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節
像寶正這樣單純聰明的孩童在寺廟里并不多見,一進廟就被主持相中了,為其剃度,收為弟子。 老主持對寶正很好,視同己出,全心全意的教導培養。 師徒雖然不是血親,卻有衣缽和技藝的傳承,老主持將寶正視為子孫,寶正也將老主持視為親人。 寶正的天賦好,悟性高,學什么都快,眼瞅著后繼有人,老主持心中大慰,在寶正十六歲那年就將他提升為監寺,教導的越發盡心,暗地里已經做好了傳位給他的準備。 變故發生在寶正十七歲那年,都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算平日里教導盡心,清規森然,寶正還是懂事兒了,開始喜歡女人了,都說食色,性也,男人喜歡女人是天性,是壓抑不住的,很快寶正就跟一個女香客搞到了一起。 那女香客還不是個未嫁少女,而是有錢人家的小妾,來寺廟是來燒香求子的,來過一段時間就不來了,寶正關心思念,下山尋找,一打聽,原來人家有了身孕了。 得知自己被人利用了之后,寶正很是傷心,年輕人十個有九個都矯情,寶正也不例外,既然已經行差踏錯了,就開始自暴自棄了。 寶正沒有詳說自己是怎么自暴自棄的,估計壞事兒也干了不少,老主持愛徒心切,極力勸說,幫他遮掩,試圖勸他回頭,但寶正打定主意不想往正道兒走了,任憑師父怎么勸,就是不聽,還自虐一般的將佛門八戒破了個遍。 向善做好人就像爬山,是很累人的。但向惡做壞人就像跳坑,輕松的很。眼見自己的愛徒自尋死路,老主持傷心非常,加上年紀大了,終于在寶正又一次喝的醉醺醺的被人抬回來之后氣死了。 老主持的死對寶正打擊很大,從此洗心革面,自律修身,想要做那金不換的回頭浪子。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由善向惡易,由惡向善難,經歷了一些臟心亂神的事情之后,心已經開始雜了,再也找不回當初的純真心境了。 時至此刻他方才明白老主持當初為什么對他約束的如此嚴苛,經歷也不是越多越好,用他的話說,有些經歷就像馬桶便池,最好永遠都不要沾染,最上乘的境界永遠是白璧無瑕,一塵不染。 痛苦不是墮落的借口,在悔恨當初的同時,寶正也沒有因為無法觸及上乘境界而再度自暴自棄,而是靜心思過,潛心研習佛法,深刻反省自己的過失。 修道和修佛有相似之處,但也有很大的不同,最大的不同是修道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而修佛不然,修佛講究頓悟,往往十年苦修不如一朝頓悟,最終,他無意之間受到蓮花啟發,找到了另外一條通往上乘境界的途徑,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每個人都會犯錯,但是只要心志彌堅,一心向善,即便曾經行差踏錯,內心深處也能夠綻放純潔白蓮。 寶正悟通了這個道理,甩掉了心魔,佛法修為突飛猛進,隨著修為的提升,他驚喜的發現原來一塵不染并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人生的最高境界是走進黑暗,并成功的自黑暗之中走出來,因為只有經歷過黑暗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光明。 剛剛看到光明,事情又來了,老財主死了,當年與之有染的小妾被主母攆了出來,那時他已經接掌主持,孤兒寡母無有依靠,前來求助于他。 寶正并沒有因為小妾當年欺騙了他而拒絕與她們母子相認,很坦蕩的認了他們,將主持之位傳給他人,自己帶著母子二人遠走他鄉。 雖然離開了寺院,寶正卻并沒有還俗,將她們母子二人安頓好之后也沒有與他們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別處,設法謀求金錢,接濟她們的生活。 戴著霪僧的帽子,寶正受盡了世人的白眼,但他一直不曾棄二人于不顧,原因只有一個,為當年的過錯承擔后果,做了錯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做了錯事還逃避后果,一個敢于承認自己曾經的過錯并愿意為之承擔后果的人,是勇敢的人,也是值得尊敬的。 由于要謀求金錢,寶正就不能一直守在母子二人旁邊,一次遠行歸來,發現母子二人被惡人所害,現場凄慘,不忍直視。 寶正那時已經窺悟大道,并沒有過于悲傷,只是平靜的安葬了二人,就像一個僧人該表現出的那樣。 但寶正隨后的表現就不像一個僧人了,他極力追查兇手,在找到那幾個兇手之后也并沒有寬恕他們,而是一掌一個,盡數殺了。 寶正的名聲本就不好,如此一來受到的誹謗和詆毀就更多了,說他心胸狹窄,殘忍好殺,為佛門敗類。 聽到此處,南風打斷了寶正的話頭兒,“大師,你為什么不寬恕他們?” 寶正想了想,說道,“我為什么要寬恕他們?” “大師,你不太像佛門中人?!蹦巷L搖頭說道,時至此刻,他已經隱約明白上清祖師為什么欣賞寶正了。 “我曾是佛門中人,但早已經不是了……” 第六百零七章 佛門高僧 南風點了點頭,和尚在世人眼中,包括在自己人眼中,都應該是四大皆空,了無牽掛的人物,似寶正這種作法,勢必會招致世人的非議和同門的排擠,世人和其他僧人之所以不認可他,歸根結底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寶正有情有義,他只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不在乎世人對他的看法,這也正是上清祖師欣賞他的原因。 “大師,這些年你可曾想過傳音之人是出于怎樣的目的將你留在這里的?”南風問道。 寶正微微嘆氣,轉而說道,“先前老衲只是說了一半,后半生還發生了很多事情,冉魏時,我曾經相助冉閔驅殺胡人,被天下同門詬病嗜血殘暴,好殺不仁。后晉帝召集萬僧辯法,與道論爭,老衲身為比丘亦在應召之列,但所出言論卻不曾為佛爭光,又被同門詬病妖言惑眾,不忠忘本,似老衲這種戒律破盡,六根未凈之人,圓寂之后怕是不會有什么果位可證,傳音之人想必是心存憐憫,留我在此,想與我一些幫助。” 寶正言罷,南風緩緩點頭,五胡亂華之事世人皆知,當時北方的漢人幾乎被胡人殘殺殆盡,后期漢人冉閔,起兵驅胡,重創五族,尤其是作惡最甚的羯族,也就是侯景所屬族群,幾乎被漢人復仇滅族,由于此事過于血腥,震撼人性,后世之人便極力淡化此事,將五胡亂華美化為少數民族南遷,以求和諧。 短暫的思慮之后,南風問道,“大師,當年佛道辯法,你說了怎樣的言語,為佛門眾僧所惡?” “老衲只是說佛法東入,對道法多有借鑒,方才齊全教義體系?!睂氄龂@了口氣,“此事一干大德高僧無不心知肚明,卻自欺欺人,閉目自障。” “大師,你怎么沒立場?。俊蹦巷L笑道,寶正才是真正的大德高僧,敢說實話,不昧良知,胸懷坦蕩,正直公允。 “阿彌陀佛,”寶正唱佛,“老衲是僧人,向佛之心從未輕怠更改。” “你在世時可有道門中人請你轉投道門?”南風問道。 寶正緩緩搖頭,面露苦笑,“施主說笑了,老衲在世時惡名昭著,臭名遠揚,世人避之唯恐不及?!?/br> 南風想了想,又問,“你既然認為自己圓寂之后證不了什么果位,為何不改向佛之心?” “阿彌陀佛,老衲生前德cao有虧,果位雖然無緣,但我佛慈悲,轉世投胎的機會想必還是會給我的?!睂氄哉Z之中透著寂落和悲傷。 寶正言罷,南風沒有再問,時至此刻,他已經知道上清祖師為什么留寶正在此,寶正雖然是個和尚,但他是個敢愛敢恨,知錯就改的真性情,這是上清祖師欣賞他的主要原因,此外,寶正曾經救過劍霜真人的性命,這也是原因之一。除此之外還有第三個原因,那就是寶正當年因為替道家說了幾句公道話,受到了一干僧尼的排擠和攻擊,于情于理,道家都應該給他一個公道,給他一個交代。 而今已經可以確定寶正是上清祖師留在此處的,接下來要考慮的問題就是要不要遵從上清祖師的安排,這個問題貌似也不需要考慮,因為他對寶正的為人很是認可,這是一個誤入黑暗,又勇敢的自黑暗之中走出來的勇者,也是一個歷經滄桑不昧本真,明窺法理的智者。 沉吟良久,南風再度開口,“大師,你會不會大義滅親?” 寶正聞言面露疑惑,南風的這個問題問的很突然,他雖然不明白南風為何有此一問,卻知道南風所問必有深意。 寶正的疑惑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深意就在問題本身,南風這是在問他是更看重情,還是更看重理。 “南無阿彌陀佛,幫理不幫親,老衲尚能做到,”寶正搖頭,“但大義滅親,老衲自問還是做不到的?!?/br> 南風微笑點頭,寶正并不了解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令他滿意,但寶正回答之前并沒有思慮太久,這說明寶正說的只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大師,倘若你證得菩薩果位,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南風又問,之前的問題其實是第一個問題變通的問法兒,寶正不是尋常武人,不能直接問他會不會感恩領情,因為那樣的問法對他而言不甚尊重。 寶正聞言再度面露疑惑,南風所問直指菩薩果位,而不是佛和羅漢果位,這說明他這個問題是有著具體所指的。 但菩薩果位不比平常,南風太過年輕,他很難將菩薩果位和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聯系到一起。 便是心中疑惑,寶正還是說了,“繼續潛心參禪,修佛悟道。” 南風再度點頭,與其他候選之人不同,寶正是個沒有牽掛的人,也是個沒有私欲的人,心中只有情義和公正,這樣的人比他所選的那些人更勝一籌。 點頭過后,南風又問,“大師,如何看待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沒有可恨之人,也沒有可憐之人?!睂氄龘u頭。 “何解?”南風追問。 “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何人逃的過因果輪回?”寶正反問。 南風聞言微微皺眉,他皺眉不是因為寶正的想法與他的想法有出入,而是在想二者有什么不同,仔細想來二者也并無本質不同,只有寬泛和具體的差別,寶正的說法更加寬泛玄妙,而他的看法更加具體細致,前者不是每個人都懂,但后者更容易被俗人所理解。 確定要請派寶正出戰,南風便涉入正題,“大師,你可曾想過傳音之人是誰?” “施主來到之前,老衲有一半明白,施主來到之后,老衲有一半不明白。”寶正說道。 “哈哈,愿聞其詳?!蹦巷L笑道,實則真正的佛門高僧言談并不是故弄玄虛,寶正所言就是這般,仔細想來,一半不明白和一半明白還是有細微差別的。 寶正說道,“之前老衲知道出手之人是身居高位的道門中人,卻不知道他究竟是誰。而今老衲知道此人是誰,卻不知道他身居何位?” “你認為當年傳音之人是我?”南風笑道。 “只有施主這樣的性情,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寶正說道。 “哈哈哈,”南風笑著擺手,“大師過譽了,我對大師贊賞是真,但當年傳音之人并不是我,如果我不曾猜錯,此人應該是上清祖師靈寶天尊?!?/br> “南無阿彌陀佛。”寶正合十唱佛,他雖是佛門僧人,卻知道三清祖師。這就如同道門中人知道佛祖如來是一樣的道理。 “大師,你久居此處,消息不甚靈通,”南風說到此處轉頭看向元安寧,“你且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大師知道?!?/br> 元安寧輕輕點頭,輕啟櫻唇,代南風講說,她心思細膩,講說周詳,足足說了半個時辰,若是換做南風來說,怕是提綱挈領寥寥幾句,不用半柱香的工夫就完事兒了。 待元安寧說完,寶正面色凝重,不發一言,元安寧雖然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已經很清楚了,要讓他代人間與天界和陰間斗法比拼,爭奪大羅金仙之位。 擔心寶正拘泥宗派,南風便開解道,“大師,常言道萬法歸宗,殊途同歸,修佛也罷,修道也罷,最終目的無非是為了達濟天下,普度眾生。” 寶正緩緩點頭,但仍未說話。 見他謹慎慎重,南風微笑激將,“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寶正知道南風在激他,卻仍然正色反駁,“廉頗雖老,卻終非紙上談兵之流可比,只是老衲乃佛……” 不等寶正說完,南風就抬手打斷了他的話頭,“大師多慮了,大師永遠是大師,大師也只會是大師?!?/br> “南無阿彌陀佛,多謝?!睂氄龥_南風合十道謝,南風的言下之意即便功成飛升,也不會讓他改換教派。 “不謝,寬容并非佛門獨有,”南風笑著遞過玉璧一面,“大師,正月初八,往云華山去。” 寶正伸手接過,沖南風點了點頭。 南風站立起身,“大師,西山有一三洞陰魂徘徊,你可知道它是何來歷?” “那是建康土地驅用的巡山差人?!睂氄f道。 南風沒有再問,既是差官,也就沒法兒挑選征調了。 見南風起身,寶正先行幾步,打開了房門,南風邁步先出,外面明月當空,虛屋殘瓦,縹緲冷清。 待二人出來,寶正跟隨相送,到得門口自行止步,“二位施主,慢走不送?!?/br> “大師,我們二人可是貴客,你理應禮送出門才是?!蹦巷L笑道。 寶正聞言心中一凜,嘗試邁步,這才發現陣法禁錮已經悄然消失。 “大師,你持拿玉璧,自不會有陰差鬼卒前來拘拿于你,”南風說道,“你可隨意來去,往別處走走?!?/br> 寶正雖然年老心靜,重獲自由之后還是難抑心中歡喜,雙手合十,沖南風道謝。 南風稽首還禮,沖元安寧使了個眼色,二人提氣拔高,往西山掠去。 盡管此前寶正說過西山那個陰魂的來歷,南風還是帶著元安寧去尋到了它,寶正所說不差,那陰魂確是土地廟的差人,不過,往這里來也不是單純的確定此人,確切的說是此鬼的身份,除此之外還是對寶正身份的核查確認,這陰魂不知道寶正生平,只知道它是個‘離經叛道的妖僧,不知被誰困在那里?!?/br> 自西山離開已經是四更時分,見元安寧略有困意,南風就沒有再往皇宮去,而是回到了先前下榻的客棧,這可是二十兩銀子一晚的客房,單是用來洗個澡就有點兒浪費了…… 第六百零八章 南海之行 回屋,關門,吹燈,床,有錢真好,能睡大床,好大的床,可以亂滾。 有些事情是不可自制的,但這個不可自制可不是情不自禁,因為南風現在了無疑惑,不可能意亂情迷,此時的不可自制是哪怕懷抱暖香溫玉,溫馨旖旎,也會不可自制的想到陰陽道理。 什么陰陽道理,陰陽的互相吸引,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長大之后,男人開始喜歡女人了,這是男人的天性,像女人會喜歡男人一樣,也是女人的天性。 男人多會詆毀女人貪霪,女人也往往批評男人好色,實則這純屬無稽之談,矯情而虛偽,貪霪好色是人的天性,詆毀女人貪霪的男人,若是給他一個正襟危坐的女人,他怕是不會喜歡。批評男人好色的女人,若是與她一個一本正經的男人,她怕是天天晚抱著被子哭。 但也不能此說貪霪好色是對的,因為對與不對還得看跟誰,這事兒跟下館子吃飯一樣,得吃別人吃不到的私房菜,不能往路邊一蹲,跟一群人自一個鍋里搶食。 有道行真好,可以一心二用,兩不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