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深柜校霸的覺醒(十八)
第十八章 與趙果再次相遇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時宿郢剛剛畢業半年,自己辦了公司,忙過了頭,不小心病倒了,被蘇桂英召喚回縣城里來修養一段時間。正巧呂一翔結婚,請了他去參加婚禮。 在那天的婚禮上,他看見了趙果—— “蘇大才子你來了啊,歡迎歡迎,這邊坐。”孫琿迎了過來,給宿郢安排座位,他是伴郎之一。 作為新郎,呂一翔還在后臺做準備。因為沒有父母,親戚關系比較惡劣,女方家里也沒來幾個人,所以他只得請了一些同學朋友來幫他主持婚禮。 宿郢也只是來湊個熱鬧,但由于他是當初的校園風云人物,加上短短四五年內奮斗出來的千萬身家,他的名氣還是相當大。他代表在場的同學上去發了個言,祝福了這對新人,并給他們包了一萬塊的紅包。 酒席上的事,無非就是吃吃喝喝吹吹牛,混得好的話多點兒,混得差的話少點兒。 宿郢這些年睡不好,脾氣自然也就不太好,人也越來越沉默。桌子上不愛侃,讓喝酒就喝酒,大多時候當了聽眾,只有偶爾聽到提及自己的話題時禮節性地笑一笑,隨便兩句再把話題岔到別人身上去。 酒都喝得快完了,宿郢都沒有一絲一毫地睡意,腦子反而愈加清醒——他的失眠連安眠藥都治不好,更別說酒精。同桌的幾個男人喝得稀里糊涂的,一腳踩到椅子上開始劃拳,他被吵得頭疼,起身要去洗手間。 走路時沒注意,碰了個人。 “抱歉。”他下意識地道了歉,也沒仔細看,準備繞過去,卻一把被人拉住了,身后傳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 “蘇印。” 他回過頭,看見了喬小愛。 喬小愛的旁邊,站著趙果。 四年不見,趙果又長高了些,看起來比他還要高一個頭頂。他微微有些長的頭發抹著發膠向后梳去,穿著一身妥帖細致的西裝,比起高中,身材精壯了不少。人長得還是很帥,精神,看著臉色健康極了,被他親吻過無數次的薄唇微微抿著,嘴角上揚,含著點笑意。只是這笑意只掛在了嘴上,沒進到眼里。 幾年未見,即使每夜都聽到這人的聲音,突然見到人,竟也還是陌生多過了熟悉。他一時大腦空白,什么話都忘了。他不說,對面那人也跟個木頭一樣,最后還是喬小愛解了圍,主動打招呼:“好久不見,蘇印。” 宿郢看著趙果,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好久不見。” 在場的還有人記得他們高中畢業時那場“絕交”鬧劇,為了防止尷尬,連忙上來兩個人搭話,把趙果和喬小愛請到了另一桌上。 “都要結束了才來,來得太晚了,該罰該罰!我們兄弟過去喝幾杯,走走走。”趙果揚起笑要跟著走。 喬小愛連忙拉住他,小聲道:“蘇印還在這兒呢。” 趙果看了宿郢一眼,皺起了眉:“他在這兒怎么了,跟我有什么關系。” 說罷,也不管周遭氣氛尷尬不尷尬,拉著喬小愛跟著迎他的人喜笑顏開地去了,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樣把宿郢甩在了原地。倒是喬小愛,被拉著走時回頭看了宿郢兩三次,臉上滿是抱歉的神色。 宿郢沒有再往洗手間去,回到座位上,邊喝酒邊看著趙果在另一桌舉杯碰杯,心煩得不得了,再看著趙果擁著喬小愛,在眾人的起哄下親了她的臉頰,怒氣幾乎是瞬間就升到了頂峰。他向來是喜怒不形于色,可現在卻突然有些控制不住了。 一聲輕響,紅酒杯的杯口被他捏碎了。 手心傳來鉆心的疼,他卻覺得渾身強壓的怒氣找到了泄出的口子,在疼痛的覆蓋下,稍稍平息了下來。一塊碎玻璃扎進了手心里,不一會兒他就感受到了手心里的濡濕。 旁邊的人酒勁兒上頭,早跟人一起吹開了牛,沒注意到他這里。他放下杯子,拿了一包紙巾,抽出兩張攥進手里,然后站起身來去了洗手間。路過趙果那一桌的時候,目不斜視,直直地走了過去。 進了洗手間后,他簡單地清洗了手心里的血,將大一點的玻璃渣用水沖了出來,還有幾個嵌在了rou里的渣子弄了半天弄不出來,他耐心告罄,準備直接去診所包扎。他覺得自己格外暴躁,就這么出去不太好,于是拿出煙來抽。 好死不死,因為手疼,煙抖了好幾下才抖出來叼上,而打火機也像跟他故意作對,沒了油,連續打了三次都打不出火來,頓時,壓下去的火又上來了。 “砰!”他把一萬塊買的打火機狠狠砸到了地上,一拳砸到了墻上。 他閉著眼,連續深呼吸了七八次。 他知道他生氣了,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生氣。 電療似乎沒有給趙果帶來毀滅性的災難,他看起來好極了,精神得像一棵生機勃勃的小樹,健康又具有生命力;趙果也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頹廢崩潰,對生活失去希望,反而有了自己的女朋友,自己的生活,笑得還是像以前一樣開心,俊帥的臉上沒有一絲陰霾。 不打招呼就消失四年也沒什么,趙果高興就好;四年后出現裝作不認識也沒什么,如果這是趙果想要的,那也無所謂;不再愛他也沒什么,趙果愿意愛誰就愛誰,只要他幸福,只要他能獲得他想要的,也沒關系。 趙果的幸福是宿郢的目的,不管這個幸福是誰給的,宿郢都不在乎,只要最后的任務能夠完成。按這樣來說,一切都很好,沒什么可生氣的。 可是……宿郢疲憊地靠在洗手臺上,看著自己受傷的手,突然有些茫然。 他在這兒又怎么樣,跟我有什么關系? 已經沒有關系了嗎? 如果是這樣,那他這些年來,每一晚都不缺席的噩夢到底是什么呢?每天都折磨著他的那些聲音又是誰的呢?這一切都是他幻想出來的嗎? 四年來的每一天,沒有一天他不想著趙果,也從未放棄過打聽趙果消息的念頭。可是不管他怎么打聽都沒有人告訴他趙果的消息,大家都說不知道不清楚,可轉頭他就在呂一翔的婚禮上看見了他,也看到了大家對趙果熟稔的態度,這才知道,他們并沒有失去聯系,但所有人都瞞著他,只有一種可能,是趙果讓他們瞞著。 他有些想笑,瞞他什么呢? 他宿郢是為趙果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理所當然地該圍著趙果轉,在他傷心的時候給他肩膀,在他需要的時候伸一只手,在他遇到困難前給他排除障礙。讓他高高興興地活夠十年,然后掩埋他,目送他走。 自己高不高興不重要,只要趙果高興,他就會去做。所以,趙果在擔憂什么呢?難道趙果以為他會阻礙他走向“正途”嗎? 荒謬。 跟他沒關系是嗎?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在這兒礙人的眼了。 一個人走進了洗手間,宿郢抬眼看了看,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他被叫住了。 “你的打火機。” 宿郢頓了幾秒,轉身接了過來:“謝謝。” 趙果道:“不用。” 說罷,他轉身去了隔間里,聽著是沖了一泡尿,然后整理好衣物悠閑地走了出來,來到洗手臺邊仔仔細細地洗手。他洗手的時間格外長,洗得個格外細致,洗手液用了三泵。邊洗邊哼著圣誕曲兒。 今天是平安夜,呂一翔挑了個好日子。 宿郢站在門口看他洗手看得出了神。 以前趙果跟他住在一起的時候,是個很邋遢的人,飯錢不洗手也就罷了,上完廁所也是隨便沖一沖手,不用洗手液。除了因為出門要見人,所以洗澡還算勤快以外,襪子內褲都是直接扔洗衣機,他有時候看不下去,說了趙果,這小子還犟嘴說在家里都是他媽洗,他從來沒干過這些活。 趙果平時也從來不做衛生,不洗衣服,都是扔給他做,自己則跟個大爺一樣往沙發上一癱,舉著手機一邊罵著臟話一邊玩。偶爾為了討好他,洗上一兩件,還跟邀大功一樣到他面前來討親親抱抱,膩歪得像個智障兒童。 可看看如今的趙果,連領結都系得端端正正,袖口整齊,衣褲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皮鞋锃亮,洗手洗三遍,一點兒也沒有當年那個校園混混的影子,倒像是哪家出來的貴公子。 是誰改變了他?喬小愛嗎?還是別的? 趙果洗完了手,抽了兩張紙疊起來擦手,邊擦邊用懶懶的語調說:“看什么看,沒看過?” “你變了很多。”宿郢說。 趙果笑了:“當然得變了,這都多少年了,哪兒還能像以前一樣。”說著,他斜著眼打量了一番宿郢,“你也變了。” “是嗎?” “昂。”趙果把擦手紙扔進垃圾桶,走到宿郢面前,頭微微靠近他,惡劣地笑了,“變得沒以前那么l了,你這身衣服,得值點錢啊。” 說完后,他站直身子,手揣到褲兜里,眼神越過宿郢的肩膀直達后面的人:“呂一翔,我說你請他干什么呀?故意讓我糟心?” 呂一翔剛來到洗手間,就看到最不想見到的畫面,混了幾年社會,他早也不是當年莽撞沖動的小混混了,看見宿郢的表情,登時有些尷尬,連忙拉過趙果:“你行了,都是同學,人家還借過我錢,我欠著他的人情,怎么不能請了,你趕緊過去喝酒,別在這兒杵著煞風景了。” 趙果被他推了兩把,推得火大,借著酒勁兒揮開他的手,道:“你不提還算了,提起來我就要說說了。”他走到宿郢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們兒,你現在發達了是吧?” 宿郢不知道他唱哪出戲,沒出聲。 “趙果,你差不多行了,趕緊走,今天我結婚,你別鬧。” 趙果笑了笑:“你放心,我不鬧。”他安撫完呂一翔,轉頭對著宿郢說,“我就是想問問他,四年前,我送他的那枚戒指去哪兒了。” 這話一出,呂一翔和宿郢都變了臉色。 “你這話什么意思?”呂一翔一下子頭上出了汗。 趙果沒發現他的異常,跟宿郢說:“沒什么意思,就是欠債還債,欠錢還錢唄,我當初送你五萬塊的戒指,后來想想有點后悔,你看我們現在也就這關系了,你留著也不合適,不如就還給我,反正蘇總現在有錢的很,不缺這五萬塊吧?嗯?” 宿郢根本沒見到戒指的影子,那個盒子在當天聚會回去時就丟了。不是丟在路上,應該是誰拿走了,可這個查不出來,也沒辦法查。 考慮到呂一翔的處境,宿郢不想跟趙果鬧,說:“戒指找不到了,我還你五萬塊,行嗎?” “找不到了?”趙果突然笑起來,笑了幾聲,突然撲上去打了宿郢一拳,接著兩拳、三拳,“你說找不到就找不到了?那可是我的傳家寶,你丟了可不就是五萬塊的事了!” 宿郢不可能由著他打,企圖反擊,但是這些年因為噩夢的緣故身體實在太差,若不是有個十年任務的期限在這里擺著,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提前離開這個世界,不然以平時虛弱的狀態,他都一種自己會隨時猝死的感覺。比起趙果身強力壯的樣子,他是打不過了。 反抗失敗,最后懶得反抗,躺在地上由著他打。 一邊的呂一翔拉了半天拉不走人,眼看宿郢被打得鼻血都出來了,連忙吼了一聲:“你那盒子里有個屁的戒指!不就是一張破紙嗎!” 即將落下的拳頭停在了宿郢鼻梁上方一寸處。 “你說什么?”趙果問。 呂一翔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霎時間白了臉:“對不起,我……”為了不繼續背負沉重的債務,他選擇了偷。 呂一翔沒說完,可趙果已經明白了一切。 他轉頭去看被他打得滿臉是血的宿郢,下意識地用手給他擦了兩把,卻把對方的臉摸得更加猙獰。他連忙爬起來,從洗手臺上扯了一堆紙出來,跪到地上去給宿郢擦臉,紙還沒碰到對方,就被抓住了手。 宿郢說:“夠了。” 真相終于大白,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 趙果帶著宿郢去了醫院,賠償了醫藥費,包扎了傷口。跟他氣氣地道了歉,道了很多遍:“對不起。” 宿郢說:“沒關系。” 這一切對于趙果來說是清晰的,可對于宿郢,依舊是一片空白無知。他問趙果:“那張紙上寫了什么?” 趙果沒有看他,一直低著頭,一直低著。他不說話,也沒什么表情。 沉默持續了很久,宿郢都覺得趙果不會再開口了,他看著外面暗下來的天和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來的紛紛揚揚的雪,對趙果說:“下雪了。” 趙果抬起頭,看著白茫茫的窗外:“我在東門花園等了你很久,你沒來,后來我爸媽找過來把我抓走了,帶我去了電療機構。” 在那里,他度過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時光。 治療的效果很好,在他離開機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不能聽見“蘇印”這兩個字,不然就會條件反射地胃痙攣,嘔吐,恐懼害怕。時間久了,就對“蘇印”二字沒了好感,到后來,成了無感。 當他提著幾件破衣服從那地方的離開,站在鐵門外邊,被抱頭痛哭的父母擁在懷里、內心卻充滿厭倦時,當父母試探性地頻頻在他面前提起蘇印,而他卻連眼皮都懶得抬,心中毫無波瀾時……他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過去的一切于他而言已經成了褪色的相片,里邊的人和物都變得面目模糊。他已經想不起來當初是什么樣的感情支撐這他,讓他即使被電到休克也無怨無悔的喊著“蘇印我愛你”,更想不起在一日復一日的“懲戒”中,是在哪一天、哪一分、哪一秒,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喊出了“我改”二字。 他不想再痛苦,所以選擇了放棄。 記憶還在,旁邊的人還在,可是……他已經不再是他。 “我和喬小愛訂婚時,可以邀請你嗎?” 男人站在窗邊,聽到他的話并沒有立刻回應,他伸出手指在霧氣蒙蒙的窗戶上畫上了一只活靈活現的可愛的麋鹿,麋鹿拉著車,車上坐著兩個小人,一個長頭發,一個短頭發,小人的頭中間還加上了一顆愛心。 他看見男人看著那幅圖沉默了很久,最后一把抹掉,轉頭對他笑了笑。 “可以,祝你們幸福。”