傻逼老師打一架再說。 如今他羽翼尚稚,收起渾身尖銳。季元現對立正川搖頭,示意他別生氣。 班主任喝口水,知道他們不服。他只是笑,好似已看穿兩人的謊言。而他作為成年人,自認要給不懂事的小孩留足面子。 “沒事兒,老師明白你們想證明自己。但日子還長,爭這么一次,有什么用。以后還有期末考,還有一診二診,最重要的是高考。” “最后那場戰役你們打贏了,才叫拔份兒。” 班頭說得意味深長,表面鼓勵,內里卻滿是埋汰。他笑兩人不自量力,頗為幼稚。 季元現也不惱,他仍然笑著,裝作聽不懂嘲諷:“承老師吉言,不過您放心。我們能再見彼此的日子不多了,還得好好珍惜。” “畢竟明年高三,我和立正川,可是要去實驗班的人。” 立正川低頭看他,眼里燃起火焰。季元現一共說了三句話,唯有五個字,直戳他心臟——我和立正川。 這代表領地劃分,圈人為友。季元現下意識將立正川看作他共同奮進的伙伴,他們是一起的。 季元現十分禮貌,離開辦公室時,也不忘給班主任提“建議”。 “對了老師,您不是很意外成績嗎。說句實話,以前我不愛學習,現在突然就喜歡了。這一門心思啊,撲在學習上。覺得,也沒那么難嘛。” “您質疑我們的同時,是不是也該質疑一下這班級的整體水平,啊。老師,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班。” “以后我們離開了,可千萬別太想念我們。” 立正川走在季元現身邊,兩人關上門那一刻,同時爆出陣陣笑聲。哈哈哈哈嗝,跟尼瑪雞打鳴似的,一掃先前陰霾。 他們互相攙扶走一截,笑得真是腰疼。立正川很少這般開懷,在他眼里,季元現真是—— “哎,季元現,”立正川揉揉眼睛,笑著叫他,“我發覺你這人,真的怪。” 季元現整理衣服,單手搭在立正川肩上。他們步調一致,好比t臺走秀男模。 “怪?怪什么。” 他掏出手機對著屏幕照,又捏住立正川耳朵。大有你他媽今天不說清楚,老子把你塞垃圾桶的架勢。 立正川偏過頭,嘴唇差點吻在季元現手心。他平素高傲的神情,輕蔑的眼神,通通消失。渾身落拓也變乖順。 “我說,你怪可愛的。” 季元現一怔,反手就一耳巴子。雖不重,亦含著抗議。 “我可愛你個大褲衩,信不信老子打得你從此只需光合作用!植物人了解一下嘿!” 立正川利落躲開襲擊,抓他手腕,接著按住肩膀,將季元現整個禁錮在懷里。從外人角度看去,兩人扭打在一塊兒,似怒發沖冠即將決斗。 可現哥偏偏紅了臉,立正川并不老實,大手伸進外套內,處處撓著,煽風點火。 一股極強烈的酥麻感自尾椎骨扶搖而上,直沖大腦。 “你他媽放開。”季元現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