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除了衣衫之外,另外有一條金制龍紋的長命鎖,卻是當初宮內賜了出去給趙琮的。 鄭谷已經忍不住嗚嗚哭了出來。 皇帝卻并沒有多管這些,只是看向盒子底下,原先放置長命鎖的底下壓著一封書信,上頭寫了幾個字:世宗皇帝親啟。 正嘉知道這是張天師的手書,他深深呼吸,才將那封信拿了出來。放在眼底反復看了幾遍,方又打開。 信沒有封口,里頭有一張薄薄地紙箋,正嘉拿了出來,低頭看去。 首先映入皇帝眼簾的,是“物歸原主”四個字。 *** 東廠。 江恒靠在墻壁上,雪白的中衣早就面目全非。 他輕輕咳嗽了聲,這會兒突然間竟想起了,在薛翃才進京后,鎮撫司里俞蓮臣病的要死,他故意去請了她來給俞蓮臣醫治。 就像是大夫醫人不能自醫一樣,如今他病的如此,卻又有誰能夠請到救苦救難的那個人? 張相還是照顧他的,并沒有叫底下人下狠手,畢竟都是給皇帝辦事的,張相也還顧忌著以后大家還得相處,畢竟皇帝只叫將他拿下,并沒有細說罪名,也沒有交代要如何處置,所以張相還留了一條退路。 但是田豐就不一樣了。 田豐認定了江恒是在云液宮殺死自己所派刺客的人,若是江恒又知道了是自己指使的刺客,一旦反咬,如何了得。 所以田豐恨不得立刻讓江恒死在東廠。 雖然張相有心維護,可皇帝的交代,是讓東廠聽從田豐的號令指使,所以張相也有些無可奈何。 只能在看著江恒有些撐不過去的時候,才忙出言阻止。 私下里,張相詢問江恒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讓皇帝如此震怒。江恒只是苦笑。 他也問過田豐,但田豐學乖了,并沒有泄露半分。 畢竟這種事若是傳揚出去,沒有人能討得了好。田豐也必須在皇帝面前假裝一無所知。 因為此事是太后用一種很巧妙的手段傳給皇帝知道的。 那天太后在從田豐口中得知后,田豐本以為太后會立刻讓他去稟告皇上。 誰知太后并沒有如此吩咐,反叫他守口如瓶。 后來田豐想通了,畢竟皇帝最恨此事,如果是他去告訴皇帝,非但馬屁拍不到,反而會給踢掉腦袋。 而太后的安排,也讓田豐大為震驚,震驚之余又極為佩服。 那天,寶鸞公主提了那只皇帝所賞賜的白玉鸚哥去養心殿。 皇帝見小公主來到,勉強露出幾分笑意。 又見她帶了鸚哥,便道:“你拎著他來做什么。”細看那鸚哥,比當初帶走的時候好像又長了好些,可見寶鸞喂養的十分精心。 寶鸞行了禮,道:“聽說父皇近來有些煩心,寶鸞特意帶了鸚哥給父皇解悶。” 皇帝笑道:“怎么,難道他又學會了什么新鮮的詩句?” 寶鸞道:“兒臣不大教他詩句,他漸漸地把父皇之前教的都要忘了。只會學人說話。” 皇帝道:“是嗎?”一時玩心乍起,便去逗弄那鸚哥:“你把和玉的那句詩也忘了嗎?” 鸚哥在籠子上走來走去,喉嚨里嘀嘀咕咕,聽皇帝說了這句,才突然道:“和玉,和玉!” 正嘉聽他口齒伶俐,不禁大笑:“說的好。那詩呢?” 寶鸞也道:“小白,快念詩給父皇聽。” 鸚哥目光炯炯地看著人,過了會兒,沒有念什么詩,反而叫道:“江指揮使!” “江……?”皇帝先是還帶著笑,但是慢慢的,那笑影就在臉上凝固了。 他轉頭看看寶鸞:“怎么,你還教他這個了?” 寶鸞乖乖回答:“兒臣沒有教,只是有時候帶他去云液宮,也許是在路上或者哪里學會了的。” 那天,寶鸞公主離開養心殿的時候,那只白玉鸚哥卻仍是留下了,再后來,這鸚哥就自宮內消失不見了。 皇帝是個最精明不過的人。 這白玉鸚哥有時候不必人教,但別人說的話,他也會留心,暗暗學會了。 寶鸞雖然說她帶了鸚哥去云液宮,路上可能聽見人叫江恒,但也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在云液宮里。 再加上先前田豐提起,云液宮拗斷脖子而死的小太監死狀有些可疑。 這看似草蛇灰線般的線索,已經足夠皇帝心明如鏡了。 *** 最終張相實在是看不過,攔住田豐道:“主子再怎么惱他,也沒說要弄死他,以后興許還會在御前當差,你何必這樣不留情面?” 田豐道:“主子之所以派了我來幫你,就是怕你心慈手軟下不去,你連這個都不明白?” 張相當然明白,但卻也有些于心不忍:“總之,這是東廠,不是你發號施令的地方,你若想告狀,便去主子面前告我!今兒卻不許你再動手了!” 田豐氣的將手中的鞭子扔下:“你以為他真的還能出去?告訴你,他犯的是死罪,你既然想袒護他,那你且等著。” 張相哼道:“等著就等著。” 若換了以前,張相自也不大敢這樣跟田豐對嗆,但如今畢竟鄭谷回來了,倒是讓他心里有了個依仗似的。 田豐說罷,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張相忙叫人把江恒放下,扶著他到旁邊坐了,看他身上的鞭痕,道:“江指揮使你到底做了什么打人眼睛的事,要用這種狠手?若不是我盯著,只怕會要了你的命。” 江恒笑道:“沒什么,東廠又不是吃飯的地方,能囫圇進來囫圇出去的畢竟少。” 張相嘆了口氣,叫人去取傷藥給他敷了。 如此又過了兩天,正嘉一直都沒有吩咐如何處置。 直到這一日,有一個本來絕對不會出現在東廠的人突然駕臨了。 江恒因為染了病,整個人咳嗽不停,頭暈眼花,抬頭看見來人,一時卻竟沒有認出來。 直到那人在他跟前又站了半晌,江恒才總算清楚,便笑道:“是你。怎么竟換了一身打扮了?難不成是還俗了?” 這來者竟是蕭西華。 但是西華并不是穿著道袍,而是一身暗藍色的緞袍,頭上金冠束頂。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貴氣十足,令人肅然起敬。 蕭西華道:“江指揮使,你相不相信因果。” 江恒道:“難道道長是來跟我傳道?那是不是得換一身衣裳。” 蕭西華不僅是衣裝變了,整個人的神情也變了,他淡淡地到了江恒一眼,目光下移,看著他身上的傷:“還記得那天夜里,你把我從放鹿宮帶走,送到慎刑司的情形嗎?” 江恒這才明白他原來指的是這件事。 “您是在記我的仇?”江恒問道。 蕭西華道:“我只是在感慨,上次是你把我送進去,現在,卻是我把你送進來。” “是你?”江恒先是有些疑惑,然后他慢慢變了臉色。 蕭西華轉頭看他,微微一笑。 這清貴俊雅的笑容,在江恒眼中卻甚是刺眼。 “那天,”江恒看著蕭西華,想起那天在養心殿內那個沖著自己憤怒質問的青年道士,江恒道:“那天,你是故意的?” 蕭西華并沒有回答。 江恒想站起身來,卻不慎碰到身上的傷口。 蕭西華道:“是你自己玩火自焚。” 他的聲音淡而冷:“你不該碰不屬于你的東西。” 江恒凝視著他:“所以你的確是故意的。故意叫嚷出來,給人聽見。” 蕭西華道:“我其實本來沒有想過叫破,但是誰叫你那時候偏要出現。這也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 江恒曾跟薛翃說,自己羨慕蕭西華那時候的“沖動”,可此刻才發現,自己竟完全看不透此人。 他打量著西華的衣著,目光掃過他頭頂的金冠,望著他修長身段,凜然不犯的氣度。 因為先前先入為主地當他是個年輕俊美的道士,便心無旁騖,但是現在看著他如此裝扮,掃過那跟某人有些相似的眉眼。 江恒心頭一陣陣寒意滾滾:“你、你到底……” 蕭西華走前一步,他凝視江恒突然輕聲道:“你放心,我會保護好她的,這本就是我的職責。畢竟,從你還跟她不認識的時候,我就守在她身邊了。” 江恒屏住呼吸。 蕭西華道:“她會給你求情,也的確能求到這個情,但你知道皇帝的性子,她得付出什么代價,才會讓皇帝心甘情愿放了你?” 江恒想象不出來,且也不愿去想。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恒上前一步,凝視著面前的青年。 蕭西華探手入懷,掏出了一個小小地荷包,他丟給江恒道:“這里是一顆蜃毒丸,服下之后,不出半刻就能毫無痛苦的死去。” 他凝視著江恒的雙眼:“我相信,聰明如江指揮使,會知道該怎么做。”轉身將走的時候,蕭西華回頭,“哦,對了,這藥丸是小師姑親手制的,當初好像不知要給什么人……” 蕭西華說到最后一句,心里有些恍惚。 然后他搖了搖頭,像是不知自己為何要跟他說這些話。 那道器宇軒昂的身影離開之后,江恒將那小小地荷包打開,果然瞧見里頭有一顆拇指蓋大小的紅色藥丸。 此刻他尚有心情開玩笑:“這么大一顆,是要噎死誰啊?好歹弄點水來送一送。” 那藥丸在掌心滴溜溜地轉動,赤紅的像是紅豆的顏色,也像是血。 江恒突然想起那個雪夜他去放鹿宮…… 大雪紛揚中看見那人立在門口,依舊是清冷的容顏。 既然無緣,又何必遇見。 江恒緩緩地吁了口氣,但雖然是這樣想,可此時此刻最想做的事,還是要見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