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薛翃道:“好好的。” 小全子道:“可見過老太太了?若見過了,咱們就先回宮吧。這高府不是什么好地方,奴婢算是看出來了,一個個人模狗樣兒。” 薛翃咳嗽了聲,小全子倒也機靈,和玉的出身畢竟也是這里,這不是把她一并罵了嗎? 小全子忙抬手打了自己的臉一下:“奴婢一時生氣,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高管家直到現在才小聲辯解說道:“求仙長見諒,讓公公息怒吧,不是府內故意怠慢,實在是……方才里頭老太太又發病了,忙著請大夫呢。” 小全子狠狠白了他一眼。 高管家忙又低低垂頭。 小全子陪笑又勸說道:“仙長,這兒的事不跟咱們相干,咱們還是盡快回宮吧。郝公公可百般叮囑奴婢,但凡有一點差池,先要奴婢的腦袋呢。” 薛翃略一思忖,道:“我需要再去看看老太太,看過了就回宮。” 小全子無可奈何,只得說道:“這回奴婢無論如何也要跟著您身邊兒,寸步不離。” 高老夫人的上房內,外間地上站著好些人,薛翃先前見過的眾人幾乎都在,除了高晟跟高倜。 而在這些人外,高彥秋本人亦在。 高彥秋旁邊站著一位文質彬彬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微微低著頭,仿佛在聽高彥秋教訓,這人卻正是高如雪的生父,高孺。 高彥秋見薛翃進來,便又對高孺說了句什么。 高孺回頭,望見薛翃之時,臉上詫異之色一閃而過。 薛翃依舊打了個稽首。 高孺蹙眉,又見她這幅打扮、做派,眉心的皺痕更深了些。 終于,高孺道:“你回來了。” 薛翃道:“是。” 這會兒里頭有大夫出來,向著高彥秋行禮,說道:“老朽已經盡力了,請老大人見諒。” 高彥秋吃了一驚:“你說什么!” 高孺也大驚,兩只眼睛瞬間紅了起來:“你不可胡說!” 張大夫道:“老夫人是痰迷心竅,這種本是老年人極易得的病癥,之前調理之后略有好轉,但畢竟老太太身子弱,老朽無能啊。” 話沒說完,高孺雙眼已經含淚:“不,大夫,請你再為母親細看一看。” 高彥秋卻負著雙手,長嘆一聲。 薛翃在旁,聽到這里,忍不住問:“請問你為老夫人開的是何藥?” 那老大夫一愣,見是個道裝打扮的少女,不由詫異。 高孺忍淚喝道:“不可無禮!” 小全子在薛翃身后,忍不住瞪向高大人。 薛翃并不理高孺,只望著張大夫說道:“先前我聞到老夫人喝的藥汁,里頭仿佛有許多進補的人參rou桂之類?” 張大夫道:“老人家身體虛弱,若不及時補益,只怕更難維持。” 薛翃冷笑:“你也是有經驗的老大夫了,怎么還這么食古不化。先前我靠近老夫人,暗中診她的脈,脈迎浮而關帶弦,且她身體明顯發熱,這種癥狀,再加你痰迷心的診斷,又怎能再用大補之藥?” 高孺起先見她似有質詢之意,本想攔住她,但高彥秋突然在他手臂上一按。 張大夫道:“照你之見,又要如何?” 薛翃說道:“若是我的方子,正跟老先生相反,如今應先清熱,要用天麻,僵蠶為主,升麻,知母為輔,并蔓菁甘草等佐助。等熱退身涼,才漸進飲食。” 張大夫聽她侃侃而談,著實震驚,忙道:“老人家身體本虛,就像是一座老朽的房子,你再用這些虛寒之物,豈不是像寒涼北風,怕這房子不早點垮掉嗎?” 薛翃道:“那請問老先生為老太太治療了多久,老太太的情形可有大好。” “這……期間也有好轉。” 薛翃臉色冷颯。 薛翃沒說,小全子卻道:“嘖嘖,就是沒治好唄,這也好意思說呀。” 這張先生畢竟是名醫,早先在太醫院供職,退官后在金石堂坐診,亦經常出入權貴家中,很得人敬仰,如今被一個小丫頭質疑,一時下不了臺。 又看小全子是個內侍的打扮,越發摸不著頭腦,便道:“不知這位到底是何人?” 小全子胸膛一挺,正要回答,冷不防有人道:“三丫頭,人家是積年的老大夫,經驗豐富的很,你又懂什么,就敢跟人家犟嘴呢。如今老爺跟你父親都在,你不可放肆。” 原來是高如雪的嫡母沈氏。 方才薛翃跟張大夫說話之時,沈氏跟葉氏等也自聽著,沈氏早就滿臉不快,但高彥秋在場,輪不到她說話,便只忍著。 薛翃淡淡道:“大夫人,就算再老到的醫者,也未必沒有失手的時候。” 沈氏見她竟然頂嘴,簡直不敢相信。 小全子看看沈氏,又看看高孺,心里算是記恨上這兩人了。 葉氏忙在旁打圓場道:“如雪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 正在這會兒,里頭傳來老夫人的聲音,急切地喚道:“是如雪嗎?快叫她進來!” 高孺看看高彥秋,終于道:“老夫人喚你,你進去吧。” 薛翃這才邁步入內,迎面見老夫人臉色躁紅,神情跟先前更有不同,竟大有亢奮之像。 薛翃心頭一沉,趁著老夫人舉手握她的時候又飛快地在她腕上試了試,問道:“老太太,你是否覺著神人,頭暈?” 本還想問下去,卻已經察覺老夫人握住自己的手在不停地輕輕抽搐。 這會兒高彥秋跟高孺也圍了過來,張大夫不服氣,也跟在后頭,旁邊卻是沈氏跟葉氏。 伺候老夫人的大丫鬟忙道:“是,老太太常發熱,出虛汗。” 薛翃舉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飛快打開,抽出一枚銀針。 高孺臉色大變:“你干什么,不要輕舉妄動。” 薛翃道:“再遲些,中風之后就更難醫治了,只能暫時以針灸緩和。” 高孺道:“有大夫在,難道都不如你圣明?” 小全子恨不得一腳將他踹開。 但不等薛翃開口,床上高老夫人道:“如雪……聽如雪的!” 高孺忙叫道:“母親!” “如雪,”高老夫人看著薛翃,勉強向著她流露一個溫和的微笑:“不用怕,動手吧。” 薛翃聽著這蒼老的一聲,心中竟隱隱震顫,她忙收斂了異樣的情感,舉手在老夫人的手上后溪,陽谷,列缺,尺澤各處xue道一一刺入,又在玉枕,風池,天柱,百會等幾處刺過。 老夫人緊閉雙眸,等薛翃收針后,老夫人卻已經暈厥過去。 高孺自始至終都提心吊膽,見母親暈厥,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抓住薛翃活活打死。 小全子察覺他眼神不善,更是不肯離開薛翃身畔。 高彥秋卻只冷眼看著。 薛翃收針,回頭便叫人拿了紙筆,飛快地按照先前所說擬了一張藥方,命小全子:“別人過手我不放心,去太醫院,叫劉太醫按方子拿三副藥。” 小全子忙道:“奴婢知道了。”忙飛跑到外間,叫了一個隨行的內侍,把藥方遞過去,讓快馬加鞭速去速回。 那張大夫本還是滿面不以為然,突然聽薛翃輕描淡寫地吩咐太醫院,頓時臉色一凜:“您、您是……” 正小全子飛奔回來,聞言道:“這是和玉仙長,哼,太醫院的陳院首有什么疑難雜病還要跟她請教呢,你又是誰?” 張大夫瞠目結舌,失聲道:“原來這位小小姐竟就是大名鼎鼎的和玉道長!失敬!” 旁邊高彥秋仍是不動聲色,高孺卻滿面懵懂,沈氏則愕然。 只有小全子趾高氣揚:“你也知道我們仙長的大名?” 張大夫滿面激動,唾沫橫飛地說道:“這是當然了,當初仙長進京途中,醫治那無乳婦人之事,早就傳遍,后來在大內為公主看病,診治皇上的頭疾,甚至還有莊妃娘娘母子平安之事……老朽怎會不知?太醫院的那些同僚們津津樂道,傳為美談。” 小全子擦擦臉上的唾沫星子:“知道就好。哼!”眼睛卻從高孺,沈氏等一一瞥過。 第48章 小全子狠狠地瞪了在場的高孺跟沈氏,雖然也很想再瞪一瞪高彥秋, 但對方畢竟是輔臣閣老, 如果是郝宜在的話或許還有資格一瞪,自己暫且免了。 那張大夫從最初的傲慢不服, 到現在的連連稱頌,進退自如, 果然不愧是在太醫院廝混過的。 張大夫因笑道:“老朽早聽說和玉仙長大名, 不期竟在這里相見。既然如此,老夫人的病一定會大有起色了。這也是高家的福蔭, 老太太洪福齊天所致呀。” 高孺臉色頗為尷尬,高彥秋卻一笑道:“說的是。來人, 請大夫出去奉茶。” 張大夫出外,高彥秋問:“情形怎么樣了?” 薛翃起身:“請您放心, 老太太昏厥,不是壞事, 方才老太太心火上升, 導致血流加快,情緒躁狂, 若不及時疏導……等藥拿回來先吃一副,若是體熱下降, 就是對癥了。” 高彥秋道:“我常聽他們說你的醫術了得,卻只當他們是因為你的身份奉承而已, 今日親眼見了, 原來果然是不同一般。” 薛翃道:“您謬贊了, 不過也是微末之流,不敢說別的。” 高彥秋凝視著她,從薛翃來到,應答,出手診治,他在旁邊看的最是清楚,心中對自己“孫女兒”的偏見略減退了些。 薛翃抬手入袖子里,掏出一個錦囊,道:“這里是萬壽地芝丸,雖只有三顆,卻也對老太太的身體有益,配合著我給開的藥方,每天一顆。” 高彥秋一愣:“萬壽地芝丸,我怎么聽說皇上正在吃的就是這種?” 薛翃道:“不打緊。皇上是最重孝道的,絕不會怪罪。您收下就是。” 高彥秋同薛翃目光對視片刻,終于說道:“好吧。我替你祖母接了……你的孝心了。” 高彥秋將錦囊接了過去,看了一眼,回頭對葉氏道:“好生收著。” 正在此刻,高晟,高倜高耀三人從門口走了進來,高晟見高彥秋跟高孺都在,忙先拜見父親跟兄長,高倜跟高耀也上前見禮。 高彥秋目光一動看向高倜,卻見他臉色不大好,便道:“倜兒,我聽聞你在府內,怎么這半天才出現,去做什么了?臉色倉皇至此?” 高倜不能回答,高耀在旁說道:“回祖父,哥哥方才聽說祖母發病,著急往這兒趕,不料路上失足滑了一跤,摔的還挺狠的,我本叫他別來了,他一定要來。” 高彥秋聞聽這才說道:“這么大人了,為何行事仍是這樣不穩重,豈不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雖是訓斥的口吻,卻畢竟擔心:“可傷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