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端午這日,宮中又有一番熱鬧,各處宮閣都掛起艾草跟菖蒲,宮女跟妃嬪們自也栓了五色線,喝雄黃酒,等等。 又有外頭的誥命,貴婦等進宮朝拜。宮內也準備了各色賞賜之禮,只是今年皇后有寧妃莊妃兩位相助,各色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條。 正午時分,日頭正毒。 云液宮的正殿內,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對面坐著。 卻是薛翃卻正在給寶鸞系五色線,掛避五毒的香包,這都是她親手制作的,還有一份,卻是給寶福的,只是不知如何送出去。 寶鸞看著手腕上系著的五色線,女孩子心頭一陣陣的感動:“和玉,你真像是我母妃。” 薛翃動作一停,寶鸞喃喃道:“你知道嗎,我記得,早先母妃也給我們做這種五色線跟香囊。我跟jiejie每人一份。”她舉起手腕看看那絲線的樣子,又把香囊捧在鼻端,細細地嗅,“這味道也很像是我母妃所做的,只是我那時候年紀還小,記不真了。jiejie大概會記得。” 薛翃垂眸笑笑。 寶鸞又道:“對了,連太子哥哥也有呢,只不過他是男孩子,所以不系五色線,只掛香囊。太子哥哥可喜歡母妃親手做的香囊了。” 她說到這里,偷偷道:“皇后娘娘從來不給太子哥哥做這個。” 薛翃無法言語。 不料就在這時候,有個聲音道:“寶鸞,你在說什么?” 薛翃抬頭,卻意外地看見趙暨正站在殿門口,也不知他是何時來的。 寶鸞早急忙站起身:“太子哥哥。” 趙暨邁步走進來,左右看看,對侍立的宮女們道:“都退下!” 宮女們面面相覷,薛翃見少年的臉上流露出焦躁之色,便一點頭,眾人才都退了。 趙暨走到跟前兒,看見寶鸞手上的五色線以及香囊。 眼神一變,他舉手把香囊拿了過來:“這是……你做的?”趙暨抬頭看向薛翃。 薛翃道:“是。” 趙暨動了動,像是要細細聞一聞這香囊,但卻生生又停下。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寶鸞:“你居然戴別人給你的東西。” 寶鸞不敢吭聲。趙暨一甩手臂,竟把香囊扔在旁邊地上:“什么破爛玩意!” 寶鸞嚇得流下眼淚,又心疼那香囊,忙跑過去撿起來。 薛翃此刻已經嗅到趙暨口中有淡淡的藥酒氣,端午都喝雄黃酒,許是太子也喝過了,看他這幅模樣,難道竟喝醉了? 薛翃看看寶鸞,忙安撫她:“殿下別哭。今日佳節,可不興哭的。” 寶鸞攥著香包,點了點頭。 此刻趙暨已經在殿內轉了一圈,聽了這話,心頭不知如何起了一股邪火,他回頭道:“寶鸞,別聽她的,這人壞的很。” 薛翃一愣:“太子殿下,您喝了多少酒?” 趙暨看著旁邊桌上放著的一盞博山爐,突然上前一把推倒:“賤人,我不要聽你說話!你管不著,你不是她,你沒有資格跟我說話,也沒資格住在這里!” 他的舉止越發反常,薛翃心中暗驚,發現太子的眼睛微紅,隱隱流露著瘋狂的氣息。 寶鸞也嚇呆了,她擔心而害怕地看著趙暨,無法動彈。 薛翃道:“殿下,您冷靜些。”總覺著哪里有些不對,薛翃想靠近看一看趙暨。 不料才一動,趙暨突然道:“滾出去,滾出去!”他像是一只失控的小豹子,呲牙咧嘴,想要擇人而噬。 寶鸞弱弱地叫了聲:“太子哥哥……” 趙暨目光轉動看向寶鸞,竟叫道:“寶鸞,快過來,她要害你!” 寶鸞也瞧出趙暨仿佛有些不正常,不由地瑟瑟發抖。 趙暨見她不動,厲聲道:“快過來!” 寶鸞給他一嚇,身不由己地挪了挪步子。 薛翃見狀不妥忙道:“寶鸞,別過去。” 趙暨本來正盯著寶鸞,聽了薛翃這一聲,便抬頭瞪了過去,半晌,咬牙道:“賤人,你還敢說,是你、你害死了她!” 薛翃屏住呼吸,一邊留神看他的神情舉止,輕聲問道:“太子,我害死了誰?” 趙暨舉手,把臉用力地揉了揉,呻/吟似的道:“端妃、端妃娘娘……你們都是壞人,你們……害死了端妃!” 他突然竟放聲大哭:“你們都是壞人!” 薛翃本正警惕,可見趙暨哭的如此,錯愕之余,雙眼發熱。 而寶鸞本正躲在薛翃身后,見趙暨竟傷心地哭了,不由感同身受,也跟著哽咽:“太子哥哥……” 她竟從薛翃身后跑了出來,很快跑到趙暨身旁:“太子哥哥!”抱著趙暨便也哭了起來。 趙暨察覺有人靠近,低頭看時:“寶鸞……”突然他渾身一震:“寶鸞,你放心,太子哥哥會護著你的!” 寶鸞“嗯”了聲,淚流不止。 趙暨卻又抬頭看向薛翃,臉色變得猙獰:“你別想害她,別想再害她!”他厲聲叫了幾句,手在袖底一探,竟抽出了一把短短地匕首。 薛翃眼見兄妹兩人抱頭而哭,正在心情復雜,卻想不到情形這樣快就急轉而下。 寶鸞淚眼朦朧里看見趙暨拿出匕首,不禁尖叫了聲。 趙暨一手拉著她,一手握著匕首指著薛翃:“都是你,都怪你!” 薛翃看看那匕首,又看看顫抖的寶鸞:“殿下,你把刀子放下,咱們有話慢慢的商量。” 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怎么樣,趙暨頻頻流汗,汗跟淚交織,刺痛了他的眼睛。 此刻在太子的眼前,所有的景物赫然都在發紅,腦中像是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叫:“是你,是你害死了她……被千刀萬剮,死不瞑目啊……” 趙暨絕望地大叫了一聲,舉手抱住頭:“不,不是我,不是我!” 寶鸞猝不及防,往后跌倒,薛翃提心吊膽:“寶鸞……快走開!” 寶鸞嚇呆了,無法動彈,勉強爬了一步,趙暨卻回頭看見了她,少年呼吸急促:“我要殺了你們,給她陪葬……”他喃喃說了一句,提刀往寶鸞身邊走去。 寶鸞尖叫著抱住頭,薛翃見狀,無法多想,叫道:“殿下!”飛快地上前,抬手拉向趙暨。 冷不防中,趙暨給她拉住手臂,少年轉頭,猛然一拽,手中的匕首掠過,薛翃的袖口無聲而裂。 寶鸞驚得大叫:“不要呀!” 這尖銳的慘叫沖入趙暨的耳中,又像是一個不祥的信號。太子又轉頭看向寶鸞,血色的光影閃爍,景物變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的放鹿宮。 趙暨突然笑道:“啊,是這個……”他抬手騰空,匕首往寶鸞身上劃落。 薛翃來不及多想,合身撲上,將寶鸞抱入懷中。 與此同時,一股銳痛從肩頭傳來。 從之前受刑后,薛翃對于痛便格外敏感,如今久違的撕裂痛楚席卷而來,喚醒了她所有的記憶,薛翃忍不住痛呼出聲,整個人幾乎立刻暈厥過去。 鮮血濺了出來,趙暨一怔。 卻就在這時,外間有人急促地叫道:“皇上駕到,皇上駕到!” 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趙暨生平最怕的人就是正嘉,如今聽見“皇上”二字,自然而然地畏懼,就算此刻有些神智不清,也天然地悚怕。 他情不自禁地松開手,沾血的匕首落在地上,發出當啷一聲。 這一聲吸引了趙暨的注意力,太子低頭,隱隱看清地上沾血的刀。 這時侯,幾道人影迅速地從外殿步入。其中郝宜一馬當先,但乍然看見殿內這般情形,幾乎也嚇得呆住,不知所措。 還是身后傳來皇帝的冷喝:“去看和玉!” 郝宜雖沒反應過來,但聽了這聲命令,卻條件反射般沖了過去:“仙長!” 忙不迭地躬身,伸手要將地上的薛翃扶起來。 恍惚中薛翃聽見皇帝到了,心頭略寬,卻不理別的,只半跪在地上,抬頭緊張地看著寶鸞問道:“怎么樣?傷著了沒有?” 寶鸞像是已經給嚇傻了,愣愣地無法回答。 郝宜突然驚呼叫道:“仙長,您受傷了……” 原來薛翃身上是玄色的道袍,血蔓延流出,乍看過去卻并不明顯,是郝宜方才那一扶,覺著自己的手上黏濕一片,抬頭細看時,才發現不妥。 薛翃只顧關心寶鸞,給郝宜提醒,那股無法形容的割裂之疼才又飛速蔓延開來。 頓時脫力,薛翃情不自禁地哼了聲,冷汗從額頭涔涔而下,眼前陣陣發黑,幾乎往前栽倒。 郝宜已經大叫:“傳太醫,快快快!” 正嘉皇帝站在原地,把所有盡收眼底。 目光掠過薛翃,寶鸞,最后落在趙暨的身上。 皇帝負著手,兩只手握的死緊。 在盛怒之下,皇帝雖然還沒有發作,嘴角卻忍不住地抽了兩下,那是龍顏大怒的前兆。 殿內的靜的令人窒息。 趙暨不知何時已經倒在地上,好像發現自己闖了大禍,渾身抖個不停。 終于皇帝出聲了:“把太子拉出去。”兩只眼睛里透出了冷銳懾人的光芒,正嘉沉沉地說道:“送到慎刑司,等候發落。” 第82章 正嘉九年, 端午這日發生的事震驚了整個后宮, 很快, 連朝野也都為之驚動。 太子趙暨酒后亂性,手持利刃于內宮逞兇傷人, 皇帝震怒, 命把太子打入慎刑司。 雖然皇帝當場并沒有發落太子,但是堂堂一國儲君入獄,其后的下場, 可想而知。 皇后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幾個人之一。 當時皇后正在宮宴上, 同眾妃嬪一起跟顏太后共度佳節,宴席上言笑晏晏, 一派歡樂吉祥氣氛。 直到一名心腹太監雪著臉入內, 在皇后耳畔低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