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日常飲食呢?” “總是鬧騰,不愛吃東西?!?/br> 薛翃此刻又探過了小孩子的手,卻覺著手掌炙熱,脈象噪浮。又去輕輕翻開他的眼睛看,依稀瞧見眼白上有淡色的藍斑。 于是又問了其他的幾樣,因說道:“從種種癥狀看來,小王爺像是心經積熱,以后不要給他蓋這許多被子,然后再用按摩推拿之法,揉小天心,總筋xue,內勞宮xue,以散熱驅邪,必有效果?!?/br> 太醫在旁頻頻點頭。 莊妃聽她斷言必有效果,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氣。 薛翃又道:“另外,小王爺也有受驚之兆,只需要用薏仁,麥芽,紅果,赤小豆,淡竹葉,雞內金,甘草七樣熬制成湯,每日早上早飯前一副,晚上臨睡前一副,不出三日,便會好轉。” 莊妃感激涕零,忙吩咐人記住。 旁邊的嬤嬤們都忍不住合掌念道:“阿彌陀佛,真是救苦救難的仙人。” 只有那太醫疑惑說道:“仙長,你說的這幾味藥性偏涼,可適合小孩子用嗎?” 薛翃道:“只要適量,便無礙。” 太醫又道:“這方子從何而來,為何我們竟沒聽說過?!?/br> 薛翃一笑:“這叫做‘七星茶湯’,是我先前在嶺南一帶行醫的時候,跟地方上的老人學來的,是民間治療嬰兒也哭的偏方。之后我也遇見過幾個夜哭的孩子,只要是因為驚嚇所致,服用七星茶湯便有良效?!?/br> 太醫大喜道:“奇妙的很,沒想到民間也有這樣的奇方,到底還是仙長見多識廣。以后可將這藥方子載入宮中御案,亦可以造福天下小兒了?!?/br> 薛翃道:“如此無妨,只是務必詳細標明適用范圍,所用劑量,以及各種禁忌等等,免得人亂用。” 莊妃這兩日里焦頭爛額,畢竟先前因太子跟皇后接連出事,六宮的事務都壓在她跟寧妃身上,偏偏小皇子如此不安遂,讓莊妃分/身乏術,憂心如焚。 如今請了和玉前來,果然如同得了真神一樣,頓時覺著神清氣爽,也不覺著乏累了,當下太醫們負責取藥來熬煎,奶娘們看著三皇子,莊妃便請了和玉來到外間落座。 宮女奉了茶上來,莊妃請茶,喝了口潤喉,面上也露出一抹笑意,道:“meimei確實是我的命中福星,我竟不敢想,假如之前meimei并沒有上京進宮,如今我們娘倆兒是什么下場,只怕早就……” 薛翃道:“娘娘何必如此,娘娘跟皇子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就算不是我,也自會化險為夷的?!?/br> “這話是在哄我,”莊妃笑笑:“說來也好笑,聽說之前梧臺宮那位,在臨去前曾經說meimei你是她的克星,但是我想,人若不行陰私無德的事,又怎會平白無故把一個好人當作眼中釘呢?自然是自己先心虛了的緣故?!?/br> 薛翃一笑,并不言語。 “原本不該說一個過去之人的壞話,只是畢竟也是一句公道話,倒也無妨了?!鼻f妃打量她的神情,又道:“meimei,另外有一件事,我怎么聽說,皇上有意讓你還俗,封你為妃呢?” 薛翃道:“娘娘從何處聽聞?” 莊妃微笑道:“其實倒也不必聽人說起,自從皇上恩許你進云液宮的時候,這宮內四處就有了猜測,都說你還俗是遲早晚的。” 薛翃垂首。 莊妃伸出手來,將她的手握住,道:“其實我私心來說,也是極想要meimei你留在宮內的,至少你在這宮內,我們母子兩人,就也有了依靠了。” 薛翃道:“娘娘又說笑了。” “并不是說笑,”莊妃臉色肅然,道,“自從皇后去了,這些日子含章宮人來人往的,看著花團錦簇很是熱鬧,人人都覺著宮內只有我有皇子,所以將來這后位必定是非我莫屬了,但是,我看這般情形心內反而惶恐。” “這是為何?” 莊妃笑說:“我心里跟明鏡似的,一來,我跟皇子的性命,都是你所救下的,二來,原本梧臺宮的皇后娘娘,不但是個有皇子的,而且還是太子,現在卻又是什么下場呢?” 薛翃道:“人各有命,娘娘心思敦厚,自然跟梧臺宮的命不會一樣?!?/br> 莊妃笑著搖頭道:“這六宮內的鶯鶯燕燕實在多不勝數,心思厲害的也不止一人,將來假如有個不好相與的橫空出世,叫人無法和睦相處甚至自相殘殺,誰又能說得準呢?但是meimei是修道人出身,又有醫者的父母之心,你若是入宮……不管是為妃,還是更上一層,大家姊妹相處,豈不是極好?我也才能徹底放心?!?/br> 兩人目光相對,薛翃心中想著莊妃的“更上一層”,妃之上,自然就是皇后之位。 *** 薛翃離開含章宮后,一路往回,走到半路,卻見寧妃從旁邊的宮門口走來。 寧妃走到跟前兒:“道長是從莊妃娘娘那里回來?是給小王爺看過了嗎?” 薛翃道:“是,已經看過了,并無大礙。娘娘從何而來?” 寧妃說道:“從永福宮而來。先前宮內鬧得人仰馬翻,今兒去太后面前說說近來的各色情形?!?/br> 兩人且說且走,薛翃道:“太后身體如何?” 寧妃道:“聽說最近在喝什么九仙薯蕷煎,太后贊不絕口,還讓御膳房負責多熬制幾瓶備用?!?/br> 薛翃說道:“起先是我給莊妃娘娘的方子,看樣子也適合太后的體質。” 寧妃點頭,笑道:“有這樣的好方子,道長之前怎不先告訴我,也讓太后對我另眼相看。” 漸漸要到了云液宮,薛翃請了寧妃入內相坐。 左右宮人奉茶,薛翃道:“先前娘娘跟我說自己胸口郁積且吞酸,最近我正也想到一個方子,也是我道家所用的奇效良方?!闭f著擺手,示意宮女們退下。 眾人都屏退后,薛翃道:“這叫做九味萸連丸?!?/br> 寧妃慢條斯理地點頭,詢問藥方,悄然記住,又道:“梧臺宮的那場火,你覺著怎么樣?” 薛翃道:“起的有些奇怪。” 寧妃笑而不語。 薛翃看著她意味深長的笑容,微驚:“你……” “我是覺著,就算何家倒了,太子死了,皇后最多也只是一個被廢,皇上絕不會用凌遲之法來對付她的?!睂庡卣f,“我思來想去,覺著這個法子很好,渾身不能動地躺在地上,偏偏神智還是極清醒的,就那么一點一點地被火烤干,皮膚一寸寸裂開,卻偏偏無法動彈,想起來就讓人覺著痛快……” 薛翃隱隱地有些不寒而栗:“是你?真的是你?”她本就有些懷疑這火起的十分巧合,沒想到真的是有人暗中行事。 寧妃淡淡道:“別害怕,這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而已,其實這法子也只勉強合格。還算是便宜她了?!?/br> “其實,你何必急在一時?”薛翃低頭,隱隱地又有些不安:“而且如此行事,可知道十分冒險?” 寧妃道:“我本也不想急于一時,也想留著她的賤命,慢慢的折磨。只是有人容不下她,想要她快點兒死,我怕再不管的話,她就痛痛快快地死于非命,倒不如死在我的法子上來的叫人舒心,所以冒點險,也是值得的?!?/br> 寧妃說這些話的時候,面帶微笑,很是愜意。仿佛談論的不是一條人命,而是今日天氣。 薛翃竭力按下心中那隱隱地不安:“你說的有人想要何雅語死?那個人是……” 寧妃冷笑道:“何雅語是誰扶著上位的?是誰跟她一起,謀害了端妃的?先前何雅語倒臺,那個人當然怕她把自己的丑事也抖摟出來。自然有些坐不住了?!?/br> 薛翃聽到這里,眼中才又露出淡冷的怒色:“是她!果然是好狠毒的心腸?!?/br> “嗯,”寧妃應了聲,“所以我得搶在她之前動手。聽說,那賤人嚎叫了近半個時辰才真正咽氣兒了呢。” “別說了?!毖α娤胛孀《?,她到底有些聽不得這些。 就算何雅語是罪魁禍首,就算她死得其所,可是作為曾經歷過那種地獄的人,她下意識地不愿意再面對這些殘忍。 寧妃轉頭看她一眼:“到底是修道的,又習慣了濟世救人,你啊?!彼龘u了搖頭,似笑非笑道:“如果不是知道你是和玉,真的覺著,你就是端妃娘娘呢。” 薛翃垂眸不語。 寧妃傾身問道:“對了,你今年多大了?” 沉默了會兒,薛翃才回答:“十八歲了?!?/br> 寧妃笑道:“虧得如此,不然我就以為是端妃娘娘轉世了呢。你可知道,那會兒在慎刑司里,你抱著太子殿下,我真的覺著……” 寧妃說到這里,悠悠地停了下來,她看向薛翃,望著她如雪的膚色,突然話鋒一轉:“你真的要為妃嗎?” 薛翃道:“我不想?!?/br> 寧妃道:“為什么不想?只要有利于復仇的,又有何不可?” 薛翃扭頭,眉頭微蹙。 寧妃打量著她如玉肌膚,如扇長睫,真是個值得人愛的玉人兒。因笑道:“以皇上對你的寵愛,以及你的出身,入宮為妃的話只是等閑,要是再高升一步……” 薛翃想到之前給正嘉抱住時候,那種渾身異樣的感覺,就如同把身體送到虎口里去。 她不禁說道:“我、不想跟皇帝……” 薛翃還未說完,寧妃斂了笑:“你以為皇上為什么這么喜歡你,難道只當你是個女道士嗎?自然更是因為你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天生麗質,可遇而不可求、更加難得的女人。所以他格外縱容你。” 薛翃呼吸有些急促,她當然知道,從一開始她就是在與虎謀皮,玩火而已。 直到現在,騎虎難下。 寧妃繼續說道:“但是皇上不是那種昏聵之人,恰恰相反,你看何雅語的下場就知道,——皇上本來早就不滿她了,只是因為何貫在北地統兵,所以皇帝先不動聲色的拔除了那跟獠牙,才處置何家。那天晚上失火,你可知道為什么沒有人進內去救嗎?因為是皇上下令不許人去救,皇上就是要她死,要她活活地給燒死……” 薛翃先前隱秘地從小全子口中得知這句,如今聽寧妃如此說,才知道果然是真。 她合上雙眼,輕聲一嘆。 寧妃凝視著她道:“不入虎xue,焉得虎子,預先取之,必先與之,這些道理不用我說,你是個聰明的人,皇上雖愛你,但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別觸怒了他,你我都知道,皇上的性子,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希望你別辜負了……這幅惹人憐惜的好皮囊?!?/br> 寧妃說著起身:“我也該回去了?!?/br> 薛翃望著她素色的衣裙:“寧妃。” 寧妃住腳:“何事?” 薛翃問道:“我還不知你的名字呢。” 寧妃眨了眨眼,微笑道:“很久沒有人問過我的名字了。你是第三個。” “那前兩個是誰?” “一個是昔日的端妃娘娘,另一個,是皇上。” 薛翃略略詫異:“那你的名字呢?” 寧妃道:“香草?!?/br> 薛翃抬眸,心中朦朦朧朧地出現一副場景。 寧妃眼中帶笑:“很俗氣的名字吧?但是端妃娘娘說,香草天生帶香氣,又能入藥,是極宜人的?;噬险f,香草可寧神,所以才封了我為寧妃?!?/br> 寧妃說完:“好好記著我的話,你是聰明人,知道該怎么做最好?!辨倘灰恍?,轉身去了。 *** 一個特殊的名字,讓薛翃想起了一段塵封的記憶。 那天她帶了寶鸞寶福,閑逛御花園,無意中寶福聽見有個宮女在哭。 宮內流淚也是忌諱,那宮女發現后,嚇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只是求饒。 薛翃見她手上有血漬,便命她起身,問她發生何事。 原來這宮女是cao持花房的,手上的傷,是因為先前伺候一株稀罕的多色玫瑰,不小心失手摔碎了,給玫瑰劃傷了的。 花房的掌事太監便將她打了一頓,罰她三天不許吃飯,又讓她獨自一人前來整理御花園西北角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