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麗嬪回過神來驚問:“你說什么?” 嬤嬤道:“奴婢只是話回的怠慢了一句,她就不依不饒,說奴婢小看了真人之類的話,奴婢冤枉啊。” 麗嬪滿肚子火正無處發泄,聞言怒道:“怪不得這小道姑對本宮這樣不客氣,原來是你得罪了她在先,你難道不知道,陶真人是皇上發了兩道圣旨才請了來的,何等敬重,你敢不把他的人放在眼里?混賬東西,你也是宮里的老人了,這么不知進退。活該!” 嬤嬤嚇得委頓在地。 麗嬪喝道:“你還滾出去!” 那嬤嬤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麗嬪揉揉額頭,喃喃道:“這宮里是要反天啊,才進宮兩天不到,就打本宮的臉,這口氣難道就這么咽下了?哼,小小的一個道姑,以為自己是誰!竟然還敢詛咒本宮!” 心腹嬤嬤道:“娘娘,這兩年娘娘是奉太后命令看管著公主的,如今突然有人插手,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太后?” 麗嬪焦慮道:“太后近來身子不大安泰,懶怠見人,我也不好貿然就去長春宮打擾,免得弄巧成拙,起駕,去梧臺宮。” *** 且說薛翃離開寧康宮,心緒難以寧靜。 她本不舍得離開寶鸞公主,也很想再進內殿探視,但是麗嬪等人在側虎視眈眈。 且她今日已經破例,幸而仗著這個身份,應該不會引人疑心。 如今只快些思忖如何盡快將寶鸞的身體調養妥當就是了。 但是想到那孩子瘦的一把骨頭,且又養成了畏懼膽怯的性子,幾乎讓薛翃忍不住潸然淚下。 她埋頭而行,正將拐彎之時,冷不防對面有個人悄無聲息地出現。 薛翃收勢不住,額頭在他胸口的飛魚服上撞了一下,精密的刺繡金線蹭過,微微地有些火辣辣地。 薛翃最忌諱跟人肢體接觸,忙后退一步,抬頭看時,才發現對面站著之人身形高挑,臉容清俊,氣質偏冷郁,竟是錦衣衛指揮使江恒。 為寵妃的時候薛翃之前見過幾次江恒,他是正嘉皇帝的心腹,為人陰沉縝密,性情狠厲,簡直就像是更陰柔些的正嘉皇帝,他掌管著鎮撫司,統領錦衣衛,手底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跟血腥。 之前薛翃陪侍正嘉的時候,曾跟江恒打過幾次照面,每次見到他,心都會涼颼颼地,不敢稍微怠慢。 如今“再世為人”,但面對這位煞星,卻也是不愿跟他多打交道。 當即打了個稽首,低頭欲去,江恒卻道:“仙長急匆匆的,是往哪里去?” 薛翃垂著眼皮:“正要回放鹿宮。” 江恒嘖了聲,道:“咦,仙長的額上紅了一片,是給我撞得嗎?” 薛翃因一刻心神不屬,并沒有留意,卻見江恒邁步上前,抬手在她額前按落。 “江指揮使!”薛翃脫口而出,抬手一擋。 江恒站住,兩只眼睛瞟向薛翃的臉上,若有所思地問道:“仙長、知道我是誰?” 給他那冷血動物般的眼神無情地瞥過,薛翃的心都冷悸了,瞬間的窒息,然后她回答:“指揮使大人,不是身著官服嗎。您的大名,我也曾聽說一二。” 江恒一笑:“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仙長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呢。” 薛翃因寶鸞之事心緒紊亂,一時忘了自持,差點露出馬腳。且江恒又非尋常之人,于是低頭道:“貧道先行一步。” 她正要走,江恒突然說道:“仙長可跟那逆賊俞蓮臣認識?” ——他怎么會突然這么問? 心頭猶如冰水蔓過,薛翃僵住。 她明明知道自己該頭也不回地走開,可聽他這樣一句,如有無形繩索捆住了她的雙腳。 江恒目不轉睛地盯著薛翃的臉,仿佛不會錯過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薛翃強令自己鎮定,心緒飛轉,直到突然想起來:當日她才進京,當街攔阻俞蓮臣的囚車,那囚車是鎮撫司負責押送,要么是鎮撫司的人稟告了江恒,要么……是他當時也在場,在某個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薛翃淡淡問道:“指揮使為何這樣問?” 江恒笑道:“天師法駕攔住了俞蓮臣囚車,此事誰人不知。” 第35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訂閱哦~么么噠! 也許這一切都跟命數有關, 比如她最后的結局,早在她的名字中得以昭示。 翃,拆開來看,是厷跟羽的組合。 ——其中‘厷’, 是山谷開闊之意,‘羽’, 則是翩然飛舞之意。二者合起來, 指的是蝴蝶或者蛾兒在闊朗的山谷中翩然飛舞。 她的名字是薛老侯爺給親起的, 這本是老侯爺給初生的小孫女兒的一種極為恰合吉祥的祈念。 但是偏偏她姓薛。 薛跟“雪”同音, 倘若是在雪天, 冰天凍地,寒風凜冽, 那么又有什么蝴蝶飛蛾能夠翩然振翼? 而且又可以讀“血”, 跟“翃”連起來便是“血紅”,這下場豈不是早就注定了嗎? *** 正嘉八年的夏季,京師突然地震, 把皇宮的泰液殿震塌了一角。 這泰液殿在云液宮內,曾是薛端妃的寢殿, 如今端妃因為謀逆處死,已經離世近兩年了。 從薛端妃出事后,云液宮就成了宮內禁地,皇帝不許任何人出入, 鎖了宮門。 也沒有任何宮內妃嬪愿意靠近云液宮, 畢竟一提起, 就想到當初薛端妃的遭遇,讓人不禁毛骨悚然,連住的離云液宮略近一些,都覺著晦氣。 宮內建筑本極堅固,又有特殊的防震設施,就算有尋常的地動,也不至于會出現傾塌的情形,如今突然塌了一角,對虔心修道的正嘉皇帝來說,自然乃是天降異象,只怕會皇室不利。 皇帝思來想去,連發了兩道圣旨前往貴溪龍虎山,請天師真人陶玄玉入京。 雖然皇帝“求賢若渴”,天恩浩蕩,但直到立秋時分,陶真人才終于率領門下親信弟子,姍姍啟程。 經過三個月的水陸波折,在九月下旬,真人的法駕才總算進了京畿地界。 這夜,真人一行宿在清河縣,縣官早聽聞真人大名,親自迎了,請在縣衙安置。 陶玄玉這次離開龍虎山,隨行帶了幾位心腹的弟子,首席大弟子喚作蕭西華,二弟子葛衣。 又有兩名得力的女弟子,綠云跟冬月。余下的其他弟子數十。 除此之外,卻還有一位名喚“和玉”的女冠,年紀只有十七歲,卻是當初上屆天師張沐親收的一個小女徒弟,也是陶玄玉名義上的小師妹。 這夜,綠云跟冬月奉命去給小師姑和玉送餐食,兩個女冠子都才過豆蔻年紀,綠云十六,冬月十四歲,雖然學著修道,性子卻還有些爛漫。 兩人都是南方人士,第一次來到北邊,很不適應北方的天氣。方才出來之時,各自又多加了一件鶴氅。 冬月提著食盒,見周圍無人,因說道:“這一路走來,小師姑都不跟咱們同桌吃飯,只喜歡一個人呆著,少不得咱們來回伺候,天這樣冷,我本想自己來就可以了,又勞動師姐。” 綠云道:“不要妄言,小師姑出身跟咱們不一樣,在門中輩分又高,師父素來對她還謙和有禮呢,何況你我。” 冬月悄悄說:“小師姑只比我大三歲,看著又面嫩,偏輩分這樣高,我沒入門前聽說有個師姑,還以為跟師父一樣年紀呢。” 綠云笑道:“誰叫你我沒有那個福氣,不是師祖所收的最后一個徒弟呢。” 冬月問:“師姐,我聽說小師姑是張師祖駕臨京師的時候所收的,她真的是北方人?” 綠云冷笑道:“你還做夢呢,你就算沒有來過京城,難道就沒聽說過顏夏許高?” 顏,夏,許,高,正是當朝最為著名的幾位輔臣,也代表著京師的四大家族,就連冬月這小丫頭,也自然如雷貫耳。 冬月道:“小師姑俗家姓高,難道就是這顏夏許高之中的‘高’嗎?可如果她是天子腳下的官家小姐,家里又如何舍得讓她當女冠?” “你入門才兩年,有些門里的舊事不知道也罷了,”綠云道:“當初祖師游歷京城,小師姑才八歲,體弱多病,高家又崇信師祖,所以才舍她入門跟從修道,后來祖師臨終之前交代,說小師姑十五歲有一道生死劫,果然兩年前那次不是差點就閉氣了嗎?” 冬月忙道:“我正是在這件事后才入門的,聽說整個人斷了氣,都有人建議師父把她安葬了,可師父謹記師祖的話,又多等了兩天,終于才活了過來。但雖然醒來,卻仿佛沒了魂魄似的,跟先前判若兩人,且不許人碰觸,一旦沾身就如瘋狂,又休養了一年多,才恢復了正常。” “所以小師姑的性子乖僻些,也是有的。”綠云點頭,又小聲道:“這次師父特帶了小師姑回京,我想,大概是想把她還給高家了。” 冬月有些羨慕:“原來小師姑出身果然矜貴不凡,若我也有小師姑這樣的出身,我也不當女冠,回去當給人伺候著的小姐了。” 綠云笑啐了一口,眼見到了和玉的住處,兩人不約而同屏息靜氣。 綠云上前,先恭敬道:“綠云冬月,奉師父命令,來給小師姑送晚飯。” 說了兩遍,室內毫無動靜,綠云詫異,命冬月上前敲門,也無反應,兩人大膽將門推開,卻見室內空空如也,并沒有和玉的身影。 *** 孩子的凄厲啼哭聲,被北風吹送,在夜色里顯得格外高亢。 因為先前地震的緣故,加上年景不好,清河縣里也聚集了不少的災民,就在縣衙二里開外的棚戶里等待安置。 這孩子才出生了兩天,母親卻因為饑寒交迫,沒有乳汁,孩子不肯吃那些米粥,餓得嚎哭不已,他們的家境又貧寒,無法請奶娘,何況清河乃是小地方,但凡有奶汁的婦人,只顧自己的嬰兒已經分/身不暇了,哪里能管了的別人家。 孩子的父親好不容易請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卻也一籌莫展。因此這家人手足無措,抱頭痛哭,旁邊的百姓們聞聽,也不禁心酸落淚。 一時之間,哭聲綿延不絕。 正在絕望之時,卻突然聽見有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不要哭了,我來看看。” 大家愕然,忙轉頭看去,看了半晌才瞧清楚。 面前看著的,是個小道士,腳踏步云履,頭戴道冠,烏紗罩在額前。 身上穿著雪白的袍子,外頭卻罩著一件玄色的道家對襟鶴氅,黑白分明,肅穆清冷。 只是這樣站在黑夜里,一時叫人看不分明。 那婦人的丈夫先跳起來:“道長,你真的有法子?”倉促中伸手來拉這道士,卻不妨旁邊一人探臂擋住,喝道:“退開。” 男子嚇了一跳,這才發現挑燈籠的是旁邊一位身量高些的道士。 與此同時,在場的眾人也都想起來,聽說皇帝親請的什么龍虎山的大道士入京,今晚休息在縣衙里,難道這來的兩位,就是他們隊伍里的人?如果真的這樣,想必真的有通天的法力,當下忙唯唯諾諾后退,又慌忙拜求。 那道士上前,望著婦人道:“手伸出來。” 婦人遲疑地看著她,突然發現她身段裊娜,眉目如畫,秀美清麗,這才醒悟原來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女冠,于是慌忙將手伸了出來。 女冠聽了一會兒脈,說道:“你的脈象沉郁浮躁,沒有大病。去藥鋪里抓兩錢天仙子,以酒合了飲下。如果覺著脹痛,再取消石一劑,可以去你的燥熱,利于下乳。” 眾人見她清水素面,毫無任何粉黛修飾,但天生的膚色如雪,眉如墨畫,一雙眸子更是清亮有光,若換作女裝,分明是個絕色美人,出言卻自有一股威嚴。 可看她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不像是很有經驗,何況連大夫都不知道如何醫治,她怎會這樣有把握?一時眾人便半信半疑。 旁邊那年青的道士說道:“這是陶真人的師妹,和玉道長,你們還不快去。” 大家這才信了果然是陶真人一行的,于是忙跪地叩謝,那婦人的丈夫親自奔去藥鋪。 和玉卻并沒有什么表情,只是緩緩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