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她是希望自己、希望孩子們能有個完整的家,丈夫首先是丈夫,父親首先是父親,而后才是皇帝??杀绕鹪诶麆翼敗⒒实垡煌嫱昃涂赡鼙磺逅愕膽n慮中跟康熙泛舟西湖,不好意思,她選擇要這天下,要這個家。 第130章 永壽宮, 正殿依然是三明兩暗五間的格局,鼎焚香麝, 屏開翎羽, 地鋪華麗的寧夏毯。一派富貴風流的景象, 好像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敏嬪伏在引枕上咳嗽了好一會兒,含了清茶漱口, 飲了枇杷露,好容易才止住咳, 坐起身來。宮女拿了象牙抿子上來,給她抿了散亂的鬢發(fā),章佳氏一個不妨從打開的鏡匣里瞧見自己的樣子,突然伸手扣上了匣子。 她原不是那精致美艷的長相, 全靠先天的一股勃勃生機區(qū)別于后宮其他女人。但是被這咳疾折磨半年, 她臉頰凹陷,身心俱疲,就如同一朵離了枝頭的干花兒, 哪里還有半點往日風光呢? 敏嬪平復(fù)心緒,抬頭忽見炕頭上螺鈿小柜上空了一格,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么,便問:“那一套端硯徽墨并白玉獅子鎮(zhèn)紙的文房四寶哪兒去了, 不是說留著十月初一賞給胤祥的嗎?” 宮女塔莫心里突得一跳,愣愣回道:“上書房里十三阿哥換了課讀, 您前兒叫賞給新師父了呀!” 章佳氏略一回想,發(fā)現(xiàn)好像是有這事, 卻又記不甚清,便問:“胤祥換了師傅嗎?是誰?” 敏嬪昨晚還在念叨這事,周圍的人面面相覷,心里都涌上不詳之感,半晌才回:“是侍讀學士、已故一等公佟國剛之子法海?!?/br> 章佳氏瞇起眼睛略一思索:“那不就是……德主子的嫡親妹夫?” 宮女強打笑容:“正是??苫噬吓傻牟钍?,自然是先論君臣,再論親戚。” 偏偏這時暖閣里又隱隱傳來十五格格的哭聲。十五格格生在康熙三十年,身子骨算不得好,又因是女孩兒,在這宮里如同隱形人一般。 章佳氏一時頭大如斗,慌亂之中下意識吩咐:“九月十八是本宮生辰,讓十三阿哥給我抄一百卷法華經(jīng)。” 實際上,法海這差事接得是不情不愿。近年來康熙對阿哥們管教放松,上書房經(jīng)常上演斯文掃地、大鬧天宮的場景。可皇帝的要求就是這么無賴——朕沒空管兒子,可是既不能降低教育的質(zhì)量,也不能隨意體罰皇子,否則當心你們的屁股和腦袋。 皇阿瑪?shù)碾p標無疑助長了小阿哥們淘氣的氣焰,九阿哥、十阿哥的課讀都換過兩波了。十一十二只換了一次,還算乖的。饒是顧八代這樣經(jīng)驗豐富的老課讀,也被十三十四兩個混世魔王折騰得沒了脾氣,干脆告病乞休,撂挑子不干了。 康熙也隱約察覺到自己的兒子好像對老師的教學不夠配合,但他可沒有因此責罵兒子的打算——阿哥們都是主子,哪有讓主子們給奴才低頭的道理?可不打不罵,要怎么才管得住這群小兒子呢? 康熙忽然想到十三十四跟著晉安習武的事,大受啟發(fā),突然福至心靈把法海從上書房拎了過來。 瞧,既是朕的表弟,又是德妃的妹婿,看在這雙重親戚的份上,你們總該乖乖配合教學了吧? 然而康熙這個想法實在是圖樣圖森破,十三十四對著晉安一口一個舅舅喊得親熱,那是被人家的真本事折服的。單論親戚,不好意思,爺?shù)木司硕嗔巳チ?,光你們佟家就有幾十個,蒙古科爾沁還有百八十個呢! 才半個月的功夫,法??墒浅粤诉@兩個小主子不少的排場:故意延長跪聽背書的時間、功課鬼畫桃符、上課老是提些刁鉆古怪的問題。偏偏文無第一,法??沼羞M士及第的本事,卻拿這兩個小子沒有辦法。 這不,今天一篇《蘇秦以連橫說秦》才講讀了一遍,十三阿哥就迷瞪著眼睛,嘴里還在嘟嘟囔囔地跟著念,沒多久就趴在桌上起不來了。 十四見狀不僅沒有半點引以為恥的念頭,反而從身后哈哈珠子手里接過一頂氈帽,當著法海的面扣在了哥哥頭上,讓他睡得更好些。 法海手里的戒尺頓時蠢蠢欲動??墒腔首臃稿e,只能由伴讀代為受罰,打了也不痛不癢。他只能忍怒高聲念下一句:“秦王曰:‘寡人聞之: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者不可以煩大臣?!?/br> 十四倒也沒再為難他,豁著門牙跟著大聲誦讀。 最后是偶然回無逸齋尋一本書的胤禛解救了法海。 胤祥睡得正香,卻被身后的十四用力戳了戳后背,一下子驚醒跳起來,然后就見四哥站在旁邊,低頭看向他的課桌,臉黑得猶如烏云罩頂。 胤祥趕緊俯身擦擦桌面上可疑的水漬,結(jié)結(jié)巴巴地喊:“四哥……” 十四站直了利落地撣撣袖子,單膝跪地,難得正經(jīng)地給哥哥行了個禮,尬笑道:“給四哥請安,難得你今兒有空,怎么也不告訴弟弟們一聲……” “告訴一聲好讓你們抓別的時候睡覺?”胤禛分了一個責怪地眼神給十四,轉(zhuǎn)頭看向胤祥,皺眉道,“老十三,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若來的不是我,而是皇阿瑪,你要怎么交代?” 胤祥漲紅了臉,低頭諾諾不語。 當著法海的面,胤禛好歹給他留著面子,并未出言訓斥,只是說:“你回去把荀子的《勸學》抄上百遍,兩日之內(nèi)抄完交給佟大人檢查。十四不許幫忙!” “???”十四夸張地叫了一聲,上去扯著他的袖子,“四哥,你罰點別的,別罰十三哥抄書了?!?/br> “管好你自個兒,今天是沒讓我撞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平日的淘氣事。”胤禛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幼弟,耐著性子勸道,“佟大人脾氣學問都好,你們?nèi)舨粯芬?,要不要跟我換老師???” 雖然這話不是問他們,但十四背后的伴讀頓時苦了臉,腦袋搖得像撥浪鼓。mama咪呀,四阿哥的老師張莊是出了名的老頑固,瘋起來連皇子都敢打,依著十四爺這性子,他們還不脫層皮 十四也頗有自知之明地用力搖頭,心想爺才不要變成個小古板呢,但還是拉著胤禛的袖子哀求:“可是抄書一事……” 胤禛略感詫異,這小子今天膽夠肥啊,非得給十三求情不可嗎?然而十四話未說完,蘇培盛急急忙忙地進來找胤禛:“爺,皇上傳您去乾清宮聽旨。” 皇阿瑪閉門不出五六日了,這時候宣他?胤禛臉色一沉,忙問:“只有我一個人嗎?” “不,從大爺?shù)桨藸?,除了太子都被宣了。?/br> 胤禛這才點點頭,起身去了。 十四不由沮喪地跌坐回椅子上,長嘆一聲:“唉,這可怎么辦呀!你連著幾日沒睡個飽覺了,要不我們告訴額娘吧?” “別!”胤祥趕緊喝止十四。他現(xiàn)在最怕的事無過于生母養(yǎng)母生隙,怎么會上趕著跟德額娘抱怨抄書一事呢? 十三阿哥雖然活潑調(diào)皮,但是還算聰明好學,原來是事出有因。法海聽了倒生出兩分同情,輕咳一聲:“你們年紀小,疲憊的時候一味加練反而容易寫壞了字,日后不好糾正?!秳駥W》先交個十來篇上來,剩下的慢慢寫吧?!?/br> 這就是要幫他們糊弄四哥了?十四眼前一亮,他一向能屈能伸,此刻也不再拿鼻孔看人了,撲上去扯著法海的袖子賣萌:“佟大人,舅舅,你真是個大好人?;拾斞酃夤徊诲e?!?/br> 十三也笑著上來謝了他。 法海被這兩個小子變臉的速度弄得哭笑不得。 康熙把自己關(guān)在南書房數(shù)日的時間,終于連前朝眾臣都要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他終于心內(nèi)有了腹稿,他沖齡踐祚,什么大風大雨沒經(jīng)過。太子本性是好的,只是這些年過得太安逸了些,才會被身邊的奴才蠱惑罷了。 他思及此處,提筆在紙上落下幾個兒子的排行,從一到七,一字排開。 康熙提筆凝思許久,先于在“一”字上畫了個圈,寫了一個“直”字,剛直不阿曰直,勇猛頑強曰直,這個字給老大,恰如其分。 未幾,他又在“三”字上畫了個圈,思索片刻給了個“誠”字。信曰誠,敬曰誠,純曰誠,老三這個孩子于恭敬孝悌上是好的,希望他繼續(xù)發(fā)揚吧。 而后他又圈中了“四”字,不知為何德妃的臉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丹砂朱筆,這一個小小的紅圈圈觸目驚心,又重若千鈞。他橫筆思索良久,最終一言不發(fā)地把“四”那個圈勾掉了。 可是只有老大和老三,似乎又有所不足,康熙略一思索,西北御帳中幾月相處的記憶涌上心頭。他在“七”字后頭,又補了個“八”,這才鋪開明黃卷軸,開始書寫圣旨。 “傳朕旨意,令諸皇子于乾清門面圣?!?/br> 梁九功恭聲應(yīng)了,飛快地瞥了一眼紙上的數(shù)字,識趣地沒有問這個“諸皇子”是否包含太子。 作者有話要說: 破梗:郡王是有封號的,貝勒沒有 第131章 康熙三十四年九月十三, 封皇長子胤褆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為誠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六子胤祚、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俱為多羅貝勒。 這道旨意是突如其來,卻又在情理之中——阿哥們都大了, 又大都成了婚、生了子, 也該得點爵位莊子養(yǎng)老婆孩子了。更何況這次封的又都是參與了第二次親征的阿哥, 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論功行賞吧。 后宮前朝眾人很快就平靜了下來,要說有什么值得關(guān)注的, 頭一個當屬年紀最小、出身最低、又沒什么大功勞的八阿哥,這回卻跟著哥哥們一塊兒封了爵, 驚掉一地眼球。 第二個就是參與過康熙二十九年第一次親征的三位阿哥中,只有四阿哥一人沒能獲封郡王,眾人難免議論紛紛。 胤祚晚上回去灌了一大壺涼水,把自個兒關(guān)在書房里頭對著個花缽生悶氣, 倒嚇了伺候的人一跳, 忙請了富察氏過來。 胤祚怕嚇著她,這才開了門。汀蘭拿茶水陪他喝了兩杯酒,才聽他懊惱地碎碎念著:“從小到大都是四哥照顧我, 我剛?cè)スげ柯牪畹臅r候,什么規(guī)矩都不懂,連打賞門房伙夫雜役的事都是四哥背后幫我做的?!?/br> 汀蘭聽了他那些心事,也頗有些懊惱, 只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日后咱們一家好生孝敬四哥就是了。” 第二天衙門放了差,胤祚遠遠就見蘇培盛倚在門邊跟幾個門子說話, 他突然生出一股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不知該怎么面對哥哥, 只好囑咐魏小寶:“你出去告訴蘇培盛,就說……福晉突然想吃她額娘做的蜜餞青梅,我去了富察家?!?/br> 他說完帶人從后門溜了,準備在街面上晃蕩一會子,時辰差不多了再回宮里去。結(jié)果轎子晃晃蕩蕩半日,突然停了,轎夫很實誠地打起簾子:“六爺,戶部尚書的府邸到了?!?/br> 胤祚哭笑不得:“那么聽話做什么?唉,起轎,去裕親王府上。” 然而富察家的門房還是很有眼色的,見這宮制的官轎在門口停了這么長時間,轎夫個個結(jié)實魁梧,身后跟著帶刀侍衛(wèi),明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排場,忙躬身上來打聽。 “六爺?喲,稀客稀客。奴才給您請安了。”那門子見了他,欣喜若狂。這可是新鮮出爐的才十六歲的貝勒爺啊。富察家祖宗三代,嫁出去這么多姑奶奶,這可是最貴的一門姑爺了,豈能讓他過門而不入? 門子使個眼神,不到盞茶功夫,就驚動了馬齊,這下胤祚只好假戲真做,把那隨口編的“蜜餞青梅”一事再拿出來說一遍。 汀蘭喜歡吃什么,馬齊心知肚明,笑瞇瞇把他請到書房,拿了自己最鐘愛的一套明成化五彩雞缸杯和珍藏密斂的雨前龍井出來招待女婿。 那雞缸杯一壺七盞,大的有小碗那么大,小的只兩個指頭那么大,彩繪立體鮮明,趣味盎然,就算放在宮里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然而胤祚現(xiàn)在正是拿金碗吃飯都不香的時候,哪有興致去關(guān)注他的杯子? 馬齊見狀搖頭笑道:“殿下莫惱,這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皇上在這個當口分封諸子,出頭的未必是好的。” 他說著把七個杯子倒過來扣在桌面上,把頭兩個最大的杯子和末尾最小的杯子往前推了推:“您瞧,最顯眼的無非是這三個人,爵位最高的和年紀最小的,可是……” 馬齊說著又拿小銀筷子,把最末那個小的杯子跟最前頭那個大的撥到了一起,笑得一臉意味深長:“這樣,您就明白,這出‘敲山震虎’是唱給誰聽的了?!?/br> 是啊,惠妃的親子養(yǎng)子皆得封,大哥跟八弟結(jié)成一黨,太子豈能容忍?那四哥沒趟這渾水倒是幸事一件。 胤祚心里想著,嘴上卻不以為然:“您想多了。分封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大哥都二十四了,再不分府像樣嗎?” “真按年紀,不得不分的也就大爺三爺罷了。尤其是底下七爺尚未完婚,府中無人主事;八爺更是連指婚都不曾有過,怎么也封到他們頭上來了呢?” 馬齊又掰著手指頭數(shù)道:“七個阿哥一同封爵,光這安家銀子就得一百零五萬兩,再加上七座王府的建設(shè),分給每位皇子的銀莊糧莊、瓜果菜園,麾下的煤軍炭軍,旗下的人口仆從。這可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啊,戶部不豐,皇上還趕著分封阿哥們,這是在震懾誰呢?” “所以奴才才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呀!” 胤祚明顯吃了一驚,卻沒如馬齊預(yù)料的那樣焦急地向他問計,而是很快恢復(fù)平靜施施然又坐了回去,不陰不陽地挑眉笑道:“富察大人,你好像對爺?shù)募沂潞苁顷P(guān)心吶。” 永和宮里,繡瑜挑亮了蠟燭,一邊埋頭擺弄小銀指甲鉗,一邊說了差不多跟馬齊一樣的話:“出頭的椽子先爛,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且急不來。”說著不滿地摩挲他指腹的繭子,埋怨道:“說了多少次了,別仗著天熱就騎馬不帶手套,這繭子太難看了?!?/br> 在幾個兒子里小十四的臉最好看,胤禛的手生得好,修長細致指節(jié)分明,指甲蓋的形狀圓潤飽滿,不亞于后世雜志上看到的那些手模的手。從他小時候起,繡瑜就喜歡給他剪指甲,暗戳戳地欣賞了許多年,只可惜沒人能夠理解她這種圈地自萌的行為。 “額娘……”胤禛頓時無語至極,前一句話也許還能被理解為“強顏歡笑,安慰兒子”,后一句話……手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緊?您兒子可是才丟了個郡王爵位! “咳!”見他不好意思了,繡瑜才恢復(fù)了一個正經(jīng)額娘該有的模樣。 rou眼可見的,胤禛仍是有些低落。當局者迷,他雖然知道這次封爵沒有那么簡單,可還是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書念得不夠好?還事差事當?shù)牟缓茫坑只蛘呤悄拇螌Σ哒f的東西,不合皇阿瑪?shù)奈缚诹耍?/br> 繡瑜見他垂了眼睛抿著唇的模樣,嘆息一聲,知道如果不把這話點破,他今晚回去能想到雞唱五更的時候,遂出言點撥:“你皇阿瑪不封你高位,不代表他不喜歡你,更不代表你不堪大用,而是因為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想留著王爵叫太子封給你罷了?!?/br> 胤禛聽了覺得有理,雖然仍有沮喪,但終于振奮許多,最終只是把臉貼在她的掌心,輕聲說:“又叫您為兒子cao心了。” 繡瑜笑咪咪地摸著兒子軟軟的后頸,莫名有種擼貓的快感,一直到宮門快落鎖的時候才把他送到門邊:“你回去的時候,順路去瞧瞧胤祥,這孩子最近也不容易。” 作者有話要說: 破梗: 兩個原因:1.女主光環(huán) 2.歷史上的原因應(yīng)該是要留給太子封。 第1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