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高彥秋的心像是落在冰水里,磕頭道:“皇上恕罪!臣、臣一時……妄言。” 許閣老忙道:“皇上恕罪,前幾日冀州雪災,高大人掌著戶部,也是捉襟見肘,想必是急糊涂了。” 虞太舒長睫一動,上前跪倒:“皇上息怒,高大人雖是一時沖動之語,但微臣看來,也未必沒有道理。請皇上念在大人忠心耿耿并無他念,息怒開恩。” 正嘉說道:“朕當然知道他是忠心朝廷的,只不過有些太放肆了!朕中意的東西,輪得到他來指手畫腳,不放在眼里嗎?” 這一句……突然有些話里有話。 好像已經(jīng)不是區(qū)區(qū)一個迎仙閣的事了。 在場的五位閣臣沒有誰是傻子,除了高彥秋因為受驚過度反應(yīng)慢些。 正嘉說完,哼了聲又道:“顏幽,你怎么看。” 顏首輔上前一步:“臣……請皇上恕罪,微臣其實也覺著高大人的話,有那么一點道理。” 地上的高彥秋本以為顏幽會在這時候狠狠地踩在自己頭上,突然聽了這句,以為聽錯了,猛然抬頭看向顏幽。 連許閣老也不由自主盯著他看。 正嘉突地輕輕笑了笑:“你說什么?什么道理。” 顏幽道:“屋子長久不住人,的確會有些魑魅影像,暴殄天物確實不大妥當。” “他不過是怕花銀子,不想給朕造迎仙閣,這你也同意?”皇帝垂著眼皮,漫不經(jīng)心。 顏幽道:“微臣愚見,迎仙閣還是要造的,只不過或許可以不急于一時。” 正嘉挑眉。 皇帝的目光在臣子頭上掠過,落在夏太師身上:“夏苗,依你之見呢。” 夏太師垂頭道:“臣也覺著首輔大人言之有理。如今國庫吃緊,雖然不能因此虧待了皇上,但想來皇上也是體恤萬民的,這迎仙閣不能不建,但可以等到國庫充足的時候再動工,到時候可以建的比現(xiàn)在更精妙數(shù)倍。” “巧舌如簧,但是照朕看來,”皇帝笑容明朗:“你們一個個的不過當朕是三歲小兒,現(xiàn)在是讓朕畫餅充饑,望梅止渴嗎?” 閣臣們紛紛跪地:“臣等不敢。” 大家沒有過分緊張,因為皇帝雖然口出訓斥的話,但是這言笑晏晏的態(tài)度,卻彰顯著皇帝并沒有格外排斥這個提議,甚至有些……接受了。 前一刻還雷霆隱隱,這會兒突然晴空萬里,地上的高彥秋覺著自己的后頸在鋒利的刀刃上磨了磨,刀鋒幾乎都要落下了,卻又給人一把撈了起來,死里逃生。 出午門的時候,顏幽先行上轎離去,剩下許閣老跟夏苗兩人站在一塊兒,目送首輔大人轎馬遠去。 許閣老道:“太師,您怎么猜到皇上并不是真的動怒?” 夏苗笑道:“皇上如果真的動怒,就不用特問首輔的意見了。” 許閣老百思不解:“那首輔大人又怎會窺知圣意?” 夏苗道:“首輔大人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又怎能穩(wěn)居首輔之位這么多年。” 說到這里,夏苗回頭,卻見虞太舒扶著高彥秋,慢慢地也走了過來,高彥秋顯然是受了驚,本是微胖的身段透出了幾分虛弱。 許閣老笑道:“恭喜高大人,去了一樁心事。”迎仙閣的營造暫時中止,算是解了高彥秋燃眉之急。 高彥秋摸了摸額頭,一腦門汗,想到方才在里頭的心驚rou跳生死一瞬,高彥秋悻悻道:“我可不覺著有什么喜。” 這會兒夏苗看著虞太舒:“虞侍郎,這主意是不是你為高大人出的?” 虞太舒忙低頭,甚是謙和地回答:“太師說笑了,下官怎敢。” 夏苗笑道:“大家都知道,上次和玉仙長回高府,似乎府內(nèi)的人多有怠慢,這件事皇上自然也知道了,方才皇上說高大人的那句話,言外之意,就是指的此事吧?” ——“朕中意的東西,輪得到他來指手畫腳,不放在眼里嗎?” 高彥秋的臉色更加悻悻。 夏苗說道:“虞大人這招釜底抽薪用的好,雖然的確是險了些,要知道云液宮始終是皇上的心病,如果皇上過不去心頭那道坎,今日之事,就等于把高大人架在火堆上烤了。” 高彥秋皮子又一緊。 虞太舒垂首道:“您說的是,此事的確有些冒險。” 夏苗道:“我有一點想不通。” “太師但講無妨。” 夏苗深深盯著他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皇上對于和玉的心意,會壓過對于云液宮的心結(jié)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陶天師為云液宮禳解,以及先前對于云液宮的那些批語,幾個人都心頭明鏡似的,自然知曉。 近來又有傳言,陶天師此次回山,會留幾個弟子在宮內(nèi)伴駕,和玉仙長亦是其中一位。 而迎仙閣自然是為她所造的。 如果不造迎仙閣的話,和玉會繼續(xù)住在放鹿宮,還是…… 所以今日高彥秋主動提出了云液宮該有人入住。 高彥秋雖然照做了,卻仍舊不是十分明白這其中迂回的道理,但虞太舒是再清楚不過的。所以他才攛掇高彥秋在圣駕前說這種驚世駭俗的話。 看似自取滅亡,實則險中求存。 果然,正好磕中了皇帝的心意。 面對夏苗的詢問,虞太舒只是苦笑道:“太師著實言過了,下官哪里會猜到這些。只不過下官知道皇上乃是圣明天子,皇上心里自然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只要內(nèi)閣各位齊心協(xié)力,皇上也會體察大家的意思,會通民意,暫時擱置迎仙閣的。” 夏苗聽他回答的滴水不漏,說了這么多,卻等于什么都沒說,便不再追問,只瞥著高彥秋笑道:“高大人,你有個好徒弟啊,以后多聽聽他的建言吧。”說著一點頭,邁步上轎。 許閣老走過來,也笑瞇瞇地說道:“這次和玉道長回府,高大人可別再像是上回了,不然的話,迎仙閣之外,不知還會不會有什么迎玉閣,修道閣之類的冒出來,到時候可是沒法子再解救了。” 高彥秋黑著臉:“不勞您cao心了。” 等眾人都走了,高彥秋才抖了抖衣袖,看向虞太舒:“太舒,以后有這種事,別再叫我做了,你親自去做如何?” 虞太舒笑道:“今日老師雖受了這場驚嚇,但至少剩下百萬兩銀子,可以用于救濟災民等實事上,實在是功德一件,何樂而不為呢。” 高彥秋重重嘆息道:“什么時候老夫這條命也要送在里頭了。” 虞太舒扶著他上轎,臨了咳嗽了聲:“方才許閣老所說的話……老師且一定要好生想想,尤其是府里頭,該約束的必要約束些。” 高彥秋“嗯”了聲:“知道,好不容易解了困局,難道老夫還這樣不知好歹?一定命人鼓瑟吹笙,好生恭迎。” *** 這夜,放鹿宮。 陶真人房中。 薛翃坐在陶玄玉下手,問道:“師兄今日在云液宮的法事可順利?” 陶玄玉輕描淡寫道:“有我出馬,還有什么可難為的?” 薛翃笑道:“只是勞累了師兄。” “那點不算什么,”陶玄玉抬眸掃了她一眼,“你們?nèi)糇屛沂⌒模退悴簧侠邸!?/br> “我們?”薛翃詫異。 陶玄玉哼了聲:“西華跟你說了嗎?他要留下的事。” 薛翃皺皺眉:“是,今日已經(jīng)跟我說了。” “這孩子太執(zhí)拗了,”陶玄玉頓了頓,搖頭:“本來想帶他回山的……看樣子還是師父有先見之明啊。” 薛翃詫異:“師兄這是何意?” 陶玄玉淡淡道:“師父臨去之前曾說過,西華天分雖高,只不過恐怕不是道門中人。” 薛翃疑惑:“西華雖留在宮內(nèi),卻還是道人身份,難不成會還俗嗎?” “會不會,也是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陶玄玉淡聲說罷,又道:“你說怪不怪,那會兒師父曾叮囑我,將來西華若是想留在京內(nèi),便不許我攔著,那會兒師父怎會知道西華會來京城?還鄭重其事地叮囑我?” 偏今日蕭西華一再懇求,讓他無從推駁。 薛翃也愣愣的。 陶玄玉喃喃道:“可惜師父并沒有告訴我西華的生辰八字,不然倒是可以算一算他命數(shù)如何。” 室內(nèi)沉默了片刻,陶玄玉才又道:“罷了,牛不喝水強按頭嗎,既然他想留下,也是他的好意,再說多個人在你身邊,我也放心些。不提此事了。” 陶玄玉說罷,轉(zhuǎn)頭看向旁邊:“你去拿那個匣子,里頭有幾樣東西。” 薛翃起身走了過去,見那匣子是紫檀木所制,并不大,看著甚是精致珍貴,卻不知是何物。 陶玄玉說道:“這是我私人珍藏,從不給別人觀賞,你拿了去,仔細看明白,看完后好生再還回來。” 薛翃小心翼翼打開,卻見竟是幾本古舊書籍。 聽陶玄玉說的如此鄭重其事,只以為是什么不傳世的秘籍,忙先打開一頁。 卻是圖文并茂,栩栩如生的相抱男女……薛翃眼睛直了直,猛然又合了起來。 她咳嗽了聲:“師兄,你知道的,我不好這些。” 陶玄玉淡定地喝了口茶:“以前不學無關(guān)緊要,現(xiàn)在多學點兒沒有壞處。” 薛翃把書重新放了回去,臉上有些不自在:“您怎么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一個兩個的不叫我省心,還用我明說嗎?”陶玄玉瞥她一眼,把茶盞放下:“這也是一門大學問,好生研讀,仔細揣摩,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過來請教。” 第76章 云液宮的法事是陶玄玉在宮內(nèi)所做的最后一場, 此后便緊鑼密鼓地張羅啟程回貴溪之事。 雖知道真人去意已決,皇帝仍然真情實意地挽留了一番。 臨行之前, 正嘉跟陶玄玉在省身精舍內(nèi)長談至深夜。 眼見子時將過,陶玄玉道:“萬歲的年號已經(jīng)到了正嘉八年,明年便是‘九’之數(shù), ‘九’為數(shù)之極, 所有字數(shù)之中, ‘九’是最大的,所以就如同人的本命年歲一樣, 逢九必然事多。” 正嘉微微悚然:“怪不得自從入冬,瑣碎之事接連不斷。可有化解法子?或者, 可需要改年號以避開?” 陶玄玉道:“不必改號,那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而且皇上身為人君,卻有向道之心, 上天自然會格外地考驗皇上的虔心, 重重災劫困頓, 都是歷劫而已。” 正嘉點頭, 又道:“若是真人能夠長留宮中就好了。” 陶玄玉道:“此番我雖回山,但和玉跟西華兩人皆在宮內(nèi)伴駕, 和玉是師父他老人家的親傳弟子, 自有趨吉避兇的能為, 西華也是我親傳之人, 他們兩個在內(nèi)苑之中, 自然襄助萬歲。只是有一點……” “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