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胤禩笑道:“此事其實是呂斌故意安排, 拿上好的羽箭給他使,自己卻用中間空心、吃不住風的輕質木箭, 事后還專門來表白一番。十四弟就惱了,裝作跟老九聊天說‘那日我去六哥府上吃酒, 遇見一個倒酒的小太監,十分機靈討喜,一問名字,竟然叫允文。我當時就樂了,問,爾何德何能,敢跟前朝建文帝同名?結果那小太監苦著臉說,魏總管吩咐新進的小太監,都從‘文武雙全’四個字里取名字。正因為奴才無德無能,主子讓奴才叫什么,奴才就叫什么。’” “噗。”胤祚笑噴了口中的茶。 臣子跟阿哥們比武放水是常有的事,但是位高爵顯的大臣一般愛惜體面,寧可不比武也不會做這種掉份的事情。呂斌年過不惑、高居總兵之位,卻故意負于黃口小兒,事后還專門點出來,想讓十四欠他一份情,確實是投機鉆營太過。 文武雙全為斌,十四這個不積嘴德的家伙,借小太監的話,變著法兒罵呂斌無德無能、奴才嘴臉。 康熙亦是撫膝大笑:“真真是嫡親的兄弟兩個。你們四哥小時候也是這個毛病,佟老夫人過壽,朕帶他去佟家吃酒。席間讓他背《春江花月夜》,三歲的孩子背得一字不差,當時佟國綱夸他是‘璞玉渾金,天然造就’。可他還板著臉兒老不樂意:‘我三更五鼓,百遍誦讀之功,豈可歸于天賦二字?’把個佟國綱問得啞口無言。” 胤禩又說:“結果,皇阿瑪把曹大人的女兒指給老十四做側福晉,他還跟這個呂斌成了親戚。自然是化干戈為玉帛了。” 呂斌乃是正黃旗包衣出身,嫡妻曹氏,正是奉圣夫人之女,曹寅的嫡親meimei。 化干戈為玉帛?康熙猛然愣住。 榮妃和王貴人誣告五公主一事,他原以為不過是婦人爭風吃醋,專趁老十四生病的時候,給德妃找麻煩罷了。雖然心思不純,但也就是小打小鬧,且翻不出什么大浪來。 可如今想來,十四剛在江南給了曹寅臉色瞧,后腳王氏就跳出來為難德妃。這二者之間若有關聯,干系可就大了。 康熙不由沉了臉色,撥弄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飛快地思索。 胤祚就著一道片得薄薄的紅姜羊臉,下百合海棠羹吃得痛快,心底大惑不解。老八一向滑不溜手,又與大阿哥關系緊密。他竟然會對十四施以援手?辭了康熙出來,他就趕緊往內宅請安,把這事告訴了繡瑜。 “曹寅是太子的人。借敵人之花獻佛,好一招‘借力打力’。本宮還不得不承他這個情了。”繡瑜剝著葵花籽兒投喂瑚圖玲阿。胤祚欺負meimei,一進來就攏了那小碟子在身前,占為己有。 竹月捧了水盆上來,在一旁笑道:“大爺好兵刃,太子好金玉。三爺好書,五爺好飲,七爺好茶;都是有跡可循的。這八爺的情,可難還。還得娘娘拿個主意才行。” 胤祚沖竹月比了個拇指:“額娘真會調理人,姑姑微言大義。那我好什么呢?” 瑚圖玲阿搶不著葵花籽兒,扮個鬼臉道:“你就好吃!瞧瞧人家八哥!” 胤祚不以為恥,反而報復性地吃光了所有葵花籽兒。 眾人不由暗笑。繡瑜凈了手,一指點在女兒額上:“真真是小孩子。豈不聞‘人無癖不可與之交’?世上哪有一味付出,不求索取的人呢?八阿哥不好細物,但是其城府志向,只怕不在你們大哥之下。” 胤祚一驚,不待細問,已經聽她吩咐道:“回去七月殿選就要給老八指婚,叫良貴人也跟著瞧瞧吧。” 京里來的太醫總歸是有些本事的,雖然十四阿哥身上的皰疹從顏色到數量都異于常人,但是宮里的事有幾件一清二白的?治好了天花,皇上和德主子的賞賜還會少嗎? 盛夏七月,圣駕終于回到了闊別已久的紫禁城。胤禛躲懶在家,不過幾天功夫,就被皇帝拎出來。 “廣西知府年遐齡叩問皇阿瑪圣安,奏請朝廷表彰六月洪澤湖抗汛一事中,犧牲的當地綠營軍官并民間義士共四十二人。望皇阿瑪恩準。” 胤禛跪在乾清宮東暖閣炕邊的腳踏上,給康熙讀著上書房近期批文。他念了小半個時辰,康熙只顧撥弄著手上的一把玉石棋子兒閉目養神,聽到這兒才回頭問:“這折子怎么送上來了?” 天下事物繁雜瑣碎,一般官員上的折子要經過上書房整理分類,撿那要緊的大事貼上紅頭簽呈給皇帝御覽,其余小事一般就由上書房的皇子大臣們做主,再統一奏報就行了。 年遐齡所奏之事雖不小,卻還沒到紅頭簽的程度。胤禛空了幾天差事,也是一頭霧水。 倒是張廷玉拱手回道:“這是太子的意思。如果只是綠營軍官尚且罷了,但犧牲的民間義士中多有當地苗人、彝人,有的甚至沒有朝廷戶籍。畢竟非我族類,為謹慎起見還是請皇上圣斷。” 康熙就問:“老四,你說說。” 胤禛心下微沉。年遐齡一家隸屬于漢軍鑲黃旗下包衣,在康熙三十三年封爵的時候分到他門下,雖然從未謀面,卻有主仆名分在。他心里當然是同意年氏所奏,可如實回答會不會有偏私之嫌?才發生了毓慶宮掀桌一事,康熙會不會覺得他故意跟太子打擂臺? 胤禛思索片刻,還是咬牙回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別說苗彝,哪怕是洋人、羅剎人、高麗人呢?只要生活在大清的國土上就是您的臣民。皇恩普降,才是四海歸心之道。” 康熙揮退了外臣,反問道:“你冒犯皇太子一事尚且懸而未決。這個時候,你還準備跟太子唱反調嗎?” “皇阿瑪明鑒。公私分明,那日毓慶宮之事兒子愿意領罰,可此乃朝廷政務。廣西不穩,蓋因苗人作亂不服管教之故,朝廷籠絡他們還來不及呢!如果有功不獎,以致苗、滿、漢離心,年遐齡這知府也不用當下去了。” 康熙這才暗自點頭。 恰好胤祚急匆匆從外頭進來給哥哥求情。這些年他們一個出頭辦事,一個善后求情的模式已經非常熟練。故而胤祚張口就說:“皇阿瑪,那天闖毓慶宮是我和四哥一塊兒去的,您別只罰他一個人。” 康熙氣笑,重重把折子往炕桌上一拍,對胤禛說:“剛剛才說公私分明,求情的就來了。” 胤祚意識到自己好心辦了壞事,撓頭笑開了。氣氛頓時一松。 胤禛早就習慣了皇阿瑪看太子一向是大錯化小,小錯化了,故而把那些百般刁難敷衍拖延的過程都掩去不提,干脆利落認罪:“其實那天兒子回去細想,膽敢放肆這一回,也是因為二哥素來待我親厚不計較的緣故。” “嘶。”胤祚捂著腮幫子揉揉被四哥的話酸倒的牙齒。康熙卻滿意地點點頭,放了他們出去,見他跪久了步履艱難,還囑咐胤祚:“老六,扶著點你哥哥。”待他們走遠了,才轉頭朝屏風后頭喊:“出來吧。” 杏黃的衣角一閃,卻是太子來到了胤禛剛才跪著的地方,垂手站定。康熙重重地把茶盞放回桌面上,咄咄逼問:“你也聽到了。你為難老四的那些話,他可有跟朕提起半句?” 太子訕笑著認錯,心下卻是大感不以為然。 康熙瞧出幾分,除了暗自忍氣卻也無可奈何,只囑咐道:“公私分明,這話也是朕想對你說的。老四性子急,不討喜,但是本事忠心卻是不差的。別忘了,唐三藏西天取經還有三個挑擔子的徒弟呢!胤礽啊,胤礽,你將來是真的想做個孤家寡人嗎?” 太子滿口應是,辭了康熙出來走在長長的甬道上,心里才涌起些微怒意。 什么公私分明?也就哄哄皇阿瑪罷了。老四分明是和老六商量好了,一個領罪一個求情,壓根兒沒把冒犯他這個皇太子的事放在眼里。心里沒有畏懼,老四在政務上自然不必對他言聽計從,可以保著自己的門人了! 太子越想越怒,看著這幾十年不變的紅墻黃瓦也覺得刺目起來。他越走越急,把一眾宮人都甩在身后,結果在臨近御花園的小道上,卻撞上兩個太監鬼鬼祟祟地從永壽宮后角門出來。 那兩人見了他,唬得渾身一顫。袖子里攏的一個大紙盒子摔在地上,露出滿盒紙灰來。 太子臉色一沉:“你們是哪個宮的?為什么燒紙?” 宮里燒紙是犯忌諱的大事,打殺了都不為過。兩個太監嚇得連連磕頭,趕忙招了:“我們是永壽宮敏主子身邊的人,燒紙是因為……” 兩人對視一眼,臉上流露出更深一層的恐懼,爬上來壓低了聲音說:“這,這永壽宮不干凈。” “嗯?” “真的!”年長些的那個太監左右環顧,咽了口唾沫,緊張地說,“奴才從康熙七年起就在這宮里伺候,這宮里住過的四個主位娘娘,打宣妃算起沒一個高壽的。敏嬪搬進來才兩年,就,就得了癆病了。” “癆病?”太子的視線越過高高的紅墻,落在永壽宮主殿高高揚起的飛檐上,突然露出玩味的笑容。 第152章 十四屋里此刻正式一副來往宮人如織的場景。大大小小的紫檀柜子、樟木箱子擺滿了小半個庭院。他這是奉旨準備搬到乾東五所去住。以前他和十三都還小, 還可以擠在乾西五所加蓋的房子里頭,湊活住住。可現在兄弟倆都快到娶納的年紀, 再住在一塊兒就不成體統了。 十四大病一場, 暫且還未去上學。他命人搬了搖椅, 躺在院子里一架茂盛的葡萄藤子底下,冷眼看著宮人們忙碌。 九阿哥十阿哥下了學來瞧他, 目光情不自禁被擺了一院子的箱籠吸引。九阿哥見那些箱子上都蓋著黃緞子,便知里頭裝的都是御賜之物, 略一數過去起碼有十幾個箱子,不由咂舌問:“這都是皇阿瑪賞給你的?” 東西倒是其次,關鍵是十四什么時候得這么多賞了?這比太子都不遑多讓吧? 恰好這時兩個抬箱子的太監失了手,叫一個紅木箱子在臺階上磕了一下, 朱五空忙叫開了查看里頭的東西有無損傷。 十阿哥一眼瞧見里頭那兩塊唐八駿玫瑰紫澄泥古硯, 卻是前年大捷之后陜西布政使獻上來的宋朝古物。一共四塊,原本就不夠分,不給他們也就罷了, 可是居然單給了十四兩塊!他不由撇嘴道:“猴兒的,皇阿瑪這心偏得,誰寫字兒還七八個硯臺地用著?” 十四動也不動,只說:“朱五空, 都包起來送到十哥屋里。” 九阿哥卻認出其中一個是康熙賞給胤祥的東西,想來是十四原本沒有胤祥才送他, 今年卻又得了一塊。 怪道老十三得寵這么些年,平日里用的玩的卻少有御賜之物, 原來都在這兒呢。沽名釣譽,不安好心,哼。胤禟不爽地撇撇嘴,拿手肘搗了搗十阿哥。 十阿哥也反應過來,抓抓腦袋說:“看來老十三還有點良心,我以前只說他是喜鵲來著。如今想來,就跟八哥待我們差不離吧。” “呆子!那怎么能一樣?”九阿哥猛地拔高了聲音,跳起來在胤俄頭上一頓猛敲,“八哥得寵那是憑自己的本事一刀一槍地拼出來的,向來都是他在皇阿瑪面前提攜我們,何嘗得過我們額娘一點兒助力?老十四,你還是得……啊!” 他只顧自己說得開心,回頭一瞧,卻見十四雙手抱著腳踝縮成一團,把臉埋在膝蓋上似有泣聲。 九十二人面面相覷,鼻孔對鼻孔、大眼瞪小眼地愣了半天。他們撩十四多年,最常用的辦法就是諷刺胤祥。胤祥通常都咬牙忍著不說話,十四卻很容易就氣得跳腳、炸毛、回懟、跑到長輩那里花式告狀,可從來沒哭過。 胤俄跳起來大聲質問:“是不是老十三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他娘的,這個狗雜種……” “噓!”九阿哥狠狠瞪了弟弟一眼,上前不甚熟練地撫摩著十四的脊背,“別理那個混賬,以后我會對你好的。” 十四沒有答應,九阿哥卻分明感覺到他顫抖的背脊逐漸平靜下來,半晌才聽他說:“你們回去吧。我今兒要出宮見我舅舅去。” 九阿哥讀書不在行,卻是個宮廷包打聽,聞言點頭道:“是該去見見。黑龍江將軍雅布素不行了。聽聞皇阿瑪有意調烏雅大人接替他的職位。那地方天南地北的,還不知道猴年馬月能再見呢。” “你說什么?”十四驀地抬頭看他,眼睛里破碎的光芒閃動。 “你又不知道?”九阿哥愣住了,一個勁兒地往十阿哥身后躲,哭喪著臉喊,“你你你,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再也不敢跟你說話了!” 后頭院子里的這么大動靜,當然瞞不過僅僅一箭之遙的前院。 胤祥這些日子同樣反常,只是跟十四恰好相反。他往常其實是個腹黑焉淘的性子,面上瞧著一絲不茍、正正經經的,實際上跟十四一塊兒賴床逃課抄作業、追貓攆狗打孔雀的淘氣事情一樣都沒拉下。御花園的小太監丟了捕鼠籠子,都知道上門管十三爺要。 又天生下得一手好棋,趁康熙錯眼不見的時候,四處找人對弈,拿金瓜子賭小太監們打的果子吃,好不快哉。 最近這些毛病都改了,換做每天寅時二刻準時摸黑起床,趕到永和宮請安——德妃一向卯初起床,當然是進不去的。回來練劍溫書,頭一個到無逸齋上課,申初下了學,再加練一個時辰的騎射然后去永壽宮請安——癆病會傳染,當然也是進不去的。再趕在宮門落鎖之前,去瞧瞧暫時寄養在格格所的兩位meimei,回來溫書到子初時分。兩個時辰過后,又是下一天了。 整個人像上了發條的自鳴鐘一樣按部就班地走著,卻沒了笑模樣。乳母宮人屢次三番勸他跟額娘哥哥們談談。他心里卻有個癡念頭。老十四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他要不把欠的這份情還上,就算有額娘哥哥們調和,也不過是面子情罷了,拖上三五年,也就淡了。他還盼著日后能有個機會跟十四和好如初,哪怕賠上性命也值得了,因此反而躲著永和宮的兄姐們走。 一眾宮人眼睜睜地瞧著他臉上的rou一點點兒地掉下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萬萬沒想到,頭一個來探望的人竟然是八桿子打不著的太子爺。 太子此行卻十足懇切真誠,都沒讓人提前通報。胤祥匆忙迎到門口石階上就被他一把扶住,不僅不讓見禮,還不用尊稱,攬了肩膀一同進屋來。 胤祥樣樣跟四哥看齊,唯獨這品味二字上怎么都學不來。他那屋子用古代話說叫直樸守拙,現代話說就是筆直筆直的直男風格。桌椅條凳、幾案床榻都是內務府標配,一色玩器全無,瓶兒花兒、珠兒玉兒更是提都別提,只堂上懸著他親筆臨摹的郎世寧《平定淮部得勝圖》,兩側掛著弓、劍、火銃等物。一應桌圍椅袱、床單帳幔只用姜黃蓮青二色,紋樣也十分簡單。 太子背著手在屋里轉了一圈,嘖嘖稱奇:“你就住這么個雪洞似的屋子?老十三啊老十三,你讓二哥說你什么好?那么些不如你的,都還強三分呢!” 胤祥聽了心里更是苦澀一片。這回出巡前,他每天在家待不了三個時辰,回家就閉眼,睜眼蹬上靴子就出門。饒是這樣,還有一半的時候歇在十四屋里呢。管它金窩銀窩,還是草窩狗窩,又有什么分別? 太子見自己一句話問得弟弟紅了眼眶,覺得有戲的同時,心里更是陡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這些年總見老四老六得空就要湊在一處嘀嘀咕咕,領賞是一處,領罰也是一處,午夜夢回的時候也曾想過皇額娘要是給他留個同胞的親兄弟就好了。夢醒了,也知道是癡心妄想。如今看來,老十三得寵這么些年,卻甘愿被德妃母子驅使,可見是個知恩圖報的。 太子想著不由重重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胤祥跟這位尊貴的二哥相處不多,全然不知他的思維速度堪比八百里加急,已經從北京城跑到山海關那么遠了。摸不清套路,胤祥只得打起精神應付,足足聊了小半個時辰才送走這尊大佛,后背的衣衫都已濕透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去請四哥……不,還是我親自去見他。”太子神經兮兮的,胤祥只得暫且壓住心里的別扭,換了出門的衣裳,準備悄悄往上書房堵胤禛去。 剛一腳踏出院子門,就見十四屋里的傻瓜太監劉根寶舉著根草笑呵呵地進來:“爺,我剛去瞧了乾東五所的新院子,離這兒不遠。日后我還常回來跑腿送東西,您要是還賞我松子兒,我就擱這兒跟我兄弟一塊兒吃了回去,也不誤差。” 他跟胤祥屋里另一個姓劉的小太監是同鄉同姓,所以拜作兄弟,從小到大是一塊糕也要分著吃的情分。 胤祥忍了快一個月的眼淚被這個傻瓜一句話勾得縱橫滿面。他揮退了上來勸說的仆從,蹲下來抹了把臉,大力拍著劉根寶的肩膀:“松子兒算什么,要是有這一天,爺給你們在老家置宅子買下人!讓你們風光還鄉,拜過祖宗,祭過神靈,下輩子做親兄弟才好呢!” 第153章 出紫禁城的時候, 十四叫過朱五空吩咐:“你別跟著了,去找個清凈的酒樓定下地方……” 朱五空領命而去。十四這回出門尋的是親自到濟民寺還愿跪經的由頭, 實際上不過是往寺廟里頭晃了一圈充個門面, 就被相熟的侍衛笑嘻嘻地上來行了個禮, 引他往后山門的方向來。 晉安一身藍綢紗袍,牽了馬倚在門外一棵榕樹底下候著。納蘭揆芳背對著山門方向, 拉著他喋喋不休:“……皇上把我阿瑪和二哥叫進宮,也不知說了什么。老爺子回家像失了魂魄似的, 書房的燈亮了大半夜。我悄悄去聽了一耳朵,你猜怎么來著,竟然跟五公主有些干系!” ”咳咳!”晉安遠遠瞧見十四過來,趕緊握拳輕咳給他使眼色。 揆方只當他是真咳嗽, 自以為體貼地上來拍著他的背, 嘆道:“皇上告誡我家老爺子:昔日唐太宗告魏征‘卿罪重于中鉤,我任卿逾于管仲。’現在朕也以齊桓公待管仲的心待你。你可別用李斯對待秦皇的方法來報答朕。’可不是這個道理嗎?我們家打孝慈高皇后那輩起就世受皇恩,如今皇上又許以公主下嫁的恩典, 還復了我阿瑪的職位,何必再去爭那份體面?” 李斯與秦始皇互為兒女親家,可卻在始皇死后誅殺公子扶蘇、擁立秦二世胡亥的過程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康熙這話直白到了露骨的地步,難怪明珠要睡不著覺了。晉安光是聽揆方轉述也出了一身冷汗, 怒目瞪他:“這事你也敢拿出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