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他大喝一聲,垂眸看向薛翃:“那么告訴朕,你究竟是誰,究竟是不是她?” 薛翃道:“慎刑司里,不過是為了讓太子走的安詳,所以才如他所愿而已,難道皇上竟也因此信了那些子虛烏有的話?” “太巧了,和玉,你不覺著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巧了嗎?原本朕還相信你是因為昔日受了端妃的恩惠,所以惦記著報恩,但是,但是你做的太超過了。簡直就像是……”正嘉頓了頓,目不轉睛地看著懷中的人,“簡直就像是端妃自個兒能做出來的。” 他眼前的紅唇微微上挑,然后薛翃道:“那、皇上索性就把我當作端妃好了,反正我如今住的也是云液宮,若這樣想能讓您心安,我又有何不可。” “這話當真嗎?”正嘉問。 薛翃道:“其實我是誰不重要,我是和玉,也是高如雪,但是我最終是誰,還是看皇上你的意愿,倘若皇上是想我做端妃,這也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正嘉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朕指的是薛端妃,是那個已經去了的人。” 薛翃道:“既然是乘風而去之人,又怎會再戀羈紅塵。皇上卻仍心心念念,可見放不下的是您。” “放不下?”正嘉凝視了她半晌,終于道:“也許是因為這段日子,內外兼憂,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朕實在是有些心力交瘁了。” 薛翃道:“聽說北邊大局已穩(wěn),恭喜皇上。” 正嘉嘴角的笑一閃即逝,又靜了半天,才問道:“和玉,你方才說,你是誰,決定于朕的意思,對嗎?” “是。” 正嘉眼睫半闔,道:“那么,朕……就封你做端妃,好不好?” 薛翃屏息。 正嘉撫著她的臉,重又俯首:“你從此就做朕的端妃,如何?” 薛翃還沒有回答,身后有個聲音道:“皇上!” *** 先前太子薨逝后,雖然皇后仍在梧臺宮,但對于嗅覺靈敏的宮人而言,皇后失勢已成定局,而如今擁有皇三子的莊妃娘娘卻炙手可熱起來,含章宮每天迎來送往,熱鬧非常。 相比較而言,梧臺宮卻是門可羅雀,加上最近北邊軍中事變的消息傳了回來,人人知道,皇后何家,大勢已去。 而皇后自打太子下世后,便把自己關在梧臺宮內,閉門不出,也不許妃嬪們前去請安。 直到何貫被制住的消息傳入,何雅語才驚醒過來似的。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墜入了一張大網,或者說,從最一開始,她就人在網中。 種種所有,不過是夢幻泡影,垂死掙扎。 何雅語本是要往養(yǎng)心殿去給父親求情的,半路才聽說皇帝方才去了云液宮。 皇后轉道而來,卻見到這樣意外的一幕。 “封她為端妃?”皇后幾乎忘了自己的來意,只是死死地盯著薛翃,“皇上,你難道忘了,是她害死了太子嗎!” 正嘉緩緩地將薛翃松開,大袖一揚,立在她的身前:“你怎么來了。” 何雅語見他維護般的擋住了薛翃,猶如萬箭穿心。 聽了皇帝問話,何雅語恍惚中這才記起來,忙道:“臣妾是來尋皇上的,臣妾聽說皇上所派的鄭瑋下了何貫何將軍的兵權,何將軍忠心耿耿,一心為了皇上,求皇上開恩!不要誤聽讒言,害了忠臣良將。” 正嘉譏誚道:“重臣,良將?”那數(shù)千張的證據(jù)若拿出來,恐怕能把何雅語生生噎死。 何雅語聽著語氣不對,索性跪在地上:“皇上,您別的不念,總要念在父親一片忠心的份上。” 正嘉冷笑:“你還敢跟朕提什么忠心,他跟韃靼互有往來,這種私通外敵的罪已經夠誅九族的了!” 何雅語聽見“誅九族”,突然一震,臉上的血色褪卻,眼底閃爍恐懼之色。 她想到了一個人。 在她面前,皇帝冷道:“后宮女子,妄論朝政者,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場?你是皇后,就更該自重。” 何雅語動了動,卻爬不起來,她抬頭看著正嘉,突然輕聲說道:“在皇上眼里,我跟我父親,是不是就像是當年的薛端妃跟薛將軍?” 正嘉眉峰一動。 何雅語流淚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皇上,我好歹……” “你沒資格說這話,”不等何雅語說完,正嘉不屑睥睨,嫌棄般道:“或許薛將軍有資格說,但你跟你的父親,一個蠢,一個又蠢又貪且無能,你們都不配。” 何雅語如遭雷擊。 正嘉說到這里,吩咐:“來人,送皇后回宮,即日起禁足梧臺宮。” 門口內侍上前將人拉住。 這會兒對皇后而言,才是真正的山窮水盡了。 何雅語幾乎無法反應,淚眼朦朧,尖聲叫道:“皇上!您不能這樣,暨兒他才去了……您這樣會讓暨兒死不瞑目的。” 正嘉眼中透出怒意,低低吼道:“太子為什么尋死,你心里有數(shù),可知你如果能做到端妃一半,太子就不至于自尋短見。現(xiàn)在你還拿他來作筏子!你這母后當?shù)目烧娣Q職!” 何雅語聽了“端妃”二字,突然站了起來道:“端妃,又是端妃……”皇后指著正嘉身后,說道:“她不就在那嗎?” 內侍們驚魂動魄,急忙拉住:“皇后娘娘。” 正嘉幾乎也即刻回頭,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便寒聲道:“你瘋了。” 何雅語掙扎著叫道:“那天在慎刑司里,她,對暨兒的舉動,跟當年薛翃一模一樣,皇上,您還沒看出來嗎?這個和玉來歷不明,自從她入了宮,我跟太子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直到逼死了太子,如今輪到了我跟我父親……她還入住了云液宮,還照看著那兩個小崽子,皇上,她就是薛翃,是端妃死不瞑目回來報仇了啊,皇上,她接下來一定會對您不利的……” 這會兒田豐從外頭急匆匆趕來,聞言魂飛魄散。他看向正嘉,望見皇帝寒冰似的臉色,當下上前一步,抬手將皇后的下頜輕輕卸下。 何雅語說不出話來,只是掙扎,田豐躬身跪地道:“娘娘,奴婢冒犯了。”又對左右道:“娘娘因為太子的事傷心過度,神志不清,還不快送回梧臺宮,著太醫(yī)診治?” 內侍們這才齊心協(xié)力,帶了何雅語出殿去了。 田豐看一眼皇帝,又看看他身后的薛翃,不言高聲,只又低低地說:“主子,太后娘娘那邊兒請您過去。” 正嘉給何雅語方才幾句嚷的頭暈,定了定神,才慢慢回身。 薛翃站在他的身后,自始至終,仍是那樣面沉如水,斂袖獨立,仿佛一切喧囂不關己事。 皇帝跟她平靜的目光相對,一言不發(fā)便邁步出外去了。 *** 夏夜燥熱,南風一陣陣地,似有若無,裹著燥悶氣息。 漸漸地夜深了,卻就在萬籟俱寂的時候,一點火星在梧臺宮內跳起。 火星迸濺,很快在幔帳上引出烈烈的火焰,火焰吞吐著長舌,開始肆無忌憚地席卷一切。 “救命,救命啊!” 外間的小太監(jiān)聽見凄厲的喊叫,抬頭看時,梧臺宮正殿內已經通紅一片,淪為了火海。 “走水了,快救火!” “皇后娘娘還在寢殿內,快救人啊!” 剎那間,哀嚎聲,叫喊聲,慘叫聲,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 一名內侍飛快地奔到養(yǎng)心殿,小太監(jiān)一碰頭,嚇得色變,忙竄到里頭,告訴了在守夜的田豐。 田豐也變了臉色,不敢怠慢,忙小步闖入正嘉皇帝打坐的精舍。 “萬歲,主子!”失去了平日的謹慎小心,田豐失聲叫道,“梧臺宮走水了。” 薄薄地鮫綃紗帳后,皇帝微微睜開雙眼:“火勢如何?” “聽說火勢很大,皇后娘娘還在寢殿內沒有出來,因火勢阻撓,一時進不去,正在抬運水龍車。” 頃刻,紗帳后,傳出皇帝波瀾不驚的聲音:“不用救,讓它燒。” 田豐覺著自己是聽錯了:“主子……” 白天在云液宮,皇后的話一聲聲在耳畔響起。 皇帝薄情的唇角微微一動,冷冷說道:“陰狠歹毒,狹隘自私,她本就不配為皇后,更加不配為人母,她害了端妃,也害了太子,這種人若還留著,簡直天理難容。” 田豐自覺魂魄飄蕩:“奴、奴婢……” 他遲遲疑疑的,不知自己是否領會了皇帝的意思,可里頭卻沒有再說別的,田豐揪緊了心,終于叩頭顫聲道:“奴婢遵旨。” 第88章 梧臺宮一場大火, 連同本朝皇后也殞身火場, 一時震驚朝野。 不幸中的萬幸是當夜風不大, 并沒有波及周圍殿閣。 事后清點排查,判斷火勢是從內殿燒起來的, 應該是伺候的宮人不小心, 碰翻了火油,點燃了幔帳,加上天干物燥, 內殿之人發(fā)現(xiàn)的遲外加救援失當導致。 事后, 有人暗中傳言,說隱隱曾聽見皇后臨死的厲聲慘嚎。 那一夜幾乎宮內所有人都無眠。 那夜云液宮中, 薛翃轉頭看著梧臺宮方向, 夜空都給燃燒的火光照的微紅透亮,如同血色。 她所遭受的一切, 終究會有人來償還,雖然這筆賬清算的遲了些, 但一定會算的干干凈凈。 *** 按照太后的懿旨,因為今年夏天南邊遭了水災, 皇后的喪禮也都一切從簡, 不必奢靡,省出銀子以賑濟災民等。 這日,莊妃親臨云液宮, 對薛翃說起了三皇子最近病倒的事, 請她前去診看。 莊妃道:“最近嗣兒所得之病很是怪異, 白天還好好的,一到晚上,就會放聲大哭,任憑誰哄都不得用,還一直往人懷里躲,像是害怕什么似的,請了太醫(yī),也診不出到底是什么事,他們都說……” 莊妃面露猶豫之色。薛翃道:“說什么?” “都說是撞克著了,畢竟先秦太子薨逝,又是皇后,且又是橫死,宮內只有這一個獨苗了,他小人家,最容易沾著那些銀邪之物。”莊妃小聲說到這里,低低問薛翃道:“那孩子這樣哭鬧,精神也很不好,飲食不調,最近都瘦了好些,若常此以往,只怕……求和玉meimei,給jiejie看一看吧?若是能救了那孩子,jiejie便給你叩拜焚香,日夜感念你的恩德。” 她不知不覺中改了稱呼。薛翃卻并未在意,只淡淡說道:“醫(yī)者父母心,看是自然要看的。娘娘不必客氣。” 莊妃紅著眼圈,容貌憔悴許多:“當初生產的時候便是九死一生,多虧了meimei妙手回春,實在是我們母子兩人的大恩人。這次本要帶嗣兒過來,只是他先前哭的累了才睡下,所以我便大膽地先來求你。”說著便舉手拭淚。 薛翃帶了幾樣丸藥跟針灸包,同莊妃來至含章宮。 此刻小王爺趙嗣正在奶母的看護下安穩(wěn)睡著,又有一名太醫(yī)正在旁邊守著。 薛翃上前,卻見小孩子果然有些臉色赤黃,比先前所見也瘦弱了好些,小小地眉心緊鎖,時不時地會咂咂嘴。 “王爺睡著的時候可安穩(wěn)嗎?”薛翃邊看邊問道。 奶娘忙道:“正是睡著了也不安穩(wěn)呢,時不時地會手腳抽搐,亂蹬亂舞,像是做了噩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