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霍言行很高,她光著腳才剛到他的下巴下,頓時氣勢上矮了一截。 這樣不行,說話不夠有力。 姜寶只好又后退了一步,勉強可以和他平視了,這才捋了捋鬢邊的碎發,笑吟吟地道:“霍言行,雖然我沒有進你家的門,可論輩分,你可得叫我一聲小媽,少帥的架子稍微端一下就好了,咱們有話好好說,可好?” 第27章 少帥的甜軟小“繼母”(2) 小媽。 霍言行的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剛從津埠市回到西南奔喪時, 他一眼就看到了這個青蔥粉嫩的姑娘, 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這老牛吃嫩草吃得實在是太過無恥了, 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其實他對姜寶的第一印象很不錯, 當時她白衣黑裙,不施脂粉的五官漂亮精致,又可能是在新式學堂讀過書的緣故,有一種普通女子沒有的嫻雅書卷味;不像其他人浮夸卻毫無誠意的慟哭, 她眼底的淚光盈盈, 眉宇間罩著一股輕愁, 顯得很是與眾不同。 他甚至替她慶幸, 幸好老家伙死了,她可以逃過一劫。 后來借口有過婚約要替父親守喪為由住進了霍家,他知道這是為姜父所迫, 也不免對她存了一絲同情。 然而接下來姜寶的行為卻讓他的這些好感一點一點地敗了個精光。 先是三番五次地借故接近他, 今天更是變本加厲,噙著淚對他說, “少帥我喜歡你, 想要一輩子呆在你身邊, 就算是做個姨娘也可以。” 枉她還是受過新式教育的女性,實在是不知廉恥。 拋開她的身份不談,那種嬌怯怯的舊時閨閣女子模樣,走幾步就要喘氣、動不動就掉淚, 他也厭煩得很。 今天居然敢對著他這么長篇大論, 難道是下午跳湖被水浸壞腦子了嗎? 霍言行的眸色一暗, 上前一步攫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神陰冷:“我有過三任小媽,你知道她們最后的下場都是什么嗎?” 姜寶打了個哆嗦,她忽然明白了過來,這不是現代社會,是人命賤如草的民國。 “一個和我出去打獵的時候被老虎咬死了;一個眼看著要生出我的弟弟了,結果難產死了;一個被我父親強搶過來,結果和情人私會被我父親撞見,一死一瘋,你確定,你要我叫你一聲小媽嗎?” 姜寶的臉色慘白,顫聲問:“都……都是你……動的手腳嗎?” “你說呢?”霍言行呲了呲牙,一口白牙陰森森的。 姜寶的心臟“怦怦”亂跳,搜腸刮肚擠出幾句話來:“那……你還是別叫了……心里……心里尊敬一下就可以了……待遇也打個折扣好了……實在不行,也就不勞煩你幫我了,我自己想辦法。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敬如賓就好,你忙你忙。” 霍言行盯著她慘白的臉看了一會兒,幾不可察地冷哼了一聲,收了手大步離開了房間。 姜寶一屁股坐在了羅漢床上,抹了一下鼻尖滲出來的汗珠。 江嬤嬤慌張地跑了進來:“小姐,你沒怎么樣吧?千萬別再去惹少帥了,要真把他惹惱了,咱們連立足之地都要沒有了。” 她絮叨著和姜寶說起她從府里下人們那里探聽來的一些事情來。 姜寶一邊聽著,一邊回想著剛才腦中閃過的畫面,大概明白了現在這個霍言行的光榮事跡。 別看這位霍少帥現在風光,小時候卻沒少吃過苦。父親一路從一個小副官到了手掌生殺大權的一方軍閥,日漸花心薄情,除了他母親這個正妻外,姨娘好幾個,外頭沾花惹草留下的風流債更是無數。霍言行的母親一片深情錯付,深宅大院中又有無數陰暗,她難以忍受,終于在霍言行八歲那年上吊自殺。 霍言行雖然是獨子,但因為母親的緣故,并不為父親喜愛,小時候沒少受刁奴、姨娘的暗中磋磨,母親一死,更是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十分可憐。不過他也是個狠角色,隱忍多年后暗中設計懲治了當年欺辱他們母子的人,和父親決裂離開了霍府。 據說他離開霍府后去了津埠市就讀于津埠陸軍學院,學業非常優秀,畢業后深受華東軍區司令的看重,要不是被霍家的長輩和霍大帥軍中的幾位副手一起勸了回來,他在津埠的前途也不可限量。 聽完之后,姜寶決定了。 以后就專心在帥府吃好喝好,至于這位霍少帥,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她爸交給她的勾引任務,她是完不成了,誰愛勾誰來。 拋開這些糟心事不說,日子其實過得比上一個世界要舒服。 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衣食住行都是高檔次的。江嬤嬤是從姜寶外公家出來的,姜家是前朝沒落的官宦人家,江嬤嬤把規矩學了個十足十,現在也還沒扔下以前的做派,伺候得很是細致,最妙的是江嬤嬤還有一手好廚藝,每天變著花樣兒給她弄些特色的點心菜肴,再加上帥府的廚師有好幾個,川菜、粵菜、徽菜什么的都輪番做,簡直不是天堂勝似天堂。 吃了一個多星期后,姜寶無意中一摸,腰上多了一圈贅rou! 不能再過這樣吃吃喝喝的米蟲生活了。 姜寶痛下決心,拉著江嬤嬤出了帥府,決定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沒有什么機會可以讓她擺脫姜家的控制,離開帥府過自己舒心的小日子。 帥府所在的城市是西南的重鎮,十分繁華。市中心的街道上店鋪林立,洋布、雜貨、胭脂水粉各種貨品應有盡有;貨運碼頭旁,勞工們都排隊扛著貨物;再過去些則是各種舞廳、影院,一到夜晚想必就是另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了。 “小姐,你累不累?要不要坐個黃包車?”江嬤嬤擔心她嬌滴滴的,走路吃不消。 “不用。”姜寶興致勃勃地擺了擺手,緊走幾步,在一家酒樓前停了下來。 這家酒樓的位置很好,地處繁華街道的最中心,走過去兩條街就是這一帶最有名的金融區和租界,酒樓裝修得也很是氣派,一共三層樓高,紅磚碧瓦,只是門前卻不太應景地貼了一張告示:本酒樓轉讓,有意者請入內面談。 此刻已經到了正午用餐的時候了,門口不時有顧客進出,看衣著打扮都是有身份的人,生意很不錯。這么好的一家酒樓,怎么就要轉讓了? 姜寶正納悶著呢,里面忽然傳來“叮鈴哐啷”的幾聲脆響,有碗碟被砸在了地上,幾秒之后,一陣喧嘩的吵鬧聲傳來。 江嬤嬤慌得拽著姜寶要走,姜寶耳尖,陡然精神一振,反倒快步往里走了進去。 大堂中間的桌子旁,坐著兩位洋人,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中等個子,戴著一副眼睛,另一個則是金發碧眼的年輕人,長得高大帥氣,五官的輪廓好像斧刻刀削般深邃,有著異于華人的一種俊朗,只是此刻他一副生氣的模樣,指著地上的碗碟、食物殘渣嘰嘰呱呱地說著英文。 小二被罵得不知所措,一個勁兒地點頭哈腰,那年輕人更生氣了。 掌柜的也從里面出來了,苦著臉連連搓手:“這在說什么聽不懂啊,我們都給你做了兩回了,你還把碗碟給砸了,這不是存心來鬧場子的嗎?” “hi, don't be angry, maybe i help you.” 一個清亮甜美的聲音響了起來,年輕洋人回頭一看,眼睛猛然一亮:只見一個漂亮的姑娘站在那里朝著他微笑,那容顏嬌柔得好像一朵春天的茉莉花。 事情其實很簡單,這兩位洋人是叔侄,剛剛受邀來到華國,因為久仰中華美食的美名,興沖沖地就進了這家看起來很是高檔的酒樓,點了最受洋人歡迎的兩道菜:辣子雞丁和龍抄手。 但是,這兩人不吃辣,連比帶劃地說了一通,小二聽懂了一半,給他們上了一道微辣的辣子雞丁,結果那位中年人被嗆到了,大發雷霆,廚師又重新炒了一份,他們倆還是嫌辣,認為是店家在戲弄他們兩個外國人,這就把碗給砸了。 姜寶左右翻譯了一通,掌柜和小二的氣壞了:“辣子雞丁要不辣,聽都沒聽說過。我們都已經沒放辣椒了,誰來吃都吃不出辣味,這不是故意找茬嗎?咱們不伺候了!” 姜寶明白問題出在哪里了。 這西南一帶的本地人嗜辣,無辣不歡,因此就算沒放辣椒,鍋、鏟、勺里也帶了辣味。 她和江嬤嬤一起進了廚房,讓廚師把炒菜的鍋和鏟子好好清洗了一番再重新炒了一份。 那兩個洋人嘗了一口,連連點頭:“good, good, miss jiang, you are so kind, thank you so much. pls, sit down and have lungh together with us.” 姜寶也不扭捏,坐下來和他們聊了起來。她在大學里的英文成績不錯,也時常約訪一些國外時尚界的名人,日常對話沒什么問題。 中年的那個名叫弗蘭克,是位鐵路專家,受政府和使館邀請,來這里協助設計路橋;年輕的那個名叫邁克,是弗蘭克的侄子,跟著一起來華國游歷。 這陣子姜寶閑著沒事,經常看些報紙新聞,也大概了解了這個世界的情況。和她所熟知的民國略有不同,這個剛剛破除帝制、軍閥割據的年代,民生雖然落后,有時候在先進技術上要仰仗洋人的鼻息,但和其他各國的來往還算正常,西南這邊更是如此。 “姜小姐,我覺得我這趟旅行太值得了,既有美麗的風景,還有誘人的美食,最重要的是,能讓我遇見你這樣才貌雙全的美女。”邁克滿眼都是掩飾不住的仰慕,“你讓我對華國女性的印象,有了質的改觀。” 老外總是這樣的直接奔放,也不知道這位邁克先生已經這樣稱贊過多少女孩子了,姜寶當然不會當真,笑吟吟地說了一句“謝謝”。 午飯用得很愉快,末了有使館的車過來接弗蘭克他們,邁克很紳士地邀請姜寶和江嬤嬤一起上車,將她們送到了帥府門口,戀戀不舍地又聊了幾句,這才上車離開了。 姜寶目送著汽車開入了轉角,嘴角噙著一絲笑容,快步往大門走去,抬腳剛剛跨上門檻,就看見霍言行筆挺地站在大門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少帥好。”江嬤嬤戰戰兢兢地打了聲招呼。 姜寶側了側身,從他身邊慢慢挪進門去,剛要快步離開,霍言行開了口:“站住。” 姜寶只好停住了腳步。 霍言行緩步繞道了她面前,冷冷地問:“什么時候和洋人勾搭上了?注意點分寸。” 這話說得太難聽了,姜寶心里有點著惱,四下看了看,索性走到了前面的一株白梅樹下,朝著霍言行勾了勾手指, 霍言行怔了怔,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只是那嬌怯怯的少女站在白梅樹下,清風微拂,白梅花瓣輕飄飄地在她身旁飛舞而下,那嘴角的笑容清亮甜美,眼里跳動著亮光,讓人覺得,不答應她的請求,好像有點不太忍心。 他走了過去,眉頭微擰:“什么事?” 白梅樹有些年頭了,樹干很粗,剛好當初了門口幾個人的視線。 姜寶抬手一勾,手指扣住了他的風紀扣,笑意盈盈:“少帥,所見即所想,你開口就是勾搭不勾搭,難道你心里整天想的就是這種事情?” 霍言行臉色瞬間變了。 姜寶見好就收,手一滑,纖纖細指從風紀扣上滑到了他的肩膀上,妝模作樣地替他撣了撣軍裝上莫須有的灰,旋即后退一步,斂了笑容正色道:“開個玩笑。剛才那個洋人,是設計鐵路的工程師,我記得你現在就在做這件事情,所以就和他們聊了幾句,以后萬一有什么事情也好用得著。” 第28章 少帥的甜軟小“繼母”(3) 霍言行的確正在力主西南鐵路的修建。 他就讀的津埠陸軍學院是全國最頂尖的大學之一, 思想新派先進, 除了軍事, 對西洋人此刻正在興起的各種文化工業、遠洋航海、鐵路航空等技術都有大量的討論和學習, 從思想幾近僵化的西南到了津埠市后,他宛如一塊海綿,饑渴地吸收著各種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先進思想和信息。 那位花心薄幸、剛愎無情的霍大帥死的時候,他原本想著過來在靈前磕個頭就走, 就算是還了父子之間的最后一份親情, 沒想到要走的時候被族長、父親的好友秦弘和其他親朋力阻, 不得不奉父親的遺囑, 擔下了這少帥的名頭和責任。 當時會留下來,是因為秦弘說了一番話。 “言行,我知道你胸有丘壑, 想要雄鷹展翅翱翔, 但是,你父親一死, 這西南群龍無首, 下面的人虎視眈眈, 誰也不服氣誰,眼看著又要釀成嘩變,到時候又是生靈涂炭,你忍心嗎?而且, 你如果有遠大的抱負, 如果能統領這西南一方, 造福于民,豈不是比你在別人手下要強得多?” 的確,西南軍務復雜、民生艱難,他這些日子來努力收攏父親留下的舊派,力圖抽絲剝繭逐漸將舊勢力掌控手中,恩威并施下總算卓有成效,現在終于可以騰出精力來做一些他想做的實事了。 這西南鐵路就是他計劃中的一件大事,但自從他提出這個想法后,省府、軍需各部門都盯著這一塊肥rou想要搶這差事,卻無人關心這鐵路的設計、年限、工期等實際問題。 事關軍務運輸和民生,大意不得,他特意托了津埠那邊以前的上司和好友,請來了有經驗的洋人作為顧問,想和他們合作修建鐵路,沒想到居然被姜寶碰到了。 “你什么時候學會洋文了?”霍言行狐疑地看著她。 “以前在女子大學的時候有教會的神父,他們來替我們上的洋文課。”姜寶神情自若地道。 霍言行不太信她:“好了,這是男人的事情,你一個女孩子少摻和,別自作聰明生出什么事情來。” “好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聽你的。”姜寶一副乖巧的模樣,朝他揮手再見,便和江嬤嬤一起往里走去。 霍言行總覺得哪里不對。 這個姜寶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看起來還是那副嬌柔乖順的模樣,卻總愛冷不定地冒出一手爪子往他臉上抓,就好像小野貓似的。 “言行哥!” 背后傳來清脆的叫聲。 霍言行回頭一看,是白蕓蕓,白師長的女兒,他少年時少有的幾個玩伴之一。他拋開了心頭對姜寶的那點疑惑,迎了上去:“你怎么來了?” “你總是忙,也不來看我,只好我登門來探望你啦,少帥大人。”白蕓蕓俏皮地笑了。 快要步入轉角的姜寶也聽到了這俏皮的笑聲,心中一動,立刻緊走幾步躲在墻角探頭往外看去。 果然,這個世界中被眾星捧月的白蕓蕓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