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你剛在想什么?這么入神?”邊靜玉問。 “在想鹽……”沈怡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剛剛腦海中忽然閃過鹽田、曬鹽等詞。”他似乎知道了一點制鹽的新方法,卻又不知道這些信息是從哪來的。當他想要往深入探尋時,他又好像毫無頭緒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不想了。 沈怡一臉關切地看著邊靜玉,說:“靜玉弟弟,你可覺得好受一些了,現在還想吐嗎?” 裘管事默默地低頭研究自己鞋面上的花紋。怡弟,靜玉弟弟,你們都是怎么論的輩分啊! 第44章 回到船上,沈怡似乎還在琢磨鹽田曬鹽的事。 船上有很多小房間。對于萬金商行來說,邊靜玉是精貴的表少爺,因此他的房間是船上最好的房間之一。沈怡就住在邊靜玉隔壁。不過,除去夜間睡眠的時間,沈怡大部分時候都在邊靜玉的房間里消磨時間。邊靜玉靠著桌子坐了,用手虛托著腮。見沈怡心不在焉的,他就正大光明地打量著沈怡。 少年情懷總是詩啊! 沈怡想了多久,邊靜玉就看了多久,像是個無可救藥的小迷弟。 忽然,邊靜玉從小迷弟的狀態中抽離了出來,慌慌張張的收回眼神,此地無銀三百兩一般地扭頭不看沈怡。待他那陣心虛感漸漸消失了,他才又不動聲色地轉回視線,繼續偷偷摸摸地打量著沈怡。 噫!他沒有發現我在看他! 邊靜玉忍不住在腦海中上演了一場《俏皮郎和呆頭鵝》的好戲。 咦?他還沒有發現我在看他! 腦內戲場持續高能,《俏皮郎和呆頭鵝》的續集《多情兒和睜眼瞎》已經開始上演了。 哼……他竟然還沒有發現我在看他! 喜劇迅速轉變為悲劇,《多情兒和睜眼瞎》的續集《癡情癡心我最可憐,瞎眼瞎心你真薄幸》猝不及防地上演了。邊靜玉在心里好好憐愛了自己一回。故事的結局是,他遍體鱗傷地躺在破廟里,手里捏著他和沈怡的定情信物——一撮從嬌嬌身上擼下來貓毛——沈怡那邊卻吹吹打打地迎娶著新人。 邊靜玉的眼眶都要紅了。太慘了,他真是太慘了啊。 沈怡從沉思中回神,見邊靜玉一臉哀傷,整個人都被嚇住了,問:“靜玉弟弟,你不舒服嗎?” 邊靜玉捂著心口。我不是身體不舒服,我是心疼我自己啊! “胸悶?”沈怡試探著問。 邊靜玉搖了搖頭,虛弱地說:“我沒事……對了,你剛剛在想什么?” “在想制鹽的事。你聽過曬鹽一說嗎?”沈怡關切地問,“你真的沒有不舒服嗎?” 邊靜玉搖搖頭,認真地想了想,說:“曬鹽?倒是沒有聽說過。不過,我曾在書上看到過一件有趣的事。據說眉寧縣內有一方鹽池。春天的時候把池水放進鹽池里,等到了秋天的時候就能收獲鹽了。” 眉寧縣位于內陸。這方鹽池是真實存在的。據說在幾百上千年前,當地人就用這種方法制鹽了。 沈怡興致勃勃地問:“真有此事?不用煮也不用煎就能得到鹽?” “此事在當地郡志里有寫。”邊靜玉微笑著說。他覺得自己在這一刻肯定特別有男人味!所以說,身為男人,一刻都不能放松。只有平時多讀點書,關鍵時刻才能跟得上沈怡的思路,才能撐得住啊! 沈怡湊到邊靜玉面前,問:“這里頭可有什么緣故?若是能知道眉寧產鹽的原因,只要把這個方法推廣開來……海邊有那么多的鹽場,用上了這個方法,日后就不用伐木產鹽了,可以省下多少成本!” 邊靜玉確實讀了很多書,比尋常書生都要見多識廣。但他并不擅長也不重視自然科學這門學科。 這是時代的局限性造成的。 聽得沈怡這么說,邊靜玉愣了一下,遲疑地說:“怕是和當地水土有關?要是眉寧產鹽的原因真可以推廣,哪里還輪得到我們來想這個問題,肯定早就推廣開來了。”千萬不要小瞧了勞動人民的智慧! “這倒也是……”沈怡臉上的興奮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可我總覺得海邊也是可以曬鹽的。曬鹽的成本比煮鹽的成本要低很多。若真的可以曬鹽,那么鹽的價格肯定能夠再降低一些。” 兩人一起沉默了。 邊靜玉覺得自己讀的書還是不夠多,不然他就能夠解答沈怡的疑問并幫上沈怡的忙了。沈怡卻越發覺得茫然,他明明覺得曬鹽是可行的,但是為何他只知道曬鹽這個名詞,卻不知道具體怎么曬呢? 要是有度娘和谷哥就好了…… 等等,度娘是誰,谷哥又是誰,莫非是天上的神仙?沈怡琢磨著是不是該給兩位仙人上柱香。這名頭有些奇怪,聽著不像佛家菩薩。佛教偏愛檀香,道家則偏愛沉香。若度娘和谷哥是道家的仙人,那就該給他們點沉香。看在沉香的份上,仙人會托夢嗎?沈怡的思路朝著封建迷信的方向一路狂奔。 邊靜玉很喜歡看到沈怡神采飛揚的樣子,見他面色茫然,不管沈怡心里怎么想,反正邊靜玉心里先不舒服了。他說:“我們連玉米都種出來了,這曬鹽難道還能比種玉米更難嗎,不如我們試一試。” “怎么試?” “先拿些鹽用水化開了,再把鹽水重新變成鹽,看看這里頭有什么規律。”邊靜玉說。他想起之前見到的那幾個被抓的私鹽販子了,裘管事說,他們把衣服煮了就能得到鹽。可見煮鹽沒有什么難度。 兩個人都是行動力很強的那種人,反正待在船上也沒事,邊靜玉立刻領著沈怡去了廚房。 人的潛能都是被逼出來的。在過去的十幾年中,邊靜玉一直沒能在科學研究這方面培養出多少專業素養,但在這一刻,他有些懵懂地走上了實驗對比的道路,說:“我們先煮幾回鹽,看看鹽到底是怎么來的。只要找到了產鹽的規律,我們再想一想,若不用煮,只用曬,到底能不能形成產鹽的條件。” 兩位大少爺都不會燒火,就讓船上的廚子在一旁幫忙。看著他們把精鹽融在了水里,廚子面上不顯,其實心疼得厲害。真是不當家不知油米貴,這樣好的鹽,只有主子才吃得起,說浪費就浪費了! 把鹽水放在鍋里,用柴火慢慢地燒。等到鍋里的水漸漸燒干了,鍋底又出現了鹽。 “應該是溫度,溫度高了,鹽就出來了。”邊靜玉根據自己觀察到的結果說。 “也有可能是水少了。”沈怡在一旁補充說。煮鹽時,鍋里的水漸漸煮干了,于是鹽就出現了。 “若是水變少就能出現鹽,那么曬鹽說不定是可行的。”邊靜玉抓住一切機會鼓勵沈怡說,“只要把海水灌到一個大盆子里,再把盆子放在太陽底下,盆里的水漸漸都曬沒了,那鹽就會被曬出來了。” 但是,如此一來,曬鹽的效率肯定很低。 “都試試吧,看看升高溫度和減少水量是不是真的管用。”沈怡說。 兩位古人興致勃勃地研究著初中課本里的化學知識。 升高溫度很好辦,這會兒天氣正熱,船上正好有存冰。邊靜玉把一杯水放在了冰塊里,等水溫降低了后,就往水里加了一些鹽。然后,他們迅速把這杯鹽水放到了guntang的熱水里,讓熱水隔著杯子給鹽水加溫。結果根本沒有出鹽!他們一開始怕鹽加少了,又多加鹽嘗試了幾回,結果還是沒有出鹽! 減少水量就有些難辦了,他們一開始想讓水自然蒸發,就用盆裝了鹽水放在太陽底下,結果自然蒸發的速度太慢,短短幾天根本看不出什么效果來。兩人只能耐心地等著,除此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某一天,邊靜玉和沈怡又蹲在甲板上觀察水盆時,有些低等的船工正蹲在不遠處吃飯。大概是因為路遇波濤、船行不穩吧,大鍋飯的廚子不小心撒多了鹽,這日的大鍋飯就有些咸。低等的船工都是那種不挑剔的人,能吃飽就好。他們直接往湯里倒了些白開水,味道就正好了。有個船工還吐槽說,上次的湯則有些淡,他只能自己往里頭加鹽了。邊靜玉注意到這一幕,腦海中忽然劃過了一道閃電。 “怡弟,若我們把鹽水里的鹽和水分開來看,水少了其實就等于鹽多了。”邊靜玉興奮地說,“所以我們可以往盆子里加鹽,加著加著,若是能出現鹽,就說明我們的猜想是對的,水少了確實能出鹽。” 這是一種思路轉換。 沈怡摸了摸下巴,覺得邊靜玉這個方法可行,忍不住說:“好機智!” 邊靜玉謙虛地笑了一下,心里卻也覺得自己非常機智。所以說,身為男人,一定要有些特長。要么身體特別強壯,要么腦子特別聰明,只有這樣,關鍵時刻才能跟得上沈怡的思路,才能撐得住啊! 邊靜玉就像是一只開了屏雄孔雀。 通過試驗,證明往鹽水里加鹽(另一種意義上的減少水量)確實是有用的,鹽加到一定程度,容器的底部就出現鹽顆粒了。也就是說,曬鹽也是可行的,因為曬著曬著,鹽水里的水量就會減少了。 但是,他們做實驗時,可以用加鹽的方式來減少鹽水中水的比例從而得到鹽,在實際運用中,曬鹽就只能老老實實地曬,而這樣的效率是非常低的。沈怡不滿足于此,決定和邊靜玉繼續研究下去。 再說升高溫度那組實驗,沈怡某一天突發奇想,忽然把實驗順序顛倒了一下,先在熱水中加鹽,然后把熱鹽水放到了冰塊中。等到杯中的水溫度下降后,杯子底部竟然出現了鹽!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們一開始的思路竟是錯誤的,并不是升高溫度能從鹽水中得到鹽,反而是降低溫度才能得到鹽啊! “你是怎么想到的,出鹽的關鍵竟然是降溫嗎?”邊靜玉覺得沈怡特別厲害。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的,感覺就是腦抽了。”沈怡老老實實地說。 兩個古人不懂其中的原理,但不管怎么說,他們確實知道了鹽水出鹽的規律,一是降溫,二是增加鹽水的濃度。南行的一路上,他們幾乎都泡在了船上的廚房里,整日做些別人眼里沒有意義的事。 邊靜玉腦海中上演的戲變成了《金風玉露一相逢,便是干柴烈火》。 真·干柴烈火。 因為,兩人在做實驗時差一點把船上的廚房給燒了。 裘管事頭疼不已。邊家表少爺暈船,裘管事怕家主怪他沒照顧好少爺,他頭疼;邊家表少爺不暈船了,天天帶著沈少爺躲在廚房里做一些奇怪的事,他又怕表少爺把一艘好船折騰壞了,繼續頭疼。 第45章 想要在科學研究中得到成果,這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沈怡和邊靜玉已經總結出了鹽水出鹽的規律,但是從找到規律到實現曬鹽的可行性,這里頭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他們其實還想再深入仔細地研究下,但手頭的工具和實驗條件都太粗糙了。 邊靜玉說:“雖說降溫可以出鹽,但溫度很難控制,這成本比煮鹽的成本還高。” 他們做實驗時,想用冰塊就用冰塊,想隔水加熱就隔水加熱。但如果真用這種方法來制鹽,想要得到一次幾百上千斤的產量,冰塊和加熱時用的柴炭就供應不起了,還不如直接煮鹽呢!如果寄希望于自然降溫,比如說晝夜溫差等,這里頭的限制條件太大,千百年來不過只出了一個眉寧縣的鹽池。 降溫不行,那就只能往蒸發水汽的方向研究了。 “限制條件依然很大……”邊靜玉學沈怡的樣子,一邊說話,一邊用筆在紙上記錄,“除非當地的太陽很大,鹽水中的水能被迅速蒸發,否則曬一次鹽的周期太長了,成本雖然低,但出鹽效率也低。” “不光要太陽大、溫度高,還必須是少雨氣候。”沈怡注意到邊靜玉的鼻尖有一抹灰黑色的痕跡,那是燒火時不小心沾上的灰。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很想伸手幫邊靜玉把灰擦了,卻又忍著沒出手。 如果當地雨水量非常足,那么鹽田里的水剛蒸發得差不多,一場雨下來就全都白曬了。 給鹽田造擋雨棚子?既然是曬鹽,鹽田自然是露天的,一旦被棚子遮擋住,無風也無太陽,水汽蒸發就慢了。或者,不下雨不支棚子,到了下雨天再支棚子?曬鹽的效率并不高、周期長,所以除非每一次的出鹽量都遠遠高于同樣的時間用于煮鹽所能得到的出鹽量,否則曬鹽是沒法取代煮鹽的,畢竟鹽是生活必須品,每年的消耗量都擺在那里。既然如此,鹽田就必須大,哪有那精力給它搭棚子! 所以說,想要高效率地曬鹽,就必須要考慮當地的氣候條件。 初中知識告訴我們,加快水蒸發有三種辦法,一是升高溫度,二是增加液體表面積,三是加快液體上方空氣流動。別看這三條規律如此簡單,但沈怡和邊靜玉手頭什么資料都沒有,他們走在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路上,只懵懵懂懂地摸索出了曬鹽的必要條件,覺得鹽田應該建在干熱少雨的地方。 “我舅舅在崇海灣有一個漁場……”邊靜玉想了想說。 邊靜玉讀過很多地方志,對于各地的氣候、出產、風俗、奇聞異錄都有一定的了解。崇海灣勉強符合干熱少雨這么一個條件。邊靜玉覺得鼻尖有些癢,伸手蹭了一下,這一蹭就把那抹黑灰蹭開了。 沈怡的視線總忍不住要落在邊靜玉的臉上。要不是怕唐突了邊靜玉,他真想幫他把灰擦掉。 “你要是沒意見,我就和我舅舅說一說,讓他在崇海灣試一試。”邊靜玉又說。 鹽田和之前的玉米不一樣。玉米已經弄到了種子,就算最后種不出結果,種植玉米的成本很低,安平伯府和沈家都虧得起,但一旦種出了結果,他們能得到是好處是驚人的!邊靜玉身為邊家人,就算有心要提拔自家舅舅,也不能貿然地把舅舅牽扯進來。可是鹽田的研究成本太高了,邊家和沈家已經吃不下了。而且,雖說他們研究出了一定的結果,但這些成果并不能直接用于曬鹽,還需要在實際運用中一點點摸索出更適用的規律來,這里頭的消耗就更大了!邊靜玉和沈怡其實都不是很有信心。 魯家有錢、有地方,魯家舅舅手底下又有一批能工巧匠。邊靜玉只能找舅舅幫忙了。 沈怡遲疑地說:“萬一最后不成呢?”萬一不成,豈不是讓魯家舅舅白白虧了一大筆錢? “萬一成了呢?”邊靜玉反問道。萬一成了,這是能封爵封侯的大功勞啊! “話不能這樣說吧,畢竟不是小數目……”沈怡憂心忡忡地說。據他所知,魯家的生意雖然做得很大,卻不是鹽商。魯家想要嘗試曬鹽,不說研究成本吧,就得先各方打點、理順關系,否則要是被當作想賣私鹽的,整個魯家都得賠進去!鹽里頭的利潤太大了,魯家上下打點的錢就不會是個小數目。 “我可以把我們研究整理出來的資料原原本本地交給舅舅。”邊靜玉卻沒什么心理壓力,“這個事情到底做不做,取決于舅舅自己。他是生意人,他常和我說,想要做大生意就要有虧本的心理準備。” 魯家舅舅一直很護短。護短沒什么,關鍵在于他還很有錢。 一個護短的有錢的人……他的行動力是非常可怕的。 魯家根本不做海鮮生意,為什么會在崇海灣有漁場?原因很簡單,因為魯家老太太喜歡吃海鮮。就為了能讓家里的老太太吃到最好、最優質的海鮮,魯家舅舅直接在崇海彎建造了一個大型的漁場。 邊靜玉也是被魯家舅舅護著的那個“短”。 沈怡是真怕自己提出的這個鹽田曬鹽的方法會讓魯家舅舅虧錢啊!邊靜玉卻越來越冷靜,安慰沈怡說:“我舅舅很有眼光的。他若是覺得不可行,自然不會去做。我們只是給他提供一個思路而已。” 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邊靜玉打算回到京城后當面和舅舅說一說曬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